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二集明. 周楫-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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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徐海解围而去,算得单丝不成线、孤掌岂能鸣,只得也解围而去。都御史阮鹗方才脱得重围,时五月二十三日也。
方才解得重围,忽探事人来报,上海贼寇万余,要从吴淞江而来,将到嘉善地方。胡公计议道:“倘徐海与上海贼
寇又合为一,怎生区处?狼子野心,未可尽信。况且他前日焚舟死战,纵使要到海外去,已无舟可渡,何如多赏他些金
帛,要他剿杀上海这一支贼寇,等他抢了那些船只,方才可以渡海而去。”遂着人多赍金帛赏劳徐海,要他如此而行。
徐海见了金帛,果然欢哉乐也,大动其心。就统领部下各酋预先走到朱泾,大杀一阵,斩首数千,上海贼慌张,连夜逃
走,徐海以此不曾夺得那些船只。上海贼正要逃走出海,被胡公预先差参将俞大猷暗伏一支精兵于海口,杀得个罄尽。
原来倭酋交战之时,左手持着长刀杀战,却不甚利便,其右手短刀甚利,官兵与他交战,只用心对付他左手长刀,却不
去提防他右手短刀,所以虽用心对他长刀之时,而右手暗暗掣出短刀,人头已落地矣。胡公细细访知此弊,却叫军士专
一用心对付他右手短刀,因此得利。自此便有杀手之处,所以杀得罄尽。徐海得知这个消息,心中甚是感激胡公,又见
他兵强将勇,难与争锋,一发的死心塌地情愿归顺,遂把自己所戴飞鱼冠并海兽皮甲、名剑数十种稀奇之物,献与胡公,
遣弟徐洪来随侍。
胡公访得徐海部下一个书记叶麻,最是狡猾,若不先除去,恐败大事。兵家莫妙于用间,又访得徐海帐中一个压寨
夫人王翠翘,原是山东妓女,姿色绝世,善于歌舞,被徐海抢来做了压寨夫人,极是宠爱,言听计从,就像当日李全的
妻子杨妈妈一般,同坐于中军帐中。还有一个妓女名绿珠,也是抢来做压寨夫人,虽比不得王翠翘的宠爱,却也能添言
送语。胡公却要在这两个女人身上做那离间的妙法,着一个原系王翠翘识熟之人,前日曾被徐海抢去,徐海吩咐砍头,
王翠翘在于座上认得是旧时熟识之人,忙叫“刀下留人”, 救其性命。因此胡公就着这个人去,赍了许多金银财宝、
珠花彩币、奇巧簪花锦绣之类,送与王翠翘、绿珠二人,要他二人在徐海面前添言送语,说叶麻、陈东二人不可信用,
恐误大事,当缚送胡爷军前,以见投顺真切之心。徐海果是枕边之言一说就听。从来道:随你乖如鬼,也吃洗脚水。
话说徐海听信王翠翘二美人之言,便绑缚叶麻送与胡公。胡公大喜,厚加金银赏赐,又要他绑缚陈东来献。那陈东
是萨摩王兄弟帐下的书记,徐海难以绑献,还在孤疑之间。胡公心生一计,狱中取出叶麻来待以酒食,假以恩义结他,
教他诈写一封书付与陈东,要陈东暗地用计杀害徐海。这一封书却不明明付与陈东,故意将来泄漏于徐海。徐海拆来看
了,怒气冲天,恨陈东入骨,将这封书把与王翠翘看。王翠翘一发添言送语,故意激怒徐海,徐海大怒,从此决要骗陈
东来绑缚献与胡公。
那时嘉靖爷见海贼荼毒生灵,连年不已,自虔祷于斋坛之中,又着工部尚书赵文华提督军务,统领涿州、保定、河
间及河南、山东、徐、沛等兵南来杀贼。浩浩荡荡,杀奔前来,斩获甚多,兵威大振。赵文华要同胡公一齐进剿,胡公
已知徐海十分之中倒有九分要杀陈东之意,若一齐进剿,恐两人仍旧同心合力,反为不美,待他从容图了陈东,再杀徐
海,未为迟也。赵文华遂停住进击之兵,一边就遣前日胡公所遣游说之人,吩咐道:“你与我去宣谕徐海,他连年入犯
中国,侵我边疆,罪不容于死。今朝廷命我统二十万雄兵,要来剿灭,若不绑缚陈东,斩千余首级来献,教我怎生回奏
朝廷?若果如此,我与督府胡爷上本赦其罪犯。不然,雄兵二十万,四面剿杀,将尽为齑粉,那时悔之晚矣。”这使人
