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没空,右手很忙-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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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走到了明珠广场。这条路线,我和陈燃曾经走过。但是现在路是人非了。想到陈燃我又伤心得不行。过几天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恋爱了这么久,我现在才发现对她的很多东西都一无所知。我几乎从来没替她着想过。
晚上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彩虹天桥上。这是海口的中心地带。密集的车子象血液一样在自己的管道里奔驰,周而复始,不知疲倦。人象几股走向不同的潮水,互相挤压挣扎一番后,目不斜视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天桥上乞丐成群,他们大多数拖着一条断腿匍匐在地,脏兮兮的手端着一只同样脏兮兮的碗,伸在半空。有一个没了双手的乞丐脖子上用铁丝挂着麦克风,正在那里逸兴湍飞声情并茂地唱《爱的奉献》,破裂嘶哑的男中音高耸入云。成伙的小偷不时伸出一根镊子,在拥抱着的情侣口袋里拈出一个钱包。路上的行人似见非见,只是用手紧紧捏住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财产。城市的生活总是从中心开始糜烂,每到夜晚,眼泪、狂笑、喊叫、呻吟从这里的角落里升腾汇聚,一番发酵之后,腐败的味道象臭豆腐的气味一般散发。人们对这样的味道已经麻木,早已经闻不出了。灯火灿烂中,他们进行着各种各样的交易,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我行我素,肆无忌惮。
我们走到天桥上的时候,身边的那个巨大屏幕上,张柏芝正在替银鹭花生牛奶做广告。她先是搔首弄姿一番,然后指着自己的脸说:看这里,看这里。我真搞不懂那么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有什么好看的。杜蕾蕾也说,张柏芝真是越来越瘦了。桥下面传来似是而非的儿歌: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爷爷,爷爷,各冷得嘛!
杜蕾蕾听完顿时笑颜如花。她的笑娇艳动人,美丽无比。我抱着她柔软的腰,就这样接起吻来。奔流的车子在我们脚下轰然而过,匆忙的人群在我们身边穿流,这样的热闹让我们更加肆无忌惮。此时的忧伤不言自明,如果语言让我们不经意泄露自己的情绪,那就什么都不必说,让这样的拥抱和亲吻消解一切。我亲了她好一会,然后停下,双手端着她的脸,仔细地看了又看。亲爱的姑娘,请让我再仔细看看你,也许此次一别,这辈子我们就只能保留在彼此的记忆里。可这有什么呢?人活着最大的价值在于被记得。因为有你,我才能够同时体会两个人的精彩与悲伤,我应该心存感激。她也定定地看着我,眼睛片刻就涌出泪花。
29,如夏花一样绚烂
第二天上午,我在宿舍整理我的那些书。我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一本一本地仔细看着。这些书都象一夜情的女人一样,使用过了,就基本搁置在那,翻都不翻一下。现在拿起来,触手生温,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时,我发现我对这些平时最讨厌的东西居然也是这么留恋。
杨东走后,宿舍经常剩我一个人在。李连伟在海口找到了工作,每天朝九晚五的。赵良杰得多读半年才能够毕业,正好可以在海口陪采芳一年,借这个机会他准备参加司法考试。每天他都到教室去学习。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回家,想逃离这一切。这些书拿走没什么用,想卖给那些收破烂的,说不定能弄上几个酒钱。
