文街墨巷 作者:卢岚-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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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得更多。”一个十足的谦谦君子,你能够将他怎么样?
他不也经常提起他的祖先,充满情感谈他的古堡,讲述“没有光彩,没有喧闹”的生活么?他的古堡和书房,“连国王陛下幸临的盛况也不止有过一次”,纳瓦尔国王曾于1584年和1587年两度幸临,不带官员仆役,就睡在他卧室的床上,由蒙田的仆人侍候。这种生活,能够说是“没有光彩,没有喧闹”么?1581年他与弟弟、妹夫、秘书和几个仆人在意大利罗马旅行,受到热烈欢迎,被封为“罗马市民”,接受了一张印玺豪华、烫有金字的市民身份证书,又被誉为“法国的苏格拉底”,他为此不也高兴不过么?在意大利海滨浴场时候,接到被选为波尔多市长的通知,回到家里,国王亨利三世的祝贺和催促他尽早上任的信,不就摆在桌面上等着他么?这种旺盛得火炉般的日子,可以说“没有光彩,没有喧闹”么?
不管是低调,或者言不由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部以个人生活琐事来阐释哲理,使复杂的哲学变得简单轻盈的书,使每一代读者感兴趣。他们不断赋予它新的颜色、形象和气味,各人以自己的感受在脑子里重造一本《试笔》。读洋洋一百万言的书,文、史、哲知识丰厚茂密如热带丛林,但你不会迷路,蒙田的原意是要帮助人们走出生活迷宫。我们读蒙田,不单只是读书,还可以找到生活言行的准则。你看他的书,不是单向行车,而是双线交流。你寻找精神粮食,作者给你准备好了。他谈自己在充满战争、宗教冲突、黑死病的时代的生活,谈他的思想、言行、兴趣和哀乐。他自我发问,自我描绘,自我认识,对自我意识进行检阅。他摸索着认识自己,“我自己就是这部书的题材”,他着重让人认识他本人。然而,当你走近这面镜子,照到的却是你自己。他给你讲述本人的事,原来也是你自己的事。时空差距数百年,但作者就像生活在我们当中。
作为散文家、哲学家,他首先是人类心灵和精神的探索者。他探索自己的灵魂,也探索你的灵魂;作为思想家,他首先是个艺术家,主观而充满感官印象,尤其拥有将印象,将古代和他方的讯息传递给读者的本事。为阐述某种道理,他引用古代的典故、格言、警句,但绝非空口讲白话,他给你召来古人,讲述古代的故事,将哲学大众化,普及化,甚至从大家所熟悉的普遍生活切入,使你一下子明白过来。
《论悲哀》中谈到一个故事:埃及王皮山民尼图(Psammeniyus),给波斯王干辟色(Cambisez)大败俘虏后,眼看被俘的女儿谪为婢仆去汲水,儿子被拉上断头台,他表面保持静默,不为所动。但当他看见奴仆在俘虏群中被驱逐,马上敲打自己的头,表现得悲痛万分。事后他说,儿女的遭遇于他是大哀,无可表达。大哀无泪,大哀无言。只有对仆人的悲伤,才可以用眼泪来发泄。
命运是一个大话题,多数人认为它超出人的掌握范围。但蒙田认为,因为主宰幸与不幸的是自己,“外物因本体而有色味,正如衣服能保暖,并非衣服本身有什么温热,它们只能掩护和保持这温热罢了。如果用它们来掩盖冷体,对于冷亦有同样的效用:冰雪就是这样保存的”。命运落到不同人的身上,产生不同作用。
所谓善恶之辨,他认为大多系于我们的感觉。他引述古希腊格言:“人之所惑,不为事物,而为观感。”就连被认为最可怕的死亡,也可以视之为“自然的至善”,我们“自由的唯一砥柱”。掌握事物的是人,可以化恶为善,无须选择苦路走。只要在判断和理解上,“给它们另一种气味,另一副面孔”。
蒙田的墨笔可谓天地经纶,博大沉雄而见地透彻深刻。然而,大道理小道理,无非是最简单的道理:热爱生活,顺应自然,积极面对人生。蒙田探讨哲学的目的是获得幸福,是活得恰如其分而合时宜。他认为撷取生活、身体和精神的满足,是德行的最后目标。美好人生应该普通而合情理,没有奇迹,不带夸张,不殊于众。在无涯天地中,但求一朝一夕的永恒,然后,让时光将我们带走。
当你从古堡出来,站在古老而宽阔的平台上,面对着古朴的石砌栏杆和老树,你进入文艺复兴时代的同时,也感觉到十六世纪的浮华。蒙田为使环境变得尽善尽美,曾与夫人一起策划将领地范围扩大,开辟道路,在水上架桥,在古老的建筑物旁边起些防卫性的房子,将未完成的古老围墙砌好。当年的工程,虽然几经翻新,但原来布局不变。平台下面是拉利杜瓦尔(La
Lidoire)山谷,居高临下,隐约看到一些产酒庄园和古堡。这一带地方是产酒区,家家户户种葡萄酿酒,就像产粮区家家户户种水稻或小麦。现在蒙田古堡也产酒,产品和纪念品一起在小铺子出售。古堡当年是否酿酒?想来是应该酿制的。蒙田说他本人中庸和气,所以他家在内战中不曾受到冲击。但据讲解员说,由于蒙田是天主教徒,新教教徒曾经来袭击。但蒙田应付得体,索性大开门户,请他们进来喝酒。所有人喝得醉昏昏,七歪八倒地拉队走了。古堡没有损失,是葡萄酒将古堡挽救了。怪不得蒙田说:“有节制地喝酒是不适合的,人家还以为你将上帝这个馈赠当成小事呢!”
