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宏图-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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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从社会关系来说,左宗棠的亲戚师友中不乏显宦达贵:陶澍、贺熙龄是他的儿女亲家;林则徐、贺长龄是他的忘年交;郭嵩焘、郭崑焘兄弟是他的同乡兼朋友。身处这样一种社会关系网络中,左宗棠怎么可能轻易归顺自己呢?另外,左宗棠从青年时代起就有很高的抱负,经常以诸葛亮自期,立誓要“为播天威佐太平”。封妻荫子、青史留名是他一生的追求,封建士大夫的正统观,也不可能让他站到清王朝的对立面去。
也正因如此,朱宜锋在反思了最初的“熬鹰”之策后,才会把他放出牢笼,让其与胡林翼同居一院之中,不过“熬鹰”并非没有收获,至少现在已经给他带来了一个阴影——其性命为他人所握的阴影。至少能令其放弃最初的赴死之念,进而珍惜性命,现在朱宜锋知道自己必须要打碎他心中最后一点坚持——也就是所谓的“正统观”。
“两百余年间,满清如何待我?其所行所为无不是歧视与压迫之策,其以屠刀杀我百姓于先,逼我改行满人辫发服饰于后,其亦于全国各要地分驻八旗,以监视、镇压汉族;更野蛮圈占我汉人之土地;大兴文字狱,毁我之文明;满清八旗者,更是享尽特权,其言道“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可数百万旗人却享有不服徭役、不纳钱粮的特权,自七岁起,即可支领一份钱粮,此前落地之时亦可支领半份,如此种种焉有平等之说?”
朱宜锋的话语落在胡林翼、左宗棠耳中只让他们两人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们又岂不知其所说的是事实,别的不说,就是那所谓的被些许人吹捧的“雍正朝三大德政”的“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其本意又岂是为了“官绅一体”。其原因不过只是因为朝廷之财力无力奉养两个“不当差、不纳粮”的群体——虽说有人言道前朝财力之困尽因“官绅不纳粮不当差”,可实际上却绝非如此,前朝官绅又有多少?纵是现今大清国立国两百余年至今秀才举人累加不过只有百余万人,而引比之下,不服徭役、不纳钱粮且生下便有落地银的旗人,岁岁年年又岂之百万之数。
那所谓的“官绅一体”,表面上看似“为民”,实际上不过只是为了压榨汉民以恩养旗人罢了,至于所谓之“德政”,更是荒唐至极。除去少数只知迎奉者,又岂会有任何知其本意的读书人言道其为“德政”。
“何为正统?何为正朔?季高、润芝,你们皆是当世之贤,还请教我?”
又一次,朱宜锋再次反问道,而他的反问却让胡林翼与左宗棠的两人的心情如同海水落潮似地正在一寸一寸地向下跌落。而心神恍惚的左宗棠更是拿起茶杯喝起茶,不留意时茶叶进了口中,他便于口里慢慢嚼着,这茶相比于过去却是极为苦涩,没有一丝茶香。
“如今满人的江山已经百孔千疮,腐烂朽败,而今正值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时,满清却一意持续施以民族压制,任由东南海上之威胁,而不思变革,无意进取。”
虽说对于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并不甚至了解,但因为他们两人都曾与林则徐相识的关系,或多或少对西洋有那么些许了解,深知西洋坚船炮利之危,只当其所指“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是指西洋威胁。
瞧着沉默不语的两人,心知他们两人已经心神浮动的朱宜锋,亦深知两人与这个时代的人们一般对西洋并没有清醒认识的他,话锋又是一转,
“两位仁兄身受清廷恩泽,或许看不出这点,而许多人是看得很清楚的;也或许诸人早已看出,但要知其不可而为之,竭尽全力扶起将倾的大厦。可是,许多人是宁愿看着它倒塌的。这便是知之者不少、和之者少的缘故。”
“朱大都督,鄙人倒要请教。”
胡林翼强打起精神问道。
“鄙人幼读先贤之书,明白知其不可而为之乃圣人所肯定的血性,即使所为不成,亦是值得赞许的。鄙人的这种血性会不会得到后人的赞许呢?还有,既然这江山已百孔千疮,值此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时,难道吾辈不更应该匡护朝廷?以应对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吗?”