到徐海营中,将赵尚书话说了一遍,徐海甚是恐惧,遂取出抢掳来的金珠货物一二千金之数,送与萨摩王兄弟,只说要
请陈东代署书记。陈东一来,徐海连夜绑缚了献与胡公。胡公大喜,赏赐非常。
自徐海献了叶麻,如今又献了陈东,从此各酋长汹汹,心下不服。徐海见各酋长心怀不服,从此不敢回到巢穴,恐
各酋长乘机剿杀;若要抢掠船只出海,又恐官兵在海口截住厮杀,不容出海;欲要列营仍拒官兵,想既投顺中国,怎生
又好变更?事在两难之际,日与王翠翘商议。那王翠翘是忠于我国之人,不比李全的杨妈妈,宋朝封了讨金娘娘,还要
去做海贼。学他范蠡载西施故事,力劝丈夫一心投顺中国,休得二心三意,把前功尽弃。胡公也知徐海事在两难,又着
人说他道:“我要宽你之罪,争奈赵尚书说你连年抢劫,杀掠居民,罪大恶极。须要建功立业,替我出力,斩千余首级
来谢,赵爷方才可以奏本封你官爵。”徐海思量背又背不得,逃又逃不得,王翠翘又日日催他投顺,没极奈保,只得设
一计道:“我于十七日引众倭酋出海,你官兵伏在乍浦城中,不要走漏消息。我离乍浦城半里,列成阵势,假号召众人,
抢到海船之上,我自执大旗一面,麾将起来。官兵在乍浦城中放起号炮,从城中抢将出来,两边夹击,包你一战成功。”
约得端正,果然十七日,徐海引了各酋长离乍浦城半里之路,摆成阵势。各处倭奴都趋到海边,争先抢掳船只,果然徐
海手执大旗一面,麾将起来。官兵在城上望见号旗麾动,即便放起号炮,开了城门,乘机杀出。那时倭奴都争先走到海
岸,官兵从后面一齐掩杀过去,出其不意,杀了他数百人,没水死者不计其数,官兵得胜而回。徐海用计勾引官兵,暗
暗袭杀了这一阵,自以为莫大之功,叫人来说,愿率领部下各酋长到辕门投降。胡公应允,约定八月初二日来辕门投降。
那时胡公统兵在平湖城中。你道徐海好狡,约定八月初二日,他却暗暗算计,恐怕这日有变,预先一日率领倭酋五
六百人,都是戎装披挂,戴甲持刀,摆列在平湖城外,军势极其雄壮,自己率领百余倭酋,甲冑而入平湖城中以求款,
胡公道:“受降如受敌,此非轻易之事。”遂叫兵士林立于辕门内外,方才大开辕门,放徐海等百余人进来参见。徐海
俯伏丹墀之下,叩首谢罪。胡公大声吩咐道:“你不守王法,骚扰沿海居民,罪大恶极,今既内附,朝廷尽赦汝等之罪,
当与朝廷出力,慎勿再为恶逆也。”徐海叩首称:“天皇爷爷,死罪死罪。”遂赐银牌彩缎犒劳,徐海百余人叩首而出。
胡公见徐海不依日期而来,又甲冑而进,晓得他明是狼子野心,若不剿除,终为后患。只是手下尚有千余人,甚是狡猾,
难以驱除。况且永保之兵尚未调到,只得隐忍,叫徐海自择一个便地屯扎。徐海看得沈家庄宽阔,甚可屯扎。那时是八
月八日,胡公又恐肘腋之间一时生变,难以扑灭,遂星夜着人催促永保这一支兵来。又恐徐海疑心,时时将金银酒食犒
劳。遂与赵文华计议道:“吾闻善用兵者莫妙于用间,待其自相残杀,可以不劳而定。如今陈东之党,本与徐海不和,
只因事迫,所以合而为一。若彼二人同心,非我之利也。今沈家庄有东西两处,中隔一条大河,如叫他分为两处屯开,
彼此参差,久之自然有变生于其间。我因其变而图之,省多少气力!”计议端正,果是: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
金乌。
话说胡公与赵文华计议妙策,就着人宣谕徐海,叫徐海自己屯于东沈家庄,陈东一支屯于西沈家庄。徐海不知是计,
尽依胡公之说,彼此分屯开了。那时永保这支兵已取到。胡公见永保兵到,心中胆壮,便日日算计思量要图这徐海。恰
好徐海送二百金于胡公要买酒米,胡公乘机暗将慢发毒药藏于酒米之中,送与徐海;又狱中取出陈东来,待以恩礼,叫
陈东诈写一封书付与其党道:“海已约官兵夹剿汝辈矣,汝辈须好生防备,休得有失。”陈东之党得了这一封书,各人
吃了一惊,都做准备。那时是八月二十五日,陈东之党遂夜夜埋伏几个巡哨之人,在于东沈家庄侧,探听消息。那时徐
海心中颇觉疑惧,也恐陈东之党暗暗来图,遂着两个酋长一个背了王翠翘、一个背了绿珠,悄悄从小海而走,要托付于
胡公,以见托妻献子,决无二心之理。谁知两个酋长背了王翠翘、绿珠二人出来正走,却被伏路巡哨之人窥见,登时报
