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之寻-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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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知道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提及,话题莫名地延伸下去,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
“阿道!收了阳台上的衣服没有,听天气预报,会有雷阵雨。”
“米米,你怎么像阿妹?”
“是吗?那我可以抱你吗?宝贝?容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心突然一痛,真实的,生出了悲伤,我不忍将分手说出口。
“阿道,我,我有话想对你说。”她有些期期艾艾。
“说吧!”
“嗯,算了,等我回来吧!明天可能还回不来。”
“好吧!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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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想你。”
她轻轻地说,声音像风中飘落的一片叶子。电话断了。我愣愣的,米米!一起生活了两年的米米,第一次在电话中,我们如此自然贴近,没有锐利与矫情。可是,我们却要完结了。
我的心情雀跃无比。换了件干净的T恤,去银行取了钱。口哨嘹亮。别淡林无法拒绝我的安排。她是那种善意体贴的女孩。没有一丝骄狂的脾气,最多就是将不满隐忍在眼角。我相信会征服她,最终会得到她的心。因为我们曾有一刻,灵犀相通。那种美好,胜过千言万语。
粉色百合、9枝粉玫瑰、勿忘我与黄莺。花店小姐说,这意喻《爱在深秋》。她还说,先生你真有品味,欣赏这么高贵的花。我哑然失笑。对花我哪有研究?所谓高贵,我想和高价是分不开的。
别淡林已走到医院门口。牛仔裤,戴帽子的白T恤,白色双肩包。她看到我扬起花,十分歉意地说,下午约了网友。
“见面吗?” 我急忙问。
“不,是在网上。”
“我还以为是见面呢!没关系,我们先吃饭,然后去看冰雕展览,再抽时间去网吧。可以吗?”
“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眉尖轻蹙。
“不喜欢吗?”在我看来,女人都是愿意说随便的。
“不,我已有约。下午两点半。”
她固执的。我盯着她,她并不像外表那么柔弱。
“非得去吗?”
她点点头。我扬起手中花,她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趁机追问:“很重要的网友吗?”
“我不想失信。”她抬起头,目光坚定。
“看来,我只能满意你的解释了。好吧!我陪你,去网吧!的士。”我不由分说地扬手拦车。她还站在原地,咬着嘴唇,好半天,才沉闷地跟上来。“到环境最好的网吧!最好有酒的地方。”
整段路程,她一语不发,紧抿着唇,看着窗外掠过的车辆出神。我无力缓解那种越来越浓的陌生感,心情无端地沮丧。
网吧没酒。她背对着我,打开屏幕,蓝光闪烁。我的眼睛盯着前方密密细细地小字,不一会有些头晕。午后很容易让人乏困,我努力打起精神,周围都是很年轻的面孔。
“来这里都是哪些人?”
“说不准。有上班的,不过多半是学生,高中生,嗯,也有大学生吧!”她声音很轻。
大学生!多空闲的大学生!正是上课的时间,他们却流连在网吧虚拟的世界。她不再理会我。噼噼啪啪的键盘敲击声,极有节奏感。网吧里轻轻地响起王菲空灵的声音。
又见炊烟升起,勾起我回忆
想问阵阵炊烟,我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蜘蛛之寻(十九)
大学!我的大学!
以为进了大学就意味着进了省城,捧住了金饭碗。原来村里人说的没错,什么都不牢靠,只有地才是实实在在的。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我无法留校。刚离开穷困的村子,又分配我去另一个穷困的乡镇任教。难道我一生都脱离不了穷乡僻壤吗?我怀揣着一纸文凭,自信可以找到工作。
我对菊花说,我要赚大钱了,你等着我。她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我是她的希望,是她永不后悔的理由。我只能为她画饼充饥,我不能让她失望。
大学生并不真的是抢手的香饽饽。因为我的出身,处处撞壁。谁说英雄不论出处?不名一文时,出身是受到冷遇最佳的理由。离开学校的庇护,我几乎是以流浪的方式在这个城市漂泊。除了没有乞讨,我什么都做过,洗碗、做服务生、任廉价的家教。我的房子月租三十块,有时竟为了躲避房东,只能在车站徘徊到午夜。这就是我父母倾尽一生心血要的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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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来找我的那天,正是我一年里穿戴最整齐的一天。新买的外套,虽然才十元钱,但毕竟是干净的。
她眼睛一亮,惊喜地问:“稻子哥,你有钱了吗?”