电脑里面放着朴树的《生如夏花》: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要你来爱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一路春风啊,一路荆棘啊。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样绚烂……歌名取自泰戈尔的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陈燃最喜欢的歌。以前我没觉得这好听在哪里,也太讨厌它最前面那一大堆谁也不明白的咿咿呀呀。现在我总算明白,四年来,陈燃的命运已经被一颗钉子牢牢钉死,她心中的那股巨大悲伤象个旋涡,随时能够把她卷进去。那种幻灭感,那种对生存和死亡的双重恐惧,让她时刻痛不欲生。这首歌恰恰诉说着她的心事。可我从来没进入她的内心,没有真正帮助过她,那怕那么一丁点。
我趁着自己眼泪没流下来,把一大袋书抬在了肩膀上,书没放好,那些边角硌得我很疼。可我咬牙顶住,再疼我都不想拿过来换一舒服的位置。记得小时候跟父亲在山上砍柴,父亲发了火骂我,我也是这样跟他赌气。我忍住肩膀上巨大的疼痛,咬牙扛着一大捆柴一肩不换地走到家。等我把衣服脱下来,才发现肩膀已经被一根柴刀削成的锋利柴棍深深地扎了进去,整个肩膀血汪汪的一大片。
现在我真希望这些书里藏着什么锐器,把我弄出血,越多越好。那样,我的悲伤也许会随着这些血液倾泻出来。
眼前突然黑了一下,林海峰魁梧的身子站在了门口。他笑着挡住我说,大哥,我来帮你搬。不由分说,他就抢下我的袋子。他身材比我高,也比我壮实,拿起那些书来好象轻而易举。他一边抬一边还跟我说话:
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笑了:我生你什么气?我知道他说的是那天晚上,我在打高阁的时候,他不该拉住我。我说,你事先并不知情,算了。
那天晚上我打完高阁就走了,后来我猜是林海峰送他到医院。他这人有的时候好得不分是非,象高阁这种社会渣滓,死上一千次都活该!林海峰回来后告诉我让我当心,高阁可能不会放过我。毕竟他是社会上的人,朋友会很多。我听完就笑了,我现在还怕什么?如果他有打手,尽管放马过来,大不了这条命赔给他。林海峰还说如果高阁来找我,他可以做我的帮手。他一个抵两没什么问题。我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他很不好意思地说,江楠说你是伤心人,你做什么我们都要支持你。
我听江楠是这么说,心想还是这丫头了解我,感动得不行。可我等了几天,高阁终究还是没来。我点失望,说不出为什么要失望。
快要走到楼下的时候,林海峰突然高兴地说:我现在搬到六楼了呢,今天刚刚搬!
我有点奇怪:那个宿舍没人吗?
那个宿舍的都是毕业生,昨天刚走。他一走我就跟楼管提意见,楼管就让我们宿舍都搬上去了。现在跟你在同一楼,不用在下面被蚊子咬。一楼的蚊子太多啦!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傍晚一起打球去。
好啊。
中午的时候,赵良杰从图书馆回到了宿舍。我撒谎说今天在某某街道上看见了采芳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会不会有出现三角恋的可能?赵良杰的反应叫我惊讶,他手一挥就跟我大讲特讲三角恋的可行性。他说,根据数学几何原理,三角形具有无与伦比的稳定性。整个世界是由三角关系构成的。有了三角恋,才成就了我们更加稳定的恋爱关系。
我对他这个理论有点莫名其妙,同时对他无所谓的态度深感钦佩。他接着说,卓越,我说过,你的悲剧在于你碰上很多放荡的女人。你潜意识里总认为这世界上的女人都一个样,其实不是这样的。天龙八部那个扫地老和尚不说过吗,武功练得层次越高,人身体受到的伤害就越重。心魔太重,最终会让你走火入魔。对绝大多数女孩子来说,从床下到床上是需要一翻曲折的过程。她们需要感情的交融,先有爱,再有性。你所说的性和吃饭一样都是生理需要,我同意。可是,性注定是隐秘的,不可能象吃饭那样随便地做在表面。要不然,人类为什么自古以来就知道树叶遮住下身,而不是遮住嘴?至于她和男生一起走路,那能够说明什么呢?我还天天和一个女生面对面地坐在一起看书呢!
我哈哈大笑起来,心说赵良杰你狗嘴里总算吐出象牙了。
江楠打电话过来,问要不要一起再聚聚,喝个茶什么的。我说晚上再说。她问什么时候,我说大概七点半吧。我还要去打会球呢!
离别在即,我越发舍不得这一切了。下午,我再在学校的边边角角转了一圈,凡是我和陈燃一起走过的地方,我都要重新走一遍。我要把它们刻在心底,一草一木永远保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想,等我打完球,和江楠一起吃完饭。然后在宿舍度过最后一个夜晚,明天一大早,我就会坐上横跨琼州海峡的船。从此,我与这个消耗我一生最美光阴的地方割断一切联系。这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告别?我还会回来吗?会不会在我想回首的那一刻,有云遮断归途?有荆棘密布?