于陈东之党。陈东之党大惊,就勒兵前来,邀夺了王翠翘、绿珠二人;到于徐海之庄,大喊道:“你瞒俺们做得好事,
你要杀俺们,俺们难道只是自死,大家同死罢!”正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说罢,便拈枪来刺徐海。徐海急急躲时,腿上中了一枪。众贼大乱起来,喊声大举,互相杀伤。官兵报了消息,胡
公亲自穿了甲冑,率领官兵四面合围拢来,保靖兵当先,河朔兵继后。胡公厉声叱永保兵奋勇杀人,令各兵人持一束火
放火焚烧,铳炮如雷,矢石如雨一般射将进去。徐海走投没路,只得投河而死,并陈东之党数千人尽为刀下之鬼。其中
还有被毒酒药死的,遍身乌黑,就如黑鬼模样,共有三四百人。永保兵拿住王翠翘二人,问他徐海在于何处,王翠翘指
河中道:“已死于此矣。”永保兵就河中捞起徐海尸首,斩其驴头,献与胡公,胡公将来号令。果是:喜孜孜马敲金镫
响,笑吟吟人唱凯歌回。
话说胡公斩了徐海、陈东这两支贼,这日大赏三军,犒劳有加,辕门摆设酒筵,大吹大擂,共宴文武将吏。因王翠
翘二人用计除了徐海,是大有功之人,这日就着王翠翘二人侑酒。胡公开怀畅饮,饮得大醉,遂戏将王翠翘搂抱怀中为
乱。这日便满座喧哗,不成规矩。次日胡公酒醒,甚是懊侮,遂把王翠翘指与帐下一个军官配他。那军官叩头谢恩,领
了王翠翘到于船上。王翠翘再三叹息道:“自恨平生命薄,堕落烟花,又被徐海掳去。徐海虽是贼人,他却以心腹待我,
未曾有失。我为国家,只得用计骗了他,是我负徐海,不是徐海有负于我也。我既负了徐海,今日岂能复做军官之妻子
乎?”说罢,便投入水中而死。军官来禀了胡公,胡公不胜叹息,遂把绿珠另配了一人。
再说那徐海部下倭酋辛五郎,见徐海已死,遂率领余党,乘舟逃到烈港。胡公差一支兵急去邀截,俘斩三百余人。
辛五郎正要投海而死,被官兵一挠钩搭住,绑缚了来。胡公命与叶麻、陈东等同囚到京师,献俘告庙,碎剉其尸枭示。
叛臣逆贼,到此一场春梦,又何苦而为之乎!果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话说胡公用计诛了徐海这一伙逆贼,恐形迹彰露,变了王直之心,遂将王汝贤等极其抚视,如同嫡亲儿子一般,对
叶宗满的兄弟都厚加礼遇,时常与彼同榻而寝,使彼无一毫疑忌之心。又时时对将吏道:“王直与徐海不同,他从来不
曾侵我边疆,原非反贼。但是他倔强,不一来见我,若来见我,我定有以全之也。”王直闻得此言,说胡公是个条直爽
快之人,可以欺瞒,不若乘机渡海,以全亲属。况且徐海败没之事,王直尚然不知,便道:“我若去见他时,他待得我
好便罢,若待得我不好,或不肯全我亲属,我仍旧与徐海为犄角之势,自有救援,怕他怎的!”遂放大了胆,决意渡海
而来。先遣前番来的生员蒋洲回来报了信息。胡公大喜。王直遂着王滶、叶宗满等统领大小海船,锐卒千余,蜂拥而来,
执无印表文,诈称丰洲王入贡。先把海船泊于岑港,据形胜之地。四围分布已定,王直与谢和、方廷助这一班儿多年作
恶之人慷慨登舟,洒酒誓众道:“我昔年泊船烈港之战,被俞大猷领一支兵来围我,幸以火箭突围而走,如今泊船在此,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须要谨守提防,休的挫了锐气。”吩咐已毕,众倭酋喏喏连声。胡公晓得俞大猷曾与他有烈
港之战,恐生不测,便预先把俞大猷这支兵调到金山去了,遂命总兵卢镗代其任。那卢总兵旧曾与王滶同在舟山饮酒,
抚循倭酋,极其体恤,众倭酋都与之相好。所以王直坦然不疑,只是日聚众倭酋,磨刀备剑,砍伐竹木,为开市之计,
且索母亲、妻子,要求官爵做指挥而已。胡公心中已有定算,便一概应允,仍上疏以安其心。朝廷已知王直为釜中游鱼,
智力俱非胡宗宪之敌,遂降下诏书道:王直既称投顺,却挟倭同来,以市买为词。胡宗宪可相机设谋擒剿,不许疏虞。
致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