生死之间
滨海地方,不管荒郊、乡村、城市,总有它难以捉摸的一面,一如海风、浪涛、潮汐的行迹不定。诺曼底的圣马洛城还要神奇。这个城曾经是个海上民兵大本营,专门保护出海的商船不受海盗抢劫。后来一部分人立了功,当上了政府官,另一部分却沦为海盗。因此,圣马洛城也有“海盗城”之称。当年法国人去征服加拿大和琉璃汪岛,都是从这个城出发的。据说在天色未明,或晚霞将落的半明半暗时分,城墙里面的石板街上,会突然出现一艘鬼船,在雾霭沉沉的波涛中行进,转眼间,又突然沉落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我到圣马洛城,并非指望看到那艘鬼船。我相信自己的视觉神经很健全,想像力也不太丰富。斜阳照到浓雾中产生的蜃景,需要人的幻觉来完成。出发前听说,这个城市的餐室所调制的贻贝风味特别好,何不趁机去饱餐一顿?那天我们去到该城,第一件事是找了一间露天咖啡座,座位刚好对着城门,门外是一片汪洋大海。船过大洋,似落在几席间。邻近一张餐台,坐着一位戴深度眼镜的男士。蒙上薄尘的桌面,放着一瓶1664牌的啤酒和一包香烟。那位先生喝酒抽烟,不时看看路人和手上的报纸。我猜想他是一位作家。深度近视眼镜、抽烟、喝酒,是作家的必然配件,何况圣马洛是作家经常涉足的地方。一个经历过沧桑的海盗城,铜墙铁壁似的城墙,海盗住过的房子,流传其间的传奇故事,一望无际的大海,都可以给他们灵感。“旅行作家协会”,不久前在这里举行过几天会议,庆祝协会成立十周年,许多旅行作家一时云集到这里来了。他们都是旅行作家的始祖梅尔维尔(H。Melville)的徒子徒孙。
但这句话最好不要高声说,以免让夏多勃里昂听见,他就躺在一公里以外的坟墓里。这位生前跟天下间的人,尤其跟天下文人都吵翻的大文豪,对这句话会生气的。梅尔维尔算什么?他夏多勃里昂,不也是个大旅行作家么?早在1791年,时年二十二岁,就从这个城市上船,横渡大西洋,远征到美洲去,还写了一部使他一夜成名的《阿达拉》呢!
