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醉 作者:潘家华、陈庆-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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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愿地坐下。服务小姐赫然端上白汤一碗,生米线一碗,颇让阿弥费解。左右看看,原来是自己下米线,现下现熟,这种吃法保留了很多神秘色彩;听说云南菜在北京很火,凭这一点,就可以明白个中原由。
阿弥一个人孤单地吃着,让对面一家人感到凄凉,很是同情地看着他。离开上海的时候,阿弥一心离开熟悉的人群,真到了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地方,又该埋怨为何在昆明没个朋友作陪。网络时代的人们早就学会了在目的地交个网友,可以是个照应,大多数情况下还会有一段所谓的风流爱情。阿弥直觉得自己落伍——他是从不网络聊天的、更不可能有网友了。
正胡乱寻思时,手机响了,那边是姜灿熟悉的声音:“你在哪儿?我结婚了,婚后最大的变化是又开始戒烟了!但并不是完全戒掉,我在办公室抽、在家里卫生间抽;结婚后我反而更想抽烟,只是文静管得很严,只能偷着抽!哈哈,我都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说烟就比较顺口!”
阿弥也奇怪于他这种没头没尾的“烟”谈,只好说:“我已经到高原上了。云南是烟草王国,我奇怪于这里抽烟的人并不见得特别多;也许跟气候干燥有关。在成都那种潮湿的地方,抽烟是一件好事,正如吃火锅一样!”
跟姜灿的对话,就这样不着边际地开始和结束了。一切朋友,在分开之后,常常是缺乏共同的语言的;还好,他们之间尚有“烟”的话题可以将就着谈。
吃完过桥米线,阿弥在路边买张地图,想找个地方坐坐;下午茶时间到了,这是小资生活的重要时刻,也是品味城市的难得机会。再者说啦,也该计划计划接下来的行程了。
昆都,是地图上的显著标示——昆明的时尚策源地。它既不是一座大厦,也不是一个广场,只是一个类似于新天地的休闲娱乐街区。地图上说,这是昆明最IN的地方。阿弥找到一间象样的咖啡馆,总算找到了最熟悉的生活;叫一杯蓝山,一身释然地坐下。
初秋午后的昆明,恰如报春花晚开的时节;在你怀念中展开现实的色彩,在你的诧异中提醒青春的流逝!季节的差异,总能在有心人的意念中产生造化弄人的惆怅,也会给纵欲者造成永远的盲从。人们只要看看老年男子怎样追求忘年恋情的市井故事,就很容易体会错过季节的所谓美和所谓罪。当然,阿弥并不期待这样的美、也根本不期待遭这种罪;只不过是为眼前的春城浮世绘所感染罢了。
他兴奋地享受着咖啡,随意查看着窗外的人们,陌生城市的陌生景象,就象对面楼中的妩媚女孩,自有着一种诱惑偷窥的魅力。
突然,有人重重地拍了他一下——一个老外,满头金发;比阿弥还诧异地说:“你小子跑到昆明来了,也不找我?”
“Excuseme!WhatcanIdoforyou?”明明人家老外讲中国话,阿弥却憋出了英文。
“不认识我了?我是Jim,你是阿弥嘛!你这个家伙!嘿嘿!”阿弥头脑转得飞快;在新天地的ARK酒吧,他确实认识一个乐手,美国人,叫Jim——“嗨!Jim,你怎么在昆明!”
