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的爱情-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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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是怎么地忌恨着他。不时地有大红的画舫从他面前划过,灯火明亮,船娘和客人的调笑响成一片。
尽管警察厅已明令,画舫乃〃公共场所,严禁雀戏〃,但是每条船上无一例外都有一桌麻将。
令行不止是一九三七年南京的共同特点,报纸上的呼吁归呼吁,主管部门的警告归警告,各式各样的条文和禁令不断被颁布,认真执行者总是寥寥无几。在新年里,一切都有了放纵之势,船户趁机大把地捞钱。夜已经深了,丁问渔感到很冷,他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用力扔进了秦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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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媛觉得她会很生气,然而当她怒不可遏地摔上门以后,她发现自己的火气已消得差不多。她并没有像丁问渔担心的那样,耿耿于怀地忌恨他。雨媛已经让丁问渔难堪过了,已经给了他一个教训,已经让他明白自己并不喜欢听他的那种废话。那种自以为是的废话说得再多也没有用。雨媛从来就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她觉得唯一的遗憾,是当时自己应该沉下脸来,理直气壮地请丁问渔立即离开,而不是后来的那种结局。她落荒而逃,好像是她心虚一样,好像是她做了什么错事。
从来没有男人对雨媛这么明目张胆地表达过爱。这些火辣辣赤裸裸的表白,这些关于爱的演说,这些根本不通的荒诞逻辑,平时爱看一些流行文艺小说的雨媛,甚至也未从书上读到过。书上见到的脸皮最厚的男人似乎也不能和丁问渔相比。一时间,雨媛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这一秘密,她打不定主意,是告诉丈夫余克润,还是先回娘家告诉自己的姐姐们。揭露这一秘密,肯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在这个话题中,雨媛显然是无辜的,由于大家都知道丁问渔是怎么样的一个宝贝,她相信别人绝对不会对她产生什么误会。雨媛想,丁问渔对别的女人肯定也是这样,这个想法立刻让她感到很惘然。
余克润对这样的话题就根本不感兴趣,雨媛刚刚把她和丁问渔之间的故事说了一个开头,余克润就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你别理他,这人是个小丑,〃余克润神情严肃地说。
雨媛感到很大的无趣。余克润的语气中,既带着一些对丁问渔的蔑视,又似乎在提醒雨媛不必太得意,不要太多情。雨媛立刻感到自己受到了污辱,要和余克润明辨是非。余克润说,有什么可以计较的,要是她觉得他说的不对,他就把话收回好了。雨媛更感到委屈,余克润又息事宁人地说,她的目的究竟是想让他吃醋,还是让他不要吃醋,如果想让他吃醋,他余克润还不至于吃这个小丑的醋,如果不想让他吃醋,又有什么必要告诉他。余克润在外面,对他有意思的女孩子多着呢,他从来就没有动过心。丁问渔算什么东西,戴顶红的绒线睡帽,土不土洋不洋的,一副神经搭错的样子,就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国外混过。再说他也只是人老心不老,也不想想自己的年岁,都可以做雨媛的爹了。
余克润总是过分的自信,他从来不考虑会不会伤害别人的自尊心。也许他想得到什么实在太容易了,因此他对什么也不珍惜。即使对于爱情也一样,他并没有死皮赖脸地追求雨媛,他们只是在一起跳跳舞,然后便被别人以为是天作之合的一对,非常热心地被撮合在了一起。
