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川作品集-海南过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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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大巴在它的终点——海安轮渡码头停了下来。
车里的人们一下子象是被某种催化剂激发了的化学元素,瞬时间从刚才的混沌中勃发了,激昂地涌下车去,立刻汇入了码头上躁动的人流中,喧起一片热浪,把黎明的清寂驱散开来。
我跳下车的时候,坐在靠过道的马大庆早已在车下手舞足蹈地伸展着蜷缩了一夜的手脚,脸上是同样难以掩饰的激越。长途的旅行,陌生的目的地,看来不仅对我,就是对他这样走南闯北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新奇的刺激。
“可算是到海安啦!”
马大庆递过一支烟来。
“是啊!”
我点点头,凑到他打着的打火机上点着。
“海那边就是海口了。”
马大庆冲着仍然笼在雾气中的大海努努了嘴。
我极力地在雾霭中远眺,期盼着能远远地瞻仰一番那即将成为我安身立命,甚至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神秘的宝岛的风采,却只看到灰蒙蒙的海天一色。
我缩了缩脖子,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这儿离海口还有多远?”
我虽然知道马大庆也是第一次下海南,但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闹不清。”
他摇摇头,或许是不愿意让我感到失望,有补充道:
“听我们同事说,从海安坐船到海口,也就两个钟头,没多远。”
我们买的是联运票,长途大巴和过海轮渡是联在一起的,只是这船的时间却是没有明确标注出来。我和马大庆拎了行李,挤到轮渡售票处去查看船时刻表,在密密麻麻的表格上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们所乘的那班轮渡的开船时间:八点半。
“还得等毛三钟头儿哪!”
马大庆看看手表,神色痛楚地皱了皱眉头。
我也无奈地吐了口粗气,心头的兴奋多少被冲淡了几分。
“走,先吃点儿早点去,干耗在这儿干啥啊?”
马大庆也不等我表态,一把拉了我的胳膊就往人群外面挤。
码头上卖早点的摊挡一家挨一家的,几乎每一家的摊子周围都聚满了人,从穿着和身边的行李上看,清一色是候船的旅客。象我一样做着下海南淘金梦的真是大有人在呀!
我和马大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有两个空位子的摊子,坐了下来。
“净是这么些小盘子小碗儿的,跟喂鸟儿似的!”
马大庆对着排挡上的点心撇撇嘴。
看着那些盛在小盘子和细巧的小笼屉中花色繁多的食物,我倒是感到很新鲜,很向往,经过一夜煎熬早已空荡荡的肠胃立时就不争气地兴奋起来,满溢的口水冲动着喉头,自己都能感到脖子的阵阵痉挛。
马大庆虽然嘴里表示着他对这广式早点的不屑,但还是颇为在行地点了一堆东西。
“早先倒腾买卖那会儿,广州、深圳,我都没少跑,这早点在人家这儿不叫早点,叫‘早茶’。你没看家这吃的没上来之前,先给你泡壶茶吗?广东人,听说海南人也是这样儿,每天早晨都要泡茶馆儿,吃早点,就叫‘喝早茶’。”
难怪他竟然能叫得上那些琳琅满目、花样繁多的点心的名称来呢!毕竟是见多识广啊。
等我们要的品种上齐的时候,我发现即使是这样的小盘子小碗,我们俩个也无论如何消受不了。
“太多了。”
我看看面前的食物,又看看已经开吃的马大庆。
“不多!”
嘴里塞着一只奶黄包的马大庆含混地摇摇头。
“多吃点儿,饿了一宿啦!”
看着他那份香甜的饕餮样,我便再也顾不上许多了,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当我和马大庆把我们面前罗列的盘、碗和笼屉中的点心消灭了一多半的时候,我的腰里紧紧的,嘴里虽然还有咀嚼的欲望,食道却已经感觉堵堵的了。
“吃饱啦?”
马大庆有些疑惑地望着停了筷子的我。
“别客气,出门儿在外,吃好、喝好、睡好,最要紧啦!”
“我真的吃饱了。”
我拍拍鼓涨涨的肚子,以示自己所言不虚。
马大庆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身后一声闷响打断了。
我和他几乎同时循声回头看去,却见一个人已经着着实实地扑到在他的椅子后面。
“咋的啦?”
