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 作者:兰晓龙-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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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个唱歌的时候,一个兵自告奋勇地起了个音,一首歌吼得地动山摇,士气之高至不可再高,路人皆为之侧目。歌没唱完,车离团大门越来越近时却忽然拐了个弯,上了小道。
大家仍在唱着,有几个敏感家伙眼睛稍有些发直。后边的卡车直接开进团大门。
成才仍在坐着出神,旁边的兵听着声音不对,撩开了车篷。成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几辆步战车从侧道拐了出来,被卡车压住,车上的步兵不愿意再等,从后舱门下来,列队集合。
成才惊讶地看着那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的服装,他们的步枪、机枪、火箭发射器、野战电台,还有些新兵们根本叫不出名来的玩意。
更让他们慑服的,那帮兵身上有股常在硝烟来去者的气势,和他们这帮刚打过几次靶的人绝不相同。
一个车的人也都在看着。成才忽然老气横秋:“瞧见没有?这就叫装甲步兵。”
兵们萎着的腰杆忽然挺得像杆一样直。
许三多这一车里的人仍在唱,但唱得已有些跑神。此地本就只是个因军队驻扎而兴旺的小镇,拐上小道,车外的景物立刻现出了荒凉。
兵们渐渐觉出不对:“咱们上哪?”
何红涛鼓劲着:“唱哪!同志们怎么不唱了?”
很机械地又是一首,兵们是直着眼在唱的,外边已经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地平线,地平线,除了地平线还是地平线,半沙化的土地看得让人茫然。
许三多麻木地跟唱,他身后的新兵有了点哭腔:“咱们要上哪?”
草原上广阔到能投射白云的影子,一辆车在这里实在跟蝼蚁无异。除了一条简易公路,周围大概是几十公里内连个人影也没有。歌声已经渐渐地小了下来。新兵们早已经唱得唇干舌燥,再也唱不下去了。何红涛还想指挥,可没人开口了。
车终于在一处小营门前停下,营里是绿油油一片菜地,几个土坷垃似的兵在门前等着,有一个手里甚至拿着锄头。
何红涛开始分配工作了:“吕宁,刘红兵,你们是这,生产基地。”
两个兵木呆呆地下车,何红涛鼓劲:“全团摄取的多种维生素就仗你们了。”
跟着,车停在另一处小营门,几个油炸麻花似的兵在营门口等着。何红涛继续分配:“油料仓库——马荣,林东志。”
两个兵一步步挪下车。何红涛机械地鼓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歌是早不唱了,车上人少了许多,车晃着继续前进,无休无止,不知要晃到啥时候。
无精打采的兵一个个从车上淡去。渐渐地,何红涛都已经昏昏欲睡,车终于停下,而且是不打算再开。何红涛醒来,擦擦眼睛,回头瞧一眼车后,就剩许三多了,许三多也瞪着他。
跟前边几个地方相比,这里能算是荒凉到绝境了,车外是荒原上兀立的四座简易房,连个迎接的人也没有。
“许三多,你就是这了。红三连二排五班,看守输油管道。”
许三多看着这地方发呆,那几间小屋总算让这一路地平线的旅程有了个目光焦点。何红涛看看他,即使是他也对这一片荒凉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又找补了一句:“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许三多愣了,像被敲了一记闷棍,半天活不过来。
第四章
许三多拎了家什铺盖站在宿舍里,没命令就绝不敢放下,于是越发显得傻气逼人。因为住在这里的主绝对说不上遵守内务的范例,三张高低铺只用了两张,剩一张卸了下铺作为堆放杂物的空间,四张铺上倒有半数的被子根本没叠,桌上散着几副扑克牌。这要是在新兵连,是被视为洪水猛兽的东西。
许三多一脸新奇,这是一个新兵第一次进入一群所谓老兵的生活空间。
老兵们一言不发在自己造就的残局边站着,李梦、老魏、薛林三个。李梦更加关注桌上的套牌,因为牌型太好还照抓在手上的样子扣着,这就愈发让何红涛觉得不满意:“你们班长呢?昨天就说了要来新兵,怎么连个欢迎也没有?瞧瞧这多打击新同志情绪?你们内务怎么能搞成这副贼性样子?许三多,东西放下。你们,说话。”
三个人戳弄推诿了几秒钟,终于出来个老魏,一脸倒霉蛋神情。
“报告指导员,班长输了牌,伙房里正煮面条呢。”
何红涛再好的性子也就要爆发,班长老马一股风似的冲了进来,系了个制式炊事班围裙,脸上非制式的纸条还没扯尽,倒是一股子平易近人。
一说话纸条被鼻孔里的气流喷得乱飞:“唉哟嗬!报告指导员,您咋这就到了?我寻思着得黑天才到呢。”
如果他那敬礼还算标准,前边那语气词和脸上纸条可让何红涛泄气,万般无奈,一声叹息,何红涛伸手把他脸上纸条撕了下来“我怎么说你?你在三连待的时间比我还长。你看这内务……”
老马掉转了头:“李梦、老魏、薛林,你们让我咋说?”