当有人问到他对雨媛最初的印象时,余克润十分随意地说了一声:〃这女孩子吗,老实说还行。〃感觉良好的余克润对雨媛所从事的工作,也根本看不上眼。陆军司令部的女机要员,在余克润眼里,说穿了,只是一些摆设的花瓶,目的无非是让那些头脑已经有些昏聩的老家伙,眼睛时不时亮一亮,心态变得年轻一些。余克润处处都要表现出空军的优越性,他的皮靴永远擦得锃亮,钉着铁掌的鞋底踩在水泥地上,发着轻脆的响声,仿佛不这样,就不能突出飞行员特色一样。在正式结婚之前,雨媛和余克润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一九三七年的年轻人,就算是新式的自由恋爱,也仍然有很保守的一面。譬如他们出去玩,为了不让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总是带着各自的朋友。
当余克润向雨媛提出结婚的计划时,雨媛几乎未加思索就一口答应了,原因是他们双方都觉得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单独在一起。他们的关系既然已经定了下来,结婚就是迟早的事情。雨媛没什么和异性接触的经历,在洞房里她有些不知所措。余克润仍然保持着傲慢,他显得从容不迫,像个老手似的坐在床沿上,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窃笑。他的笑既让雨媛感到害羞,同时也感到恼火。到天亮的时候,雨媛和余克润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雨媛所以惆怅,是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地就告别了少女时代,她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余克润,而对方并不领情,甚至不感到任何满意。雨媛很长时间内都不知道余克润为什么不满意。看着他神情恍惚的样子,雨媛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她的清白是无可挑剔的,余克润在这方面显然也没有任何疑问。雨媛不明白余克润为什么要垂头丧气,沮丧得仿佛吃了一闷棍似的。在以后的多少天里,余克润虽然和她同床而卧,但是却像一个害羞的小男孩一样,连碰都不敢碰她。
一开始,雨媛只是以为余克润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早在他们结婚前,雨媛就听过有关飞行员行为有失检点的传闻,她听过许多这方面的议论,而且她还偷听过姐姐们议论男人的阳痿。任家的姐妹们相互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她们聚在一起一谈论就没完。雨媛的四姐夫有早泄的毛病,每次在刚开始进入的那片刻,就匆匆忙忙地完成了射精。四姐说起自己的男人时,总是按捺不住不高兴,她总说男人高高大大未必就一定出色,四姐夫就是一个例子,他是任家众多女婿中看上去最结实的一个人。男人瘦弱也未必不行,雨媛大姐的前夫在床上就是一名出色的好手,这位身材矮小的四川军阀是一位当代的西门庆,他常常能够在一夜之间让两个女人死去活来,像杀猪似的叫个不歇。
新婚的雨媛不可能像她的姐姐们那样,私下里肆无忌惮地谈论自己的性生活。新婚之后回到娘家,当姐姐们问起感受,这种话题刚刚展开,她就十分巧妙地把它转移开了。但是对于余克润表现出来的那种恐惧,雨媛却百思不解。作为女人,她不可能表现得过分主动,但是羞答答地装作对性事毫无兴趣也不符合她的性格。一切才刚刚开始,雨媛朦朦胧胧地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她并不渴望做爱。然而毕竟是在蜜月里,她需要男人的抚摸,需要丈夫强有力的拥抱,否则便不大正常,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新婚夫妇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同床而眠这太荒唐了一些。蜜月里究竟应该怎么样,她说不清楚,但是她知道不应该这样。
雨媛完全是出于本能地想到了会不会有别的女性,换了任何女人都会这么想。性情高傲的雨媛虽然觉得这么做有伤自尊心,可是她不这么想,又能怎么想。余克润身上任何和女人有关的东西,都被雨媛偷偷地监视着,她注意着他口袋里的小纸片,衣服上的香水味,女人留下的口红印。有时候雨媛妒火中烧,她想象着自己的丈夫在蜜月里,就大胆地去和别的女人鬼混,恨得咬牙切齿。有时候,她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多疑,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余克润绝对不会和那些女人随随便便地上床。的确是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余克润,余克润也喜欢在女孩子堆里凑热闹,雨媛相信他真的是发乎情止乎礼。