马大庆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一下子蹦到倒在地上的人的身边。
“姑娘,是绊着啦?”
马大庆在倒在地上的人身旁蹲下身去的时候,我才看清地上躺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一只不大的旅行包甩在一旁,显然也是位旅客。
“怎么回事儿?”
我也凑上去探询着。
“大概是绊在我凳子上摔了一跤。”
马大庆一边说着,一边扶起倒在地上的姑娘。
“姑娘,没事儿吧?”
看得出这个东北汉子确是古道热肠。
摔倒的姑娘努力地睁开有些朦胧的眼睛,我看到她苍白的脸上笼着的一片羞怯。
“谢谢,我,没什么。”
姑娘似乎很吃力地挣扎着坐起身来,声音低低的,抖抖的。
马大庆仔细地看看姑娘的脸色,似乎也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
“没伤着吧?”
姑娘脸上羞怯的神色更浓了。
“是我自己忽然有点儿头晕,没事儿。”
姑娘在马大庆的搀扶下缓缓地站起身来。
“谢谢你,大哥!”
“没啥事儿就好!”
马大庆长出了一口气,一脸的如释重负。
“坐这歇歇吧!”
我忙把自己的椅子拉过来,示意姑娘坐下,又把地上的旅行包捡起来,放到她脚前。
姑娘冲我感激地点点头,眼睛扫过我和马大庆没吃完的点心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喉头压抑地蠕动了一下。
“对对,头晕可不是玩儿的,坐下喘口气儿,喝点水儿!”
马大庆说着张罗着让排挡老板拿来只干净的茶杯,端起壶来给姑娘倒了一杯热茶。
姑娘似乎是已经很虚弱了,虽然看得出她的眼神中还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十分衰颓地坐了下来。
我另外挪了把椅子和马大庆在姑娘两旁坐下。说实在的,如果是在北京的时候,我大约是不会管这样的闲事的,但现在出门在外,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让我也激发了一份对别人的关爱,加上马大庆的热心肠,更让我不能袖手旁观了。
“是不是没吃早饭,低血糖啊?”
我望着略带几分矜持地喝着茶的姑娘,试探着问。
“是啊!”
马大庆恍然大悟般地拍了一下大腿。
“这人要是饿了,是容易犯晕!姑娘,你吃点啥不?”
我忽然看到姑娘眼中浮出的窘迫,她苍白的脸上一时间涌上了红潮。
“我,……”
姑娘嗫嚅着,眼中的窘迫更浓了。
我多少猜透了她的心思,多半是囊中羞涩,没有钱买饭了。可看看她的穿着打扮和那一脸动人的清纯,又不象那种一文不名的流浪者,真让人琢磨不透。
马大庆自然也勘出了其中的奥妙,他招呼了排挡的老板,端来了几碟热气腾腾的点心。
“吃吧,别客气,吃饱了就没事儿了!”
马大庆把点心都摆在姑娘面前,态度诚恳地说。
姑娘看看他,又看看我,眼中的窘迫被感激冲淡了不少。
“我,不能。……”
马大庆板了脸,拿出一副长者的样子来。
“啥‘能’、‘不能’的?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兄弟俩?都是出门在外的,谁还没个马高镫短的?”
“是啊!”
我越来越坚信这姑娘是因为没有钱,或者是舍不得花钱,才饿得昏倒的。
“你就别客气了,吃点儿东西好接着赶路啊!”
姑娘的泪倏然间满了眼,她迅速地低下头去,仓皇地往嘴里塞着点心。
姑娘吃完早点,我和马大庆争着结帐,终于还是抵不过东北大汉粗壮的胳膊,早饭的帐他结了。
“谢谢!”
姑娘羞涩地对马大庆和我各鞠了一个深深的躬,闹得我们俩个大男人手足无措了老半天。
“你这也是去海口啊?”
马大庆在姑娘起身告辞时问了一句。
姑娘点点头。
“哪班船?”
我问。
“八点半的。”
姑娘看看我,犹疑了一下,还是说了。
“跟咱俩一班。”
马大庆象是对我,又象是对姑娘说。
姑娘没有做声,我可以感觉到她那没有完全放松的戒备。这也难怪,一个女孩子独自外出,对于俩个陌生男人过份的关切确实难免产生提防的心理。只是刚刚吃了人家的饭,一转眼就怀疑别人居心叵测,多少让我心理多少有些不自在。
“马大哥,我们走吧!”
