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短篇小说和散文集-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状的河柳却都成了金黄色。街市慢慢散去了,末了,一条狗在那里走上来,叼起一
根骨头,很快地跑走了。
北方的农民,从田地里走到了街市,获得了生活的物质和精神的愉快,回到了
每一孔窑洞里,坐在了每一家土炕上,将葵籽皮留在街市,留下了新生活的踪迹。
延河滩上,多了一层结实的脚印,安静下来了。水依然没有落,起着浪,从远远的
雾里过来,一会儿开阔,一会儿窄小,弯了,直了,深沉地流去。
(选自《贾平凹散文自选集》,漓江出版社1987年版)
贾平凹是有名的小说、散文两栖作家。他的散文取材广泛,或咏物寄怀,阐发
某种人生哲理;或伤时怀旧,流露对亲情友情的依恋;或针砭时弊,传达对人生况
味的体验;或忘情山水,勾画出一幅幅地方风情……。总之,他靠白描传神,构筑
起一个朴拙恢宏、沉稳深邃的艺术世界。
《延安街市记》是《陕北八记》中的一篇,是一篇地道精致的陕北地方风物志。
作者描写的对象是中国“革命圣地”延安,应该说,这是一个并不新鲜的题材。半
个多世纪以来,由于延安在中国革命史上的特殊地位,吸引了多少文学家、艺术家
去赞美它、歌颂它。不过,众多的作品大都表现延安在中国革命中的业绩,它的革
命精神与革命传统,以及那里朴实、厚道的庄稼人对革命的无私支持。贾平凹却独
辟蹊径,避开前人写俗了的角度,而选取了“延安街市”——这一商品经济大潮中
诞生的新事物来写,为我们开启了一扇了解今日延安新面貌的窗口。文中所记述的
地理环境依旧,但展示的人文景观却是全新的。“旧”与“新”在这里辩证地统一
在一起。作品中描绘的窑洞、延河、宝塔山、羊肚子手巾等等,这些昔日文学作品
中常常出现的,带有延安特殊地域标志的事物,能唤起我们熟悉、亲切的回忆。但
如今的延安已今非昔比,城关外、延河旁,傍河依堤,顺势搭起了“仄仄斜斜”、
“小得可怜,出进都要低头”的“货棚店舍”,一个土里土气的乡镇集贸市场出现
了。来这里赶集上市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若是下雨天,站在延河桥头往下看,
“一满是浮动的草帽”;站在河滩往上看,“尽是人的光腿”。这街市虽简陋但也
颇热闹,是80年代商品经济带来的新生事物。而延安的新事物还不止这些。那与古
老窑洞错落混杂在一起的现代化楼房、穿高跟鞋的女子、街市上出售的打火机、宣
传洗衣机的广告牌等等,都给人以新的感觉。作者将延安的新事物与旧景观天衣无
缝地结合在一起,给读者带来既熟悉亲切又新鲜恬美的审美感受。
作者安排布局、组织结构,既有时间的纵向推移,又有空间横向的转换,纵横
交错,不着痕迹,浑然天成。在材料的安排上,详略得当,繁简有致;用笔疏密相
间,妥贴自然。既有街市整体布局的宏观扫描,又有局部镜头的精雕细刻。尤其是
传神的白描手法,更显出作者的扎实功力。比如对街市上买卖场面的描写:“买卖
起来,价钱是不必多议,秤都翘得高高的,末了再添上一点,………临走,不是买
者感激,偏是卖主道声‘谢谢’”,寥寥几笔,便把虽已走进市场仍不脱农民本色
的陕北“生意人”的那份厚道和纯朴勾画了出来。写得尤其精彩的,是街市一角蹲
着的两个一边吃着自家带的馍馍一边谈论着儿女婚事的老人。请看面部细节的描写:
“没牙的嘴嚅嚅着,脸上的皱纹,一齐向鼻尖集中,嘴边的胡子就一根根乍起来”,
说到开心处,“常常就仰头笑喷了唾沫溅出去,又落在脸上”,人物的一颦一笑,
一举手,一投足,那神情,那心态不都活脱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吗?由此,不能不叹
服作者纯熟老练的白描技巧。
贾平凹文集 奕 人
在中国,十有六七的人识得棋理,随便于何时何地,偷得一闲,就人