那几个把被子团巴了团巴,扑克收拢了扔进抽屉,这就算是个交代。
李梦反应得快:“欢迎新同志!”他鼓掌,带起那几位干巴的掌声,何红涛愈发皱了皱眉。
老马凑上来:“新同志叫啥?”
许三多怯得没地钻:“许三多。”
老马加倍热烈地鼓掌:“欢迎许三多来咱红三连二排五班!许三多同志真对不住,早说要给你列队欢迎,就是没码个准点!我这班长先给你赔不是,赔……”
许三多脸红了:“谢谢。这里真好。”
老马不由得犯了愣怔,再一瞧那小子一脸崇敬向往之色,又愣了愣然后变脸,因为要对那三位说话:“知道咋对新同志吗?”
于是给何红涛和许三多各上了一杯水,许三多喝一口后神情有点古怪,给何红涛上那杯水可就有点不怀好意。
李梦贼兮兮地说:“指导员,你慢着喝,这水含铜量高,也算矿泉水,就是不知道对身体是好是坏。”
何红涛一仰脖,咚咚咚几声,一杯水灌了个干净:“我传达个消息,水管子下半年就接到这,你们可以喝干净水了——为四个人接根水管子,别说三五三团心里没你们。”
老魏接茬:“就手再接个俱乐部来就好了。”
薛林也不甘落后:“就手把三五三团也接过来就好了。”
李梦看了一眼许三多:“是为五个人接根水管子。指导员您心里有没新同志呀?”
何红涛也有点语塞,而且发现李梦这坏小子又给他续上了满满一杯水。
他不想再喝了,对李梦说:“带新同志去熟悉一下战备环境,别再鸡一嘴鸭一嘴的。”
许三多机械地跟在李梦后面走了出去。
何红涛又转过身对老马说:“老马,我得跟你谈谈。”
老马忽然惊咋地挥了下锅铲:“面条,面条糊啦!”转身跑了出去。
李梦一言不发地领着许三多在草原上晃悠,他有点存心地让气氛沉闷:“刚才在车上往外瞅了没有?”
“一直有瞅。”许三多恭敬地回答。
“那你就已经熟悉战备环境了。从新兵连来这跑了几个钟头?”
“四小时五十四分钟。”许三多很精确,许三多似的精确。
“那你也熟悉地理位置了。嗯,这就完了,咱们回去。”
许三多:“我好像还没熟悉呢。我笨,学得慢。”
李梦瞟了他一眼:“不是笨,是死认真。有什么好熟悉的?四间东倒西歪屋,五个……不,你不够格……四个千锤百炼人。本班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离团部五小时车程,补给车三天一趟,卸下给养、信件及其他。地下四通八达,各路自动化管道及油泵齐备,我班主要任务就是看守这些东东,保证野战部队训练时燃油供给……”
许三多东张西望:“哪呢?咱们看啥?”
李梦扳回他寻找方向的脑袋:“脚下五米,深挖。我跟这待了一年半也没见过,自动化操作,不用咱管。咱们就像田里的稻草人,戳这,立正!站好!起个吓唬人的作用……累死了,三天也没说过这么多话,烟有吗?你立正干吗?”