我觉得好事做完了,也别在弄得画蛇添足,大家尴尬,起身催促着马大庆。
马大庆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已经垂下头默不作声的姑娘,点点头。
“走!”
第二章 色彩斑斓的海口
琼州海峡——秀英港——海南的红土地——马大庆的同事——性病防治中心——摩森楼——海南姑娘——洗澡叫“冲凉”——夜色中的海府路——果子狸和炒河粉——小乞丐——第一次被妓女骚扰
1
琼州海峡远没有我想象得那样波澜壮阔,我们从所乘坐的轮渡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到达了海口的秀英港。
踏上海南岛的土地的时候,我的眼睛忽然有些干涩,心头滚过一阵莫名的颤栗,是激动,还是惶惑,或许还有些恐惧,交集着震撼着我,让我的步履沉重起来,一双脚笨拙得几乎挪不开步子。这就是我即将投身的那座传说中动人的岛屿,这就是我要重新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这赤裸着的红土地上,我将播种怎样的希望,收获怎样的果实呢?我将面对的是一个远离家乡,举目无亲,完全陌生的环境,我将要用我极其有限的社会经验和生活积累,来应对繁复芜杂的世故和形形色色的人们,这其中也许会有无数的险恶和危机在等待着我,而再也没有父母的呵护,兄姊的温情为我遮挡那一切,我所依仗的只有自己的年轻和不知是否足以应对艰险的稚嫩的勇气。
当我一只脚踏上岸时,我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得独自一人走下去的充满未知的路。我心中荡着一个颤抖的声音:“走吧,你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我和马大庆走出码头的时候,看到那个刚才饿昏过去的姑娘泪流满面的扑到一个大约是前来迎接她的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的怀抱中。
“找着亲人了。”
马大庆对我感慨着。
“兄弟,你上哪?待会儿让我们公司的车送送你。”
马大庆和我站在旅客出口处,一面张望着找寻来迎接他的同事,一面问我。
我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总之是要先找个落脚之处吧。我又把一路上无数次摸索过的缝在内裤里的那一千块钱按了按,厚厚的还在,让我心定了许多。
“我先到市区再说吧。”
“那行。”
马大庆忽然满脸欣喜地对着围拢在出口外的人群挥动了手臂,扯开他那嘹亮的嗓门儿叫了起来:
“看啥哪?我在这儿哪!”
他咧着嘴拽起我来,就向人群中挤过去,几乎同时,我看到人群中两个中年男子也绽出一脸的笑容,热烈地对着我们伸出手来。
“哎呀,老马,你可来啦!”
马大庆的俩个同事热烈地握住他的手,激情盎然地晃着。
马大庆也仿佛亲人重逢般地满脸激动的血色。
“还有朋友啊?”
一个同事看看僵立在马大庆身后的我,问他。
“一个小兄弟儿,一人儿闯海南来的,路上认识的。”
马大庆把我介绍给他的同事们。
“对了,你们海口熟,呆会儿给他介绍个实惠的旅馆住下。”
马大庆没忘了对他的同事托付我,让我心里暗暗地又把他感激了一番。
马大庆的同事开了一辆“巡洋舰”来接他,上车前马大庆满眼透着馋地围着车转了好几圈,摸摸这儿,动动那儿,仿佛在欣赏一个美女诱人的侗体。
“真了不得,这车嘎嘎的呀!”
上了车,马大庆坐到驾驶台前,抚摩着崭新的仪表盘,赞不绝口。
“这就忍不住啦?”
一个同事笑着拿他打趣。
“敢情!这才叫个车呀!”
“还有更好的等着你哪!”
另一个同事说。
“老总让你给他开专车,‘奔驰’600,嘎嘎新哪!”
“真的?!”
马大庆瞪圆了眼,连我都替他感到骄傲。“奔驰”600,在北京的时候,我就见过一辆,还是哪家大使馆的挂着“使”字的黑牌车。难怪人家说海南岛汇集着全世界最好的车,果然不假。
马大庆却等不急他的“奔驰”600了,发动了“巡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