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街墨巷 作者:卢岚-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乏生物生存的基本条件,被人类拋弃,却没有竞争的地方。在那里,以天为罗帐,以日月星辰做伴侣,与世无争。他们逐水草而居,把帐篷和杂物放到骡子或骆驼背上,每年转移到一个新地方。他们是沙漠上永不停步的旅人,目的地是幻觉,步调才是永恒的。柏柏尔人的故事,就是跟着骆驼脚步的故事。每到一个新环境,重新撑起帐篷,重新打井,沙漠底下四米就有水了;依旧用蓝靛将衣服染成蓝色,因而得名“蓝人”。这些蓝人顽强固执,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他们征服,除非是神,是信念,是梦想。
“我们在沙漠上向游客出售souvenir ,你明白么?是souvenir
!金钱来了又去了,只有souvenir永远留在我们心里。”当我想起souvenir可以解释为“纪念品”,也可以解释为“记忆”的时候,觉得这个在风中飘摇的蓝色幽魂,多少是沙漠中的智者了。
到了日落时分,我们站在丘沙之端,默默遥望着那火彩浮泛。原来必须等到落日,才可以看到日头有多么辉煌。随着夕阳的移动,大小沙丘被劈成明暗两个区域。满眼的简单、柔美、和谐的线条,使你对一个美字有了新的醒觉。巴拉望着地平线向落日道别,低声说道:“明天再见!”
太阳一下山,马上阴风阵阵,气温迅速下降。如果在这里守候到入夜,你会尝到气温下降到零度或零度以下的寒冷。那时沙漠上的狐狸、羚羊、跳鼠、鞘翅类昆虫、长耳狐、蛇,开始从沙穴中纷纷外出觅食。我们给巴拉付过赏金,向他买了一块三亿年前的鱼类化石,然后一起走下沙丘。我看看表,说已经六时过了,问青年人怕不怕回家太迟,既然他还有十公里的路程要走。他说:“我们柏柏尔人从来没有表,只看太阳和月亮行事,太阳下山了,还有月亮在头上呢!”又说:“你们为什么不在沙漠里过夜?沙漠可是个千星酒店呀,何必回去住五星酒店呢?”
我心里微微一颤,作为现代人,多少是物质文明的囚徒,忽略了许多东西。天空、大地、日月星辰我们视而不见。宇宙广阔无涯,我们也无法理解了。
我们在沙丘中途跟巴拉握别,他说:“为今天的开心谢谢你们。”随即扬起长袍飘然而去。我心里再次震动,为开心谢谢,不为赏钱谢谢,说得多好!我真有点惭愧了。原来我们之间就有这种
柏柏尔人卢岚摄
区别。我看着那半暗中的白袍,那个半透明的摇摇晃晃的影子,摩洛哥于我,不再只是使我丧气的地方。如果它有许多事物使我不自在,也有同样多的东西使我钦羡。撒哈拉于我,不再是空空如也的世界,里面至少生活着蓝人巴拉和他的家人。我想起日本京都的一个公园,里面有十五块石头,无论你站到哪一个位置,总有一块石头被遮隐着,你没法看得见它。我们的世界,原来是个容易使人产生错觉的世界,总有些事物隐藏在你的视野之外。
出发到沙漠前,导游穆罕默德跟我们说,你们到沙漠去,多少会携回一点东西,这些东西也许日后会将你改变。又说,作为游客,你走遍天下,能看到的东西是有限的,如果你肯思考,所得到的就无限了。无限的是巴拉,是从他身上映射出来的象征智慧的蓝色。
永恒的是废墟
经历了三千年有记载的文明以后,希腊还有些什么新闻呀?咱们跑到那里去,究竟想看些什么?
当飞机在雅典上空盘旋准备降落的时候,头顶上是一片蓝天,脚下是一片蓝墨水似的大海。一片很蓝很蓝的天,加上一片很蓝很蓝的海,是希腊给人的第一印象,这不就是希腊了么?
下了飞机,你远远看到几幢红顶白屋,看到海面上的点点风帆和小汽艇,它们在水上划出V形的白浪。白屋风帆白浪,都说是希腊的典型,这不也就是希腊了么?