胡林翼的反问,让朱宜锋淡淡一笑。
“知其不可而为之,圣人虽肯定过,但并非就是至理名言,这种血性也并非就一定会受到后人的赞许。比如忠桀纣之君,复暴秦之国,为人臣者,虽具血性,亦大不可取。至于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若是我汉家朝廷,吾辈必将全力剿平乱逆,以匡扶天下太平,然今日之朝廷又岂是我汉家之朝?与其而言,只要能唯持其一家一姓之天下,又岂在乎我汉家之江山百姓?届时他国侵入之时,割以土地、许以赔款,量中华之物力结友邦之欢心既可,至于江山社稷又岂为其所考虑……”
“这……”
左宗棠又反问道。
“这怎么可能?这江山毕竟是……”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突然止住了口,十几年前,不是已割地赔款了吗?
“那尔起兵又是为何?”
“鄙人起兵,所为者绝非个人之富贵,而是为推翻满虏,于我神州大地上重建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我相信也正是许多有识之士所期待的,我中华沉沦异族已两百余载,百姓苦其役久矣,现在正是我等汉家大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时,还请两位仁兄切勿自误。”
朱宜锋的这番话,让左宗棠的眉头微蹙之时,心底却又掀起一阵浪滔之来,其实并非只是朱宜锋的这番话的本身让他心情无法平静,而是那句“许多有识之士所期待的”。实际上他对这话也不感到新鲜了,满清以异族而主中国,两百余年来一直是中国文人士大夫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甚至就是许多汉家高官亦传闻于清宫内曾设有专谕满族官员的御碑,“大略谓本朝君临汉土,汉人虽悉为臣仆,然究非同族。今虽用汉人为大臣,然不过用以羁縻之而已。我子孙须时时省记此意,不可轻授汉人以大权,但可使供奔走之役”。
一方面所谓的正统不过只是异族主中国,另一方面汉人的身份和那压抑于内心某个角落的认知,在左宗棠等人的心底弥漫着,或许他们因“受清廷之恩”而没有光复汉家河山的强烈愿望,而并不妨碍他们因清廷防范汉人官员,而心生的不满之意。
此时,对于身为阶下之囚的左宗棠,在心里暗暗地问自己:难道满人的朝廷真的已人心失尽,自己的抉择真的错了吗?
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朱宜锋,左宗棠的目中带着疑惑,更多的却是纠结,将来又当如何选择?
非左宗棠如此,胡林翼也是一副神情凝重之状,他的心情同样也是久久难以平静,他看着朱宜锋时,目中带着些疑惑,更多的却是迷茫,而在迷茫之时,又显得有些难择。
应该如何?(未完待续。)
第166章 心生异(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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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如何?
这个问题摆在了胡林翼与左宗棠的眼前时,两人顿时陷入沉默之中,实际上,从朱宜锋先声夺人的“闯”进来之后,便牢牢的占据了道德的至高点。
任何读书人都无法否认“春秋大义”,无法否认华夷之辩,这甚至是儒家文化的核心之一,也正因如此,才会使得朱宜锋从一开始,便处于了不败之地。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两百年来满清朝廷对汉人的奴役、屠杀,对汉人官员的打压、不信任,同样也是无法回避的现实,甚至就是早年间,他们与如贺、林等朝中大员秉烛夜谈之时,其亦曾得以教导授以为为官之道,而两位大员亦曾直言“朝廷对汉人“乾隆、嘉庆间,防畛犹严,如岳襄勤公之服金川,二杨侯之平教匪,虽倚任专且久,而受上赏、为元勋者,必以旗籍当之”。不使汉人掌据重要兵权,乃是“先皇措注之深意”。”。
如贺林者之所以会如此教导后辈,无非是为了免他们因年青气盛“误涉禁处”,换句话来说,这种不信任同样影响着他们对清廷的认同,只不过在此之前,清廷又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但现在呢?