许三多赶忙放松一些:“没有……有。”
他拿烟给李梦,李梦点烟,并没忘了给许三多,许三多摇头。
“自己不抽?这烟给老兵预备的?”李梦乐了,“很上道么。这么跟你说吧,我们这无惊无险,此地民风淳朴,敌特破坏?连偷油的念头都没有走过脑子,风暴冰雹等自然灾害百年罕见,地下管道也是工兵专业维护。这块苦不苦,说累也绝对不累,就是两个字——枯燥……有什么爱好?”
许三多想了想:“爱好?没有。”
李梦大手一挥:“赶紧找一爱好,要不人生苦短长夜漫漫,你五分钟就闲得两眼飞星星。跟你说吧,班上那几个瞧见没?薛林,热爱迷路羔羊,见头走失畜生如见大姑娘,他绝不图表扬,就图跟五班外的人说个话。老魏,一天给人起十个外号。老马,咱班长,现在不迷下棋了,正研究桥牌……这帮傻蛋。”
许三多怔了许久:“你……您爱好什么?”
“见外啦,我叫李梦。”李梦忽然变得很庄严起来,“我的爱好,说实话,不来这草原我没法实现它,来了这我就一定能实现了它。”
许三多看了看暮色下的草原,草原让他茫然,现在面前的人类让他更加茫然。
“我写小说,平心静气踏踏实实开始写小说。关于人生,我已经二十一了,我会写一部两百万字关于人生的小说。如果在繁华闹市,我一定完成不了,可命运……”李梦看了看许三多“有一位伟大的作家,因为坐牢写出了传世之作,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已经无法避免地开始崇敬起来:“我不知道。”
李梦又点点头:“我原来是知道的,现在忘了。我会像他那样。”
许三多:“你会的。”
李梦忽然警惕起来:“这事别让你以外的人知道。”
“杀了我也不说。”
李梦满意地笑了:“指导员有没有跟你说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许三多点头。
李梦接过许三多的烟盒,“再给支烟。我先拿着吧,你也不抽——指导员在打官腔,他不明白这话的意义,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因为漫长,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把有限的生命用在无限的事业上,这一切,指导员他明白个蛋。”
李梦对着荒原做如上感慨。许三多的崇敬无止境,但我们千万别相信他很明白。
何红涛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几乎把一碗面条扣在自己脸上。
老马面无表情,递过一块疑似抹布的东西,何红涛盛情难却地擦擦嘴。
何红涛:“老马,你好好干,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老马像个见过一万次海市蜃楼的人,他早已经不冲动了:“光荣个蛋,艰巨个屁。”
何红涛气得把碗重重一放:“五班长!我说你……立正!看着我!别把眼睛转来转去的!”
老马立刻便戳成了一根人桩,只是眼神闪烁,回避着何红涛愤怒的表情。
何红涛恨铁不成刚:“你以前多好。现在呢?现在就像那屋那几个兵。”
对一个曾经是三连模范班长的人,这话很重,何红涛以为老马会被刺痛,老马却只是念天地悠悠地叹了口气。
“一年半。”何红涛叹气,“从红三连最好的班长掉成现在这样,只用了一年半。为什么?”
老马不说话,眼神直直地看着窗外的地平线。何红涛也看了看,在这里此窗的地平线和彼窗的地平线绝没有任何区别,那片荒漠把他的怒气也消弭无形。
何红涛发现了他的眼神变化:“又要说赖这地方?”
“不知道,兴许赖我自己。”
何红涛拍拍他:“好吧。苦处我知道,你好处连里也记得。连里正给你力争三等功,说白了能在这地方待下来就该无条件三等功。退伍找工作管用,不让你在这干耗。”
老马低下头:“别别!指导员我没说要走。”
何红涛又诧异又生气:“那怎么办?一世英名非晚节不保吗?你没带好那几个,倒让他们把你带坏!不趁早光荣退伍……你到底在想什么?”
老马嘘了口气:“不知道。……指导员知道吗?这方圆几十公里就这几个人,想好好待下来,就得明白多数人是好,少数人是坏。”
如此丧失原则的话几乎让何红涛又一次发怒,但他只是瞪着老马狠狠甩了甩手,看来也预料到必将得回一个死样活气的反应。
老马所说的多数人,也就是李梦、老魏、薛林几个正在路边望呆,实在是闲得烧心了,连随车司机在对车进行例行维护也被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
司机也不知道是被他们看得发毛还是不屑,连头也不回。
何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