我含糊地点了点头。因赶时间,我把她急急忙忙要说的话打断了,让她在租处等我。那天我见了我的学生。一个上初二的男孩。超出年龄的高大。跋扈骄横。他的成绩单一片红色,20分、47分、38分。我吃惊地望着他,他竟挑起眉。
“看什么看。”
我低下头,这个世道是反的。我拿他母亲的钱,我不敢得罪这个家里任何人,哪怕是那只狮毛犬。我翻开书。
“我们今天补习英文。Please open your book。”
他脚吊在靠椅上晃悠。我压抑着又重复了一遍,他纹丝不动。
我提高了声音:“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他的嘴巴夸张的O起来,很吃惊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说中国话呢?你这个崇洋媚外的小子,讲鸟语谁听得懂?”
我,崇洋媚外?真是哭笑不得。我吐了口气,再次要他翻书。时间一点点过去,我拿了钱,就得讲出每小时的效果。
“行了,你不是来和你争论的,我耗不起这时间。请你合作点。”
“我妈花多少钱请你这乡巴佬?你们都是在路灯下看书,是吗?”
我把火气压在齿缝:“没有路灯。”
“我就说是假的,哪有人在路灯下看书?教课书里都吹牛,路灯下看书,眼睛早就瞎了。我看你就没瞎。”
我啪地拍响了桌子,他吓了一跳,很快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敢冲我拍桌子,老子骟了你。”
他跳上桌子,拿起灯就向我砸过来。我本能地伸手挡,灯在我手臂上撞碎,碎片划破外套直切皮肤,血很快湿润了衣服。我怒不可遏,扭住了他的胳膊,他杀猪般地叫起来。
我按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地说:“小子,乡巴佬怎么样?当你老师一天,你就得一辈子尊师重道。掉在蜜窝里不知甜从哪里来的混帐东西。”
我正要放开他时,腿上一阵吃痛。我飞起一腿,把狮毛狗踢出刚开的房门外。
女主人尖叫起:“来人啊!救命啊!打人啦。”
整整一个下午,我坐在公安局。审讯一遍又一遍。我重复又重复和那小子的混帐对话。他们还想挖细节,认定我是流窜犯,借机进屋行窃或打劫。我放弃了争辩,这么简单的事,他们想得太复杂,不停地要我好好交待。我怀疑他们是吃白饭的,完全没有判断是非的能力。我没有吃,没有水喝,衣衫不整,我真的成了流窜犯。我比流窜犯好多少?
终于,我走出那间昏暗的关押室。他们在学校档案里查到我确实是个大学生。有个民警良心发现地对我说:“不是我们不明白,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同情地拍我的肩。“与其在城里受罪,还不如回家种田。”
华灯初上。我这个城市的外来人,一步一行,又累又饿地走在大街上。忽然想起菊花,我打起精神,胡乱地用手梳了几下头发,奔回到租处。屋子里没开灯,菊花坐在黑暗里,桌子上有两个馒头。她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歉疚地说。家里没什么吃的,只有买两个馒头。我噙着泪,抓起馒头大口吞咽。菊花坐着我对面,眼里全是希望的光芒。
“稻子哥。你有钱了吗?”
钱!钱!钱!
“稻子哥,你有一万块钱吗?”
一万块?我停下来,吃惊地瞪着她。这简直是天文数字。她怎么会想到这么多钱?我全身上下只有十六块。她羞涩地说。我跟妈说了咱俩的事,她说要我来问你一个话。要是,要是你有一万元,咱们,就可以...
我所有的委屈、火气都爆发了。我吐出嘴里馒头。
“要是有一万块,你妈就把你卖给我是不是?”她惊愕地抬起头。“一万块,一万块从天下掉下来?你妈想钱疯了,别说我没有,就是有一万块,我也不会用来买你。”
“稻子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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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是个势利鬼,你妈是,你也是。一来就问我有没有钱,钱是那么好挣的?要好挣,你还用沿街乞讨?”