列对方,汉楚分界,相士守城保帅,车马冲锋陷阵,小小棋盘之上,人皆
成为符号,一场厮杀就开始了。
一般人下棋,下下也就罢了,而十有三四者为棋迷。一日不下瘾发,
二日不下手痒,三日不下肉酒无味,四五日不下则坐卧不宁。所以以单位
组织的比赛项目最多,以个人名义邀请的更多。还有最多更多的是以棋会
友,夜半三更辗转不眠,提了棋袋去敲某某门的。于是被访者披衣而起,
挑灯夜战。若那家妇人贤惠,便可怜得彻夜被当当棋子惊动,被腾腾香烟
毒雾熏蒸;若是泼悍角色,弈者就到厨房去,或蹴或爬,一边落子一边点
烟,有将胡子烧焦了的,有将烟拿反,火红的烟头塞入口里的。相传五十
年代初,有一对弈者,因言论反动双双划为右派遣返原籍,自此沦落天涯。
二十四年后甲平反回城,得悉乙也平反回城,甲便提了棋袋去乙家拜见,
相见就对弈一个通宵。
对弈者也还罢了,最不可理解的是观弈的,在城市,如北京、上海,
何等的大世界,或如偏远窄小的西宁、拉萨,夜一降临,街上行人稀少,
那路灯杆下必有一摊一摊围观下棋的。他们是些有家不归之人,亲善妻子
儿女不如亲善棋盘棋子,借公家的不掏电费的路灯,借夜晚不扣工资的时
间,大摆擂台。围观的一律伸长脖子(所以中国长脖子的人多!),双目
圆睁,嘶声叫嚷着自己的见解。弈者每走一步妙着,锐声叫好,若一步走
坏,懊丧连天,都企图垂帘听政。但往往弈者仰头看看,看见的都是长脖
颈上的大喉结,没有不上下活动的,大小红嘴白牙,皆在开合,唾沫就乱
雨飞溅,于是笑笑,坚不听从。不听则骂:臭棋!骂臭棋,弈者不应,大
将风范,应者则是别的观弈人,双方就各持己见,否定,否定之否定,最
后变脸失色,口出秽言,大打出手。西安有一中年人,夜里孩子有病,妇
人让去医院开药,路过棋摊,心里说:不看不看,脚却将至,不禁看了一
眼,恰棋正走到难处,他就开始指点,但指点不被采纳反被观弈者所讥,
双双打了起来,口鼻出血。结果,医院是去了,看病的不是儿子而是他。
在乡下,农人每每在田里劳作累了,赤脚出来,就于埂头对弈,那赫
赫红日当顶,头上各覆荷叶,杀一盘,甲赢乙输,乙输了乙不服,甲赢了
俗再赢,这棋就杀得一盘未了又复一盘。家中妇人儿女见爹不归,以为还
在辛劳,提饭罐前去三声四声喊不动,妇人说:“吃!”男人说:“能吃
个球!有马在守着怎么吃?!”孩子们最怕爹下棋,赢了会搂在怀里用胡
碴扎脸,输了则脸面黑封,动辄擂拳头。以致流传一个笑话,说是一孩子
在家做作业,解释“孔子曰……而已”,遂去问爹:“而已是什么?”爹
下棋正输了,一挥手说:“你娘的脚!”孩子就在作业本上写了:“孔子
曰……你娘的脚!”
不论城市乡村,常见有一职业性之人,腰带上吊一棋袋,白发长须,
一脸刁钻古怪,在某处显眼地方,摆一残局。摆残局者,必是高手。来应
战者,走一步两步若路数不对,设主便道:“小子,你走吧,别下不了台!”
败走的,自然要在人家的一面白布上留下红指印,设主就抖着满是红
指印的白布四处张扬,以显其威。若来者一步两步对着路数,设主则一手
牵了对方到一旁,说:“师傅教我几手吧!”两人进酒铺坐喝,从此结为
挚友。
能与这些设主成挚友的,大致有二种人,一类是小车司机。中国的小
车坐的都是官员,官员又不开车,常常开会或会友,一出车门,将车留下,
将司机也留下,或许这会开得没完没了,或许会友就在友人家用膳,酒
醉半天不醒,这司机就一直在车上等着,也便就有了时间潜心读棋书,看
棋局了。一类是退休的干部。在台上时日子万般红火,退休后冷落无比,
就从此不饲奸贼猫咪,宠养走狗,喜欢棋道,这棋艺就出奇地长进。
中国号称礼义之邦,人们做什么事都谦谦相让,你说他好,他偏说
“不行”,但偏有两处撕去虚伪,露了真相。一是喝酒,皆口言善饮,李太
白的“唯有饮者留其名”没有不记得的,分明醉如烂泥,口里还说:“我
没有醉……没醉……”倒在酒桌下了还是:“没……醉……醉!”另外就
是下棋,从来没有听到过谁说自己棋艺不高,言论某某高手,必是:“他
那臭棋篓子呗!”所以老者对少者输了,会说:“我怎么去赢小子?!”