真的,如果我们到圣马洛城忽略了夏多勃里昂,就像到巴黎忽略了巴黎铁塔。这位大作家生于圣马洛,死后也葬在圣马洛,是这个海边小城最著名的历史人物。逝世两百多年以来,一直活在现代人当中。大街上竖着他的塑像,广场街道以他作命名,旅游杂志和导游总不忘告诉旅客,哪几处海滩是他童年时代经常玩耍的地方。如果在那个小城里,一切还在叙述着夏氏,只因为他在《墓畔回忆录》中,对童年的生活,对故乡的面貌和乡亲们,有着详细的记载。
吃过贻贝,我们去找他的出生地点,在海风阵阵的城墙上下转悠了半天。城墙外面一片汪洋,白云朵朵下洋轮缓缓而过,岸边浪拍沙滩,游人点点;城墙里面人头攒动,露天咖啡座鳞次栉比,阵阵民间音乐的间歇声中,传出盘子碟子的丁当响声。眼下一切都有了,唯找不到夏氏的出生地。不知不觉间转回到原来的咖啡座,遂向当地人打听。那位先生举起手向前一指,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前面有一座五层大楼,“夏多勃里昂”这行大字,就在楼下一块绿色的檐篷上。那显赫的名字底下,也是一个露天咖啡座,每一张桌子旁边,打着一把蓝色的太阳伞。原来夏氏出生的大楼,已经成了酒店,就叫“夏多勃里昂酒店”。一队民间乐队正向游客演奏,一派笙歌。
眼看这位大作家的名字,成为酒店的招徕工具,有点意想不到,但我还是心平气和。在巴黎附近的狼谷和孔布尔两处地方,已经辟有他的博物馆,我们还苛求什么?后来还发现,在这间酒店里,他出生的房间没有占用,辟为纪念室对外开放;院子里也整顿了一角地方作为纪念,入口的门楣上方刻着:
1768年9月4日,夏多勃里昂在这座大楼里诞生
这个海边小城,冬天时候巨浪直扑到楼房三楼的窗户上。夏氏诞生那天,防波堤也被淹没了。而夏氏对这一切,有着深深的眷恋。他曾经给故乡一位女士写信:
请将我所有的柔情诉给大海,告诉她我生于浪涛中,她目睹了我最初的日子,给我最初的热忱和激情以养分。我爱她直到最后一天。
在《墓畔回忆录》中,夏氏对圣马洛的地理状态有这样的描写:“圣马洛只是一座岩礁,从前耸立在一片产盐的沼泽当中。公元709年,由于海水突然涌入而变成一个海岛,海水将海湾深挖,使圣马洛山置于波涛当中。现在圣马洛这座岩礁只系于一条被诗意地称为犁沟的长条暗礁。这条暗礁一边被涨潮的海水袭击,另一边被拐弯进入港口的潮水冲刷。”圣马洛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一种独特的气氛。从这部著作中,你可以听到作者童年时代永不中断的风声浪声。无边无际的大西洋像摇篮,把夏氏的童年轻轻摇荡着。熏风暴雨,轻波巨浪,乌云彩云,还有影子般追随左右的静寂,造就了一个敏感而孤独的灵魂。“我像风和浪的伴侣那样被抚育着,这些风,浪,孤寂成为我最初的导师,它们对我的精神的原本状态,对我的独立个性,可能是比较投合的。”
透过夏氏纪念室的一扇窗,可以看到约一公里外的大贝岛,大贝岛上夏氏的坟墓也清晰可见。他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生前他的生活多姿多彩,华丽成一片艳阳天。连他自己回过头去看,也嫌太热闹了些。因此,希望死后有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他看中了大贝岛上小小一片向海的地方。当时身为议员的诗人拉马丁出面干预,夏氏如愿以偿,得到这片地方作为死后的永远的长眠。1848年他在巴黎逝世后,遗体送回圣马洛的大贝岛上安葬。
要登临大贝岛,必须等退潮时候穿过沙滩,走上一条在暗礁上筑的石路,沿着山路上山。潮涨时石路被海水淹没,半岛变成孤岛。游客一旦错过了时间,必须等潮退才能返回陆地。那天我们走过石路后,沿着山路向上攀登,直到小岛高处的斜坡上。那时,一个耸立在小岛边缘的巨型十字架,蓦然迎到眼前来,这就是夏多勃里昂的陵墓。比起他孔雀般炫耀的一生,墓地显得简单朴素,是个无字坟。除了那个花岗岩十字架,一无饰物,也没有墓碑墓志铭。一切的奢侈堂皇,是居高临下,面向蓝波淼淼极目无边的大西洋。曙色夕阳初动,皆有一番壮丽。墓地后边的山坡上,挂着一个木牌,上头写着:
一位大作家希望在这里安息,只听海声和风声。请路人尊重他最后的心愿。
自从他下葬大贝岛以来,该岛成为一个朝拜的胜地。雨果、福楼拜、司汤达、马拉美等大作家,先后到过墓地来瞻仰。福楼拜给路易丝·柯列特的一封信中,有这样一段话:
亲爱的朋友,我给你寄上一朵花,是昨天夕阳西下时分,我从夏多勃里昂的墓地采来的。海洋美丽,天空玫瑰色,空气温和,这是色彩缤纷的夏天一个傍晚,它是如此富丽堂皇,以致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