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老外也许不懂,但心情显然是一样的。一番中英文交杂的谈话,让他们感到世界之小、天涯若比邻的妙处。接下来的昆明观光,阿弥再也不用出租车司机来做向导了。
晚上的节目早已定了下来,是在骆驼酒吧。Jim知道阿弥酒量好,叫了一瓶杰克丹尼美国农民威士忌;农民威士忌的说法是阿弥以前的同事台湾人客户总监叫出来的,对美国酒取批判态度;阿弥在成都开“烟酒所”的时候,是不采购这种酒的。
酒喝了大半瓶后,Jim微醉,走到吧台拉来两个女人,向阿弥引介。女人迎面就是一句日语,看阿弥没反应又节节巴巴地说韩国话。女人的热情让阿弥很是寒心,一般人会这样猜测他的身份——您是搞艺术的?人家是看他长头发、大胡子的长相;或者,可爱的女孩干脆说他是“坏人”,那不啻于是一种夸奖,常常有更多暗示。但这两个女人哄老外哄惯了,把他猜成可恶的倭国人或者呆板的韩国人!阿弥随便哼哼哈哈了一会,便沉默不语。
终于Jim打发女人走开,拉着阿弥出了酒吧。说“去High一下。”
阿弥并未搞懂所谓“High一下”是不是找更好的女人、或者更坏的女人?盲目地跟着Jim,两个人拐过几条巷子,走向一处黑暗的角落,一个火芯在那里游动。阿弥心想,坏了,Jim这家伙不会是带我来吸毒吧!他清楚地记得在上海的ARK酒吧里,Jim给他讲过大学时代的盛事:一群人有男有女,租住一间大房子,每晚都有伏特加、HIP…POP;某一个晚上还有白粉出现!他们很小心地用一美圆的钞票托起白粉,用鼻孔猛吸,然后晃晃悠悠进房间。可能男女进了同一个房间,也可能两个男人进了同一个房间!“Gosh;Itssohigh!”——Jim曾这样作结那段生活。
阿弥原本充满向往,但到了这种场合,却很不自在起来:“Jim,你带我吸毒吗?”凭着跟Jim的交情他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没有,几个好朋友,一起抽点大麻,大麻而已,我不吸粉的!你小子,怎么想我的?”
“Hi;Jim!Youarelate!”火芯周围站着一圈人,Jim冲上前去夺过“火芯”嘘上一口,转身递给阿弥:“从右到左,一人一口,哥们儿!”
阿弥知道是大麻,没那么紧张;但看看用旧报纸卷成喇叭形的烟支上留着每个人的唾沫,实在有点恶心!又不愿表现得太逊,吸上一口,只感觉比雪茄的味道腻一点;但尾香很浓。
Jim拍拍阿弥的肩膀,向大家介绍:“我在上海的好朋友,阿弥!”其他三个人一一介绍了自己的中英文名字,有来自英国的大伟、法国的让、俄罗斯的什么司机。阿弥记人名的能力一向很差,但他奇怪于这些老外中文讲的奇好,而且还带昆明口音!阿弥是坚决的国粹主义者,对中文老外比较友好。一支烟完了之后,五个人已经谈兴很浓,他们决定回到骆驼酒吧把剩下的酒喝完。
夜在人性层面上是出奇地透明,酒精让这种透明直射灵魂。骆驼酒吧里的男男女女们已近疯狂,显然比Jim一伙抽过大麻的还要High。DJ不失时机地把这种疯狂推到颠峰。人们开始搂搂抱抱,女人们的战袍已经松懈下来,男人们的目标早已锁定,不断有人用肢体语言和浪笑来享受面前的猎物;局面只剩下转场后最后的搏斗!很显然,面前展开的是一场“世界大战”。
阿弥很觉凄凉,远离上海的目的其实是想远离这样的生活,没想到人间何处不“春风”!衡山路上的声色犬马、新天地的灯红酒绿、巨鹿路的男欢女爱;都不远千里,尾随到骆驼酒吧、到阿弥的左右。
“阿弥,你比以前沉默了。”Jim今晚很够朋友,只陪阿弥喝酒,而不参加对女人的追逐。
“啊?老琢磨一些问题,所以沉默,对很多事失望,我要是不离开上海,肯定还会得个失语症什么的。”
“不会吧,上海那么好。”
“那你为什么要来昆明,Jim?”阿弥本想把自己在成都的传奇故事讲出来,作为要犯失语症的原因,终归是规模浩大、一言难尽,所以把话题扯到Jim那边。
“我是跟乐队来的嘛,这边有那么多音乐,到处都是音乐,太棒了!”
“比美国还好吗?为什么我们的音乐人听完你们的音乐后才做歌曲给中国人听?”