希腊海神庙卢岚摄
但我知道远远不止这些。我来参观的这个国度,是欧洲文明的发源地,它给西方世界带来最初的却极其辉煌的文明。在变换了空间的惝怳中,当我确认已经脚踏希腊土地的时候,荷马、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永远响亮的名字,悠悠忽忽来到脑海间。当欧洲还处于蒙昧时期,高卢人还藏身于山洞的时候,爱琴海岸先后出现了这么几个异人,他们上无可承的学问,却一手拨开云雾,创本立新,开启百代之文慧。那是个一开始就从幼稚、笨拙、粗糙中突围出来的超时代的创造世纪。它富于浪漫,富于幻想,气概冲天。所有的雕塑、建筑、哲学、文学、科学,几臻完美平衡,直到今天,依然显得现代。我也想起奥林匹亚山上的诸神,想起那个万神之神宙斯,他威震天庭,既正义、公道,也自私、残忍;还有从宙斯头上蹦出来的艺术之神雅典娜,她冷艳、智能,但为得到一个金苹果,也可以行贿、记恨、报仇;再有就是把天火盗给人间的普罗米修斯;引起十年特洛伊战争的海伦娜,我慢慢进入梦境……
我懵懵懂懂跟着人流走出机场,去到的士站,一位的士司机的吵吵闹闹把我唤醒。他把一位轮到她上车的希腊妇女撵走,硬是要载我们这两个外国游客。一边跟那个妇女指手画脚,要她乘另外一部车,一边把我们的行李搬到车厢里。我们有点受宠若惊。但三四天后才知道,我们上了当……
其实的士司机向外国人抬价或故意兜远路,在别的地方也遇过。使人感到意外的是雅典的城市面貌。从机场进城,一路直扑到你眼前的,尽是些十分简陋的两三层楼的水泥板建筑。直到市中心,才出现一些现代城市的高楼大厦。城市的边沿地带,马路两边没有人行道,房屋周围没有水泥地,园子内外,经常杂草丛生。塑料袋、碎纸片夹着泥尘在风中滚动。好陌生的景观,全不是我所熟悉的欧洲城市面貌。
只这么游目片刻,已感方寸混乱,这个文明古国与自己想像中的,怎么竟隔了一座山?怎么竟没有些儿引我思古的地方?古老文明的记忆何在?悠久历史的魅力何在?我想起了另一个文明古国意大利,且不说文艺复兴时期的遗迹如何在罗马占尽风流,就连两千多年前的古罗马帝国的断墙残壁,混在现代的罗马城中,依然显得博大雄伟,令人震慑。然而,我眼下的雅典……
啊,终于看到了,Acropole,那盘踞在山头上的古希腊卫城遗址。它像埃菲尔铁塔于巴黎,爱玛尼耶勒统一大殿于罗马,是无所不在,无处不见的庞大建筑。不用别人介绍,我已经知道那座以擎天石柱绕成的迷宫,就是大名鼎鼎的雅典娜神庙。
要看这么样的一个废墟,选择一个天气阴沉的日子,也许更能走入梦境,进入到古希腊诸神的记忆中。然而那天晨早,当我们从山脚下拾级登上卫城山头的时候,虽然阳光普照,眼下依然是梦一般的遥远世界。除了几丛从断柱残墙中冒出的野草杂树,没有小鸟的啾鸣,没有生的讯息和音响,废墟是真正的废墟,在滚滚黄尘和二氧化硫中的废墟。从时间的黑洞中冒出来的新的一天,就在游客脚下掀起的尘埃和他们的摄影机的喀嚓喀嚓声中净身。
石柱,没完没了的石柱,整片废墟给人的实体就是一群群庞大的石柱。所谓雅典娜神庙,胜利之神神庙,直至山下的宙斯神庙,郊区的波塞冬海神庙,都没有上盖和墙壁,连地板也给起走了,都毫无例外地化作树林似的大理石柱,直径达一米五至两米五,高度十米至十七米的石柱。但当你仔细观察时,还可以在上头看到扣人心弦的残存浮雕,石柱上的凹槽、卷缆、穗子和流苏。后来在博物馆中也看到那些撩人感官,精美绝伦的艺术雕塑。某些石像铜雕,从现代解剖学角度来看,也臻完美平衡,给你传递了那场非凡的古文明的讯息。然而,你却不敢想像它们是两千四百年前的作品。现在,那气势磅礡的神殿遗址,容颜憔悴而苍白地在4月地中海的金色阳光下,静静地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面对一场失去的文明,一场不唯是希腊的,也是欧洲和世界的文明,你踯躅徘徊,在历史的苍茫中,在神话的雄浑或柔美中,你忘乎所以……