男的输了女的,是“男不跟女斗嘛!”找上门的赢了,主人要说:“你是
客人??!”年龄相仿,地位等同的,那又是:“好汉不赢头三盘呀!”
象棋属于国粹,但象棋远没围棋早,围棋渐渐成为高层次的人的雅事,
象棋却贵贱咸宜,老幼咸宜,这似乎是个谜。围棋是不分名称的,棋子
就是棋子,一子就是一人,人可左右占位,围住就行,象棋有帅有车,有
相有卒,等级分明,各有限制。而中国的象棋代代不衰,恐怕是中国人太
爱政治的缘故儿吧?他们喜欢自己做将做帅,调车调马,贵人者,以再一
次施展自己的治国治天下的策略,平民者则作一种精神上的享受,以致词
典上有了“眼观全局,胸有韬略”之句。于是也就常有“xx他能当官,让
我去当,比他有强不差!”中国现在人皆浮躁,劣根全在于此。古时有清
谈之士,现在也到处有不干实事、夸夸其谈之人,是否是那些古今存在的
观弈人呢?所以善弈者有了经验:越是观者多,越不能听观者指点;一人
是一套路数,或许一人是雕龙大略,三人则主见不一,互相抵消为雕虫小
技了。虽然人们在棋盘上变相过政治之瘾,但中国人毕竟是中国人,他们
对实力不如自己的,其势凶猛,不可一世,故常有“我让出你两个马吧!”
‘我用半边兵力杀你吧!“若对方不要施舍,则在胜时偏不一下子致死,
故意玩弄,行猫对鼠的伎俩,又或以吃掉对方所有棋子为快,结果棋盘
上仅剩下一个帅子,成孤家寡人。而一旦遇着强手,那便“心理压力太大”,
缩手缩脚,举棋不定,方寸大乱,失了水准。真怀疑中国足球队的教
练和队员都是会走象棋的。
这样,弈坛上就经常出现怪异现象:大凡大小领导,在本单位棋艺均
高。他们也往往产生错觉,以为真个“拳打少林,脚踢武当”了。当然便
有一些初生牛犊以棋对话,警告顶头上司,他们的战法既不用车,也不架
炮,专事小卒。小卒虽在本地受重重限制,但硬是冲过河界,勇敢前进,
竟直捣对方城池擒了主帅老儿。
x地便有一单位,春天里开展棋赛,是一英武青年与几位领导下盲棋。
一间厅子,青年坐其中,领导分四方,青年皓齿明眸,同时以进卒向四
位对手攻击,四位领导皆十分艰难,面色由黑变红变白,搔首抓耳。青年
却一会儿去上厕所,一会儿去倒水沏荼,自己端一杯,又给四位领导各端
一杯。冷丁对方叫出一字,他就脱口接应走出一步。结果全胜。这青年这
一年当选了单位的人大代表。
贾平凹文集 在米脂
走头头的骡子三盏盏的灯,
挂上那铃儿哇哇的声
白脖子的哈巴朝南咬,
赶牲灵的人儿过来了;
你是我的哥哥你招一招手,
你不是我的哥哥你走你的路。
在米脂县南的杏子村里,黎明的时候,我去河里洗脸,听到有人唱这支小调。
一时间,山谷空洞起来,什么声音也不再响动;河水柔柔的更可爱了,如何不能掬
得在手;山也不见了分明,生了烟雾,淡淡的化去了,只留下那一抛山脊的弧线。
我厂在石头上,醉眼暖俄,看残星在水里点点,明灭长短的光波。我不知这是谁唱
的。三年前,我听过这首小调的唱片,但那是说京腔的人唱的,毕竟是大洋了;后
来又在西安大剧院听人唱过,又觉得舒扬有余,神韵不足。如今在这么一个边远的
山村,一个欲明未明的清晨,唱起来了,在它适应的空间里,味儿有了,韵儿有了。
歌唱的,是一位村姑。在上岸的柳树根下,她背向而坐;伸手去折一枝柳梢,
一片柳叶落在水里,打个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