这句话冲口而出,我赶紧捂住嘴。我好不容易让菊花忘记乞讨的事,那些没有尊严的日子时时刻刻都在践踏她的心。但已太迟了,她十分凄厉地叫一声,冲入到夜色里。我追出门,被门槛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再起来时,她已不见踪影。
半个月后,我终于熬出了头。我碰到大学同学,他很同情我,借了点钱让我南下找他叔叔。可是噩运缠身的我竟在火车上被偷掉所有的钱和他叔叔的地址。在我几乎抱着自杀的念头,游走在广州街头时,人生的际遇发生了转折。
一则高薪招聘保镖的启事。我的雇主是位珠宝商。肤色黧黑,嘴角下撇。他抬起眼皮,对周围站立的人微微地抬了抬下巴。一副目使颐令的气派。人都退了出去。我顶着他如炬的目光,毫不紧张。我早就豁了出去,所以自然坦荡。
“知道要把命卖给我吗?”
我淡然一笑。置生死如鸿毛的淡薄。
“会功夫吗?”
“我会拼命。”我昂起头。
他点了根雪茄,眯起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我,陡然大笑,笑声高亢嘶哑,犹如锋芒刺背。笑声戛然而止。这种目中无人的独行方式,让人极不适应。
“乡下人。好!”
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是乡下人而赢得一份工作。我隐瞒了学历,我拼搏了前半生得来的资本在此时只会带给我更大的羞辱。说得好听是保镖,没有遇上沦为打手或替罪羊的事。太平时,充当着为老板开车门、买烟及替他的情人跑腿的杂役。就这样,也算平平静静地过了一段时间。
有一次老板的小情人在歌厅里和小姐争风吃醋。小姐叫来后台,和我们干上了。尖叫、啤酒碎片、砸烂的椅子、横飞的鲜血,那是不能自控的局面,是杀红了眼的斗殴。混战中,我的头和腹部都中了彩,玻璃碎片插在身上到处都是,血像廉价的红酒,哗哗地流。我快支持不住了。
老板抚掌大笑:“好!好!”
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不错,不亏我花那么钱。”
原来他只是试试我们!争风吃醋不过是场表演罢了。我躺在地上,筋疲力尽,悲愤比创伤更让我受挫。想起刚才杀红了眼的场面我就发怵,腿开始不停地哆嗦,但我得到了老板的赏识。可是,我明白自己不是干这块的料。虽然我一个月拿到父辈一生都赚不到的钱,但那不是人赚的钱,是狗赚的。做人有时比做畜生更难。既管得到“赏识”后薪水成倍上涨,我还是选择了做人。终于趁他的情人买衣裳的时候,我悄悄地溜走。
但很快我又回到那幢深深的宅子里。我终于知道以为避开一个有权势的人就算成功的逃跑,是多么愚蠢。他咬着羊肉卷,目光阴骛地盯着我。
“我可以让你这个穷困潦倒的乡下人兜里装满钱,也可以把它们统统拿出来。你想走,根本不需要开溜,像只可恶讨嫌的老鼠。”
“我...”
我挨了一耳光,很重。“老板说话,不准打岔。”
“你想说什么?讨饶?”他轻视地瞟了我一眼。“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有个伐木工,丢失了一把斧子。为此不能再伐木,于是他求森林赐它一根无关紧要的树枝,好让他做个斧柄。他保证绝不会再伐木,森林仁慈地同意了。你猜结果是什么?”
“你不是森林,我也不是伐木工。”我大声回答。
“哦,”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是说,我不仁慈,你也不残忍,是吗?”
我语塞,这个浑身铜臭的商人竟还有心思细密的理解力。
“我要提醒你三点。听好了,乡下人。第一,你所处的社会绝不是一个纯粹的慈善机构。第二,心慈手软连财神爷都不会光顾你。第三,冒然行事意味着你将死得很快。”
这三点我真的记到了心里。在以后行商的过程中,竟成为我的警世格言。我对他的佩服油然而生。我差点忘了,一个成功的商人,必然有成功的理由。可我绝不愿就此屈服,沉沦在打手的行业里。
“多说无益,总之,我要离开这里。之前任你处置。”我口气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