怎样的一场建立在海市蜃楼中的文明呀!宙斯神庙中的宙斯,雅典娜神庙中的雅典娜,海神庙里的海神波塞冬,还有阿波罗、普罗米修斯、潘多拉、维纳斯,所有这些神,只不过是荷马这个瞎子和古希腊人胡诌乱扯出来的罢了。然而精神变物质,当诸神从荷马口中纷纷走出来,去到奥林匹亚山上立足的时候,一个文采风流,盛极一时的大时代在希腊开创并悠悠展开。事实就是这样,古希腊人为了追逐一场梦,却因此创立了一个无比强大的亚历山大帝国,成就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物质文明世界,可见精神具有一种怎样奇异的推动力量!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到东罗马帝国入侵,希腊人从宙斯神庙,从诸神的庙中走出来,改信了东正教,便回过头去,私底下偷偷摸摸,各顾各地去拆毁神庙,将大理石、砖块、塑像、各种祭神器具统统搬回家,建造自己的房屋去,既然他们心中再没有这些神,既然他们已经芳心另属。就连在深山密林中的神殿,直至露天剧场,在长期的全民行动底下,纷纷从粉妆玉琢中化为乌有。这场人神共舞,从此曲终神散人散。宙斯这个众神之神,也给入侵的罗马人随手盗走了,给他改名换姓朱彼得。阿佛洛狄忒去到罗马后,芳名改成维纳斯,赫斯提变成了罗马的灶神或家室女神维斯太。经历了这场人为的偷盗后,希腊还剩下些什么呀?
身上镶满黄金象牙的十二米高的雅典娜神像,在东罗马帝国时代被搬到土耳其的君士坦丁堡,后来又在战火中被毁灭了;雅典娜神庙里的众多塑像、柱墩、浮雕、墙饰,给英国佬搬了回老家,陈列在伦敦的大英帝国博物馆里;优雅绝伦的出浴维纳斯,衣袂飘飘却断头折臂的胜利之神,又移民到法国来,被供奉在罗浮宫里。希腊还能够剩下些什么呀?
剩下来的也许是问号,无数的有关一个民族兴衰的问号。一场如此令人震慑的强大文明,一个中东、波斯、埃及尽入版图,远征军一度到达印度,王朝横跨欧亚非三洲的帝国,又怎可能在亚历山大大帝死后仅仅一百年,突然全面破落?跟着是丧权辱国,首先是罗马人来了,再下来,土耳其奥图曼王朝的军队也来了,一个强大的帝国和它的文明从此烟消云散。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复国,雅典这个古城,只剩下两百间小房子。直到现在,希腊仍然是欧洲的贫穷国家。
问号以外,还剩下些什么?除了那些断柱破雕的不动记忆外,再有就是一些永恒流动的神话。宙斯的妻子兼姐妹赫拉还在海边守护着诸神戏水,丘比特依然在阴暗的夜晚去会他的爱妻普绪喀,依然趁着未明的天色匆匆离去。阿波罗中了丘比特的爱箭后,还在追逐着河神辟奈斯的女儿达芬……就只这些?
再有就是橄榄树,当年雅典娜送给希腊人的橄榄树,她还因此而战胜了尼普顿,赢得了雅典城的保主资格,现在希腊人就把它们漫山遍野地种植着,依靠它们来维持生计。
再有就是奥林匹亚山上的圣火,它已经从山上传递下来,经由飞机送到美国的亚特兰大第一百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去了。
我还是久久惊诧于那些断柱残墙,那些永恒的废墟。人类的脚步有什么理由不匆忙?无论一场怎样辉煌的文明,也只不过像那个偷偷摸摸去参加舞会的灰姑娘,一番狂旋乱舞后,到时针搭正午夜,就必须回到她自己的壁炉前面的世界去。留给这场热闹舞会的,就只有那么的一只纤巧玲珑的鞋子。
异乡觅迹
误会了的富饶
广东中山一带的侨乡,大家知道有一个“畔打连”,却未必知道“哥斯达黎加”,或“篷塔雷纳斯”。信封上写“畔打连”。她的丈夫在“畔打连”发财。他的老爸从“畔打连”回来。“畔打连”是什么地方呀?你翻开地图找,却将永远找不到。笔者后来到了国外,有一天在一张美洲地图上看到Puntarenas这个洋字,由于发音近似,我猜想这就是“畔打连”。果然没有错,但正式译名是“篷塔雷纳斯”。“畔打连”的叫法,只是广东华侨世界的约定俗成。原来我们的华侨先祖竟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