如果傍晚的悲剧没有发生,我的生活会按照自己想象那样进行下去。可生活永远不能如我所料。该走的走了,该来的,还是要来。
我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赵良杰也在宿舍,我穿好球服,问他去不去打球?他说去。接着,我就给林海峰打了个电话,说我们马上要下去了,你在宿舍等着,我呆会叫你。他高兴地说好。
显然,在事故发生之前,我们所有人都没转过弯来林海峰是住六楼。就连林海峰本人也没想到,要是都知道,我应该直接去他们宿舍找他,我和他现在是住同一层。可我没想到,我甚至不记得他中午就跟我说过他已经搬上来了。要离开呆了四年的地方,而且又发生那么多事,我要想的其他事情实在太多。
我和赵良杰穿好球服到了一楼就喊,疯子,出来!照往常,林海峰就会炫耀他那超强的弹跳,从一米高的围墙那跳出来。可是当我喊完,林海峰立即答应了,是在楼上。我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住六楼!我当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该不会从六楼的阳台跳下来吧。
事情的发展都是冥冥之中有谁的安排。如果他不是今天刚刚搬上了六楼,如果不是我在下面叫他——可一切假设都没有发生。事实上是,林海峰听见我叫他,非常高兴,抱着个篮球就飞奔了出来,然后又向人们展示他那弹跳,跳过了阳台,等他终于醒悟过来这是六楼,他人已经在半空。
电光火石,一切已经太迟。
我喊完他,心里莫名地一阵慌乱,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六楼那个阳台。所以我是亲眼看见林海峰那壮实的身子形成一个抛物线跌下来。我还清楚地看见他那张惊惶恐惧绝望的脸。我清楚地看见他在半空时,身子还扭了一下,那手还不由自主地往上抓了一下。可他最终抓住的是一团空气。多少个日子过去,林海峰那在空中的连贯动作象电影的胶片一样在我的脑子不断回放。一节一节,一张一张。我想如果人生能够象放电影那样,随时可以暂停。那我就会立即按下那个按扭,然后弄一把楼梯,将他从半空抱下来。
可我后来抱着的是他的尸体。
我见过很多死人,见过那些虚假或者真实的悲伤和哭泣。小的时候我奶奶死了,我姐姐在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和我哥哥,我堂弟则在一边嘿嘿傻笑。因为家里死了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我们从来就没见过那样的热闹,觉得实在很好玩。后来村里死了人,死人的家里就是我们孩子寻开心的场所。替奶奶送葬那天,父亲让我抱一下奶奶。我一点都不害怕,上前抱了一下。除了感觉她的身子有点冷,其他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想,她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动而已。后来许多许多日子重复,我在家里再也没看见奶奶,我问母亲奶奶去哪了。母亲说,死了。这个时候,我才略微懂得死人是怎么一回事。死了,就是永远见不着了。
可那个时候,死亡似乎都离我们太远。一直到我读初中的时候,一个15岁的同学突然死于肝癌。学校一片慌乱地把我们带到医院里打预防针,预防肝炎。那时我们才从草木皆兵的恐慌中感觉出了死亡的可怕。可我还没有从他的死阴影中钻出来,有一天晚上,我的好同学,跟我睡同一个被窝的曹明就因为在外面看电视剧《封神榜》,回来晚了,爬学校铁门的时候,手一下没抓稳倒栽了下来跌死了。头先着地,红红白白的脑浆迸了一地。他的父母闻讯赶来,他妈妈跪在地上哭得呼天抢地,他父亲则双手从地上捧起他的脑浆,要放进他的脑子里去。我看到那一幕的时候腿肚子都吓软了。那天晚上,老师派了另外一个同学专门陪我睡。可我怎么也不敢睡,一闭眼脑子里全是曹明的影子。曹明得了疥疮,每天晚上都要兹啦兹啦地挠一阵子身子,前一天白天还找我要疥疮药呢!怎么说死就死了?从那个时候,我对死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恐惧。它说来就来,一不留神,人就没了。谁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可我没想到林海峰是这种死法。他健康活泼,为人憨厚,心地善良。就连高阁这种人渣他都送到医院救治。他死的时候应该是儿孙满堂,他会脸带笑容没有遗憾没有痛苦没有愧疚地离开这个世界。在生命的终结处,他会留给子孙以及身边的人一大堆精神财富。可是,他留下的居然只是一根触目惊心的抛物线。
赵良杰当时就傻了。因为林海峰就摔在他的面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