“这个嘛,嘿嘿嘿!不过我真觉得在中国呆比在美国好,不仅仅是音乐。”
“那是因为这边有大麻有女人,在那边你不一定搞得到吧!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哈。”关于大麻,阿弥确实是在开玩笑。他记得Jim讲过,在美国抽大麻时要用床单堵住门窗,偷偷摸摸到让人委屈。
“这边多嘛,不过女人都太会花钱。”Jim还是觉得把话题留在女人那里比较恰当,“说真的,我觉得中国女人都疯了,比美国女人都开放!中国男人真有福气。”
“多少女人都在跟你们老外玩,中国男人找个女朋友都难。”阿弥话没说完,自己倒先觉得不至于;况且,老外喜欢的和喜欢老外的货色,多是些残花败柳。“老外跟我们抢女朋友、老板跟我们抢女朋友、老头跟我们抢女朋友、老姜跟我们……”老姜就是姜灿,他确实抢走了阿弥的女朋友,是文静或者Coco!但老外、老板、老头并未这么对待他。事实上,阿弥一直很有女人缘;他的话无非表示他对中国女性群体的不满。女人是道德风化的载体,女人是男人的最初目标和最后归宿,她们应该是古典仕女图中团扇掩面、秋波微启的娉娉姿态;或者至少是五四时期的女学生模样!决不应该是面前这些因为荷尔蒙而躁动的豪放女。
也许是昆明这个地方的陌生、也许是农民威士忌酒、也许是面对Jim这样的人,总之,阿弥心里的积怨拐着弯迸发出来!思路还格外开阔:“是你们西方人害了我们,你们先拿金钱观来害中国男人,再拿性开放来挑逗中国女人;后来男人喜欢上了性,女人喜欢上了钱;男人和女人就都疯了!所以说中国人现在比你们还HIGH!”
Jim看阿弥酒意已经上来,声音也高了起来,很是为老朋友高兴。他一直认为阿弥是一个有见地的人,跟他交流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当初他们的交情就是象这样开始的。中国人讲酒逢知己千杯少,趁阿弥不注意,Jim又叫了一瓶伏特加。他知道阿弥属于有烟就有思维、有酒就有话题的那种人。
“我觉得你讲的是一部分中国女孩,我看到四十岁左右的中国女人都很传统,就象美国中产阶级的家庭主妇那样——可能还要‘女人’一些。”Jim边换新酒边说。
“对,中国现在好多层面的差距非常大,贫富差距就要比美国大吧?拿女人来说呢,七十年代是分水岭;以前六十年代的女人挺好,以后的八十年代就是我说的这个样子。”
“现代嘛,各国都一样的。”
“不,对于八十年代的女人、还包括男人来说,‘现代化’就是‘弱智化’,很多人玩到三十岁都将是个小朋友。”
“大家的生活过的很优裕,象我在美国的生活就不会过的这么轻松!一个月两千美金的薪水,房租和保险交完后只够吃饭、买CD的了——正版CD很贵的!”
“不,不是经济的问题,是文化的问题。这一点不怪你们美国人,要怪中国自己的香港人、台湾人,还有娱乐圈;他们整天搞些娘娘腔的转口文化的东西,把不懂事的小朋友们搞跨了!你知不知道我早就不听、不看港台的那些东西了?我觉得都是给中学生的娱乐!”
“美国也一样,Hollywood越来越俗气。”
“哈哈,好莱坞在政治上越来越正确了!欧洲电影更加人文一些、个性一些。但这不是主要问题,你们西方人是有信仰的,流行文化不会给个人带来很大的灾难。”
“但流行文化愚弄了爱情,人们过早地、过滥地享受了爱情,导致早恋、婚外恋、同性恋。”Jim好象跟阿弥比赛似的批判着自己的国家。
“能粘上点‘爱’还好,就怕男女之间只剩下赤裸裸的性关系!你发现没有,感情是要维护的,象某个生活用品一样,需要修修补补地维护;但中国现在已经没有人修过什么东西了,感情就更懒得修补!没有修补的爱情就没有故事情节可言,肉体摩擦成为唯一的情节。所以,很多人的爱情故事,其实就是赤裸裸的倭国AV——倭国人的事就不说了——不值得说。”
Jim已经独自喝掉了不少的酒,眼中充满血丝,香烟的火芯在他蓝色的眼眸中燃烧。两个舞池中的女孩向Jim抖动着身体,Jim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阿弥忽然觉得,跟一个老外发如此这般的牢骚,也许根本就是对牛弹琴!美国人虽然不像欧洲人、特别是法国人那样热衷于搞婚外恋;但他们最多担心的是艾滋问题,而不是有性无爱的问题!自己这样地大谈女人,美国人Jim肯定以为我需要女人!“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管他呢,自己的郁闷总算得到了变相的发泄。
凭借酒气上涌,阿弥大胆地预见——爱情,是现代社会愚民政策的巨大阴谋,经过全人类的炮制,总有一天会成为一剂毒药。那将是一种充满冥幻的毒药,作为血肉之躯的人,一旦想起就会中毒,没有任何明显的媒质、不须任何的药引;正如指间的香烟……香烟的迷雾飘忽在他眼前,一个尼古丁女郎的婀娜身材在靠近……阿弥恍惚觉得,一种力量正在侵蚀他的身体,理智象风中的飘絮,断没有抓在手中向上攀登的可能。只能任其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