却多出了其它的选择,可这个选择对于他们来说,却又委实太过难以做出。毕竟两人的社会关系、家庭背景使得他们做出这一选择时,不知将会牵连多少人。
在两人陷入沉默时,感觉有些口干的朱宜锋,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或许他的才学不及两人,但他却非常清楚,在后世之所以会有左宗棠曾欲投太平军的谣言,实际上正是与其个人经历中中一些“疑点”所引起人们的猜测。历史上咸丰三年九月,左宗棠离开张亮基幕府回到家乡后,坚持暂不“出山”。后任湖南巡抚骆秉章三次礼聘,他都“托词谢之”,颇有点蛰居待时的意味。这明显与他建功立业、“以诸葛亮自期”的抱负不符。
尽管根据后人的分析,其在历史上欲投太平军为假,但另一方面在离开张亮基幕府后,左宗棠当时确实想沉下心来,深入观察一下眼前的时局形势,以便把握复出的时机,而不是盲目行动。这与他平生处世谨慎,遇事深思熟虑的性格特点是相符的。
对于这样的人,并非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服,但是从其历史上的“疑点”来看,先前他的一番为满清辩解话不过只是自壮其声的甚至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托词罢了。
自己还有机会!
“可惜了!”
在这诡异的沉寂之中,在放下茶杯的同时,朱宜锋开口长叹道。
“只可惜今世些许人等,无意看清时局,甘愿为满清鞑虏所用,他日中华正朔匡正之时,又以何面目对于同胞?”
这一番感叹,听让两人的心思一沉,尤其是胡林翼,对于先是陷入进退而不能的因境,又新遭兵败的他来说,现在朱宜锋的这番感叹,反倒是让他看到一个机会。可这个机会所担负的风险,却又让他不得不谨慎应对。
“朱大都督,非是无意,而是不可为?”
严守本份的左宗棠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有些不自觉地发出了这个提问。
“怎么不可为?”
朱宜锋坚定地反问道,
“汤武革命,顺天倡义,三千年来史书赞不绝口。刘邦斩蛇起义,李渊起兵反隋,赵匡胤陈桥兵变,洪武帝驱逐蒙元,皆是世间正义之举,何曾见史书中指责他们?自从满清入关以来,其虽欲以屠刀斩尽我汉人之脊梁,然二百年间,汉人之反抗从未间断过,虽是有康乾所谓的盛世给以百姓些许微利,令其苟延至今,然汉人之反抗何曾言弃?自嘉庆以来,满人之**日见明显。到了道光末造,外辱于四夷,内烂于十八省,神人共愤,才有了洪杨起事。方今普天之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百姓莫不翘首盼望我汉家再出英雄,驱除羶腥,复我神州。朱某方才兴以义兵,以复我中国,只待他日练得十多万雄兵,必将行以北伐,一举而克京师,匡正我中华之正朔。只可惜方今世人围于忠君敬上之小节,无视拯国救民之大义,更加上两百年屠虐,使得我之士人秉赋拘谨怯弱,终于只为保己身及一家一门之安危、福祉,辜负了亿万百姓的热望,如此又岂能对得起我华夏之先民!”
左宗棠、胡林翼两人听了目瞪口呆,想不到他们奉行的以为可以留芳百世的忠君敬上,竟然被这朱宜锋讥为“小节”,难道说当真如此?
不!不是的,这朱宜锋是逆贼,所以,所以……可,可是……在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提醒着左宗棠,其言之有理,也就是在这种思绪的碰撞中,左宗棠才显得有些茫然不解。
倒是胡林翼于一旁摇头苦笑道:
“大都督所论,实在高明极了,未曾想,大都督非但长于用兵,更长于蛊惑人心。”
“人心焉能蛊惑?”
人心非但能蛊惑,更能愚弄,当然朱宜锋绝不会这般说,而是正色说道。
“一家一姓,国家兆民,两者相比,孰重孰轻,孰大孰小,这对普通人来说,是个不难回答的问题。然而许多读书明理的大人君子却常常愚昧得很。他们之所以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愚昧,并非识见不够,乃由于私心所充塞也。两位仁兄数十载,孜孜矻矻苦读诗书,克己复礼砥砺品行,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