一直到蜜月快结束的那天,余克润才在无意中,流露出他对雨媛感到恐惧的秘密。他显然是被欲火折磨着,因为和雨媛这样如花似玉的女人躺在一起无动于衷,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是淞沪〃一?二八〃抗战纪念日的第二天,各军事机关都举行纪念活动,余克润和雨媛又一次在舞场上大出风头。他们尽情地跳着,曲终人散,两人在月光下相拥着回到自己的小巢。蜜月中的阴影仿佛已不复存在,刚关上房门,余克润便迫不及待地搂住了雨媛,他们热烈地亲吻着,很快发展到了互相脱对方衣服。一件件衣服被扔往不同的地方,等到他们钻进被窝的时候,乱七八糟的衣服鞋子袜子扔了一地。
雨媛没有来得及去想别的什么,事情发展得很快,突如其来地开始了,持续了一段时间,于是就结束了,余克润的呼吸从急迫趋向平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轻轻地咬着雨媛的肩膀。雨媛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像是跑步时落在别人身后,心里想撵,可是怎么也跑不快。月光像水银一般从窗子里泻进来,他们说了一会话,全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说,余克润的手一边在雨媛的身上滑来滑去,他抚摸着她的颈子,抚摸她滚圆的肩膀,然后在她胸口像搓什么似的来回折腾,用力去握她的乳房,终于坚定地向下探索过去,他的手停在了雨媛的那个地方。
〃你怎么会没有毛?〃他对着雨媛的耳朵轻声说着,嘴里呼出的热气,让雨媛忍不住要笑。这问题虽然是出于自己的丈夫之口,但是它毕竟是第一次从一个男人的嘴里提出来的,雨媛感到很害羞。新婚的雨媛不知道该如何和丈夫若无其事地谈这样的话题。但是余克润显然是在等待她的回答,他的手不安分地挑逗着她,用手指间的力量逼迫她立刻回答这问题。
〃我怎么知道?〃雨媛几乎笑出了声来。
在余克润的抚摸下,雨媛像小猫伸懒腰似的,一次次把身体拱了起来。余克润再次把自己的嘴对着雨媛的耳朵,问她家里的女人是不是都和她一样光洁无毛。这又是一个荒唐的问题,倘若是在平时,雨媛或许会生气,因为她们家女人的秘密和余克润又有什么关系。但是在现在这个特定的时间,雨媛不仅回答了这一问题,而且和他心平气和地进行了讨论。雨媛显然是继承了她日本母亲的特征,因为她同父异母的大姐二姐,都有着又浓又黑的阴毛,而其他的姐妹阴毛都很稀,但是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完全没有。雨媛的母亲是到晚年才脱光的,一家人都觉得雨媛很怪,洗澡时常常要拿她取笑。
对于阴毛的有趣探讨,又一次煽动起了余克润的激情,同时他也感觉到,雨媛身上的这种激情甚至比自己更炽烈。一切又重新开始几乎是必然的,不过这一次持续得很长久,余克润像老手一样成熟多了,他缓慢地动作着,陶醉在雨媛压抑着的喘息声中。这是他们性生活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达到尽善尽美。他们大汗淋漓,仿佛是赤身裸体地在一往无际的大沙漠上奔走,红红的太阳在远方引诱着他们,他们不知疲倦地迎着太阳跑过去,跑过去,似乎已经到了尽头,又出人意料地一切都重新开始。
第二天晚上,他们想继续重温这种欢乐,但是余克润把一切都弄糟了。话题又回到了昨天晚上讨论过的老问题上,余克润不经意地问雨媛,问她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白虎星〃。雨媛摇摇头说不知道,余克润于是告诉她,像她这样无毛的女人,就叫白虎星。传说中白虎星会克夫的,因此过去那些在战场上作战的将军,在赌场上斗狠的赌徒,在生意场上与人竞争的商人,绝对不和是白虎星的女人打交道,因为一打交道就会触霉头。余克润告诉雨媛一个掌故,说有一个山东军阀,有一恶习就是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找处女来开苞。有一次在河南境内,在牌桌上连续四圈没开和,一气之下,让手下立刻去找一名小姑娘来,小姑娘找来了,这军阀把瑟瑟发抖的姑娘带到侧厢房,三下两下地解除了姑娘的衣服。突然,他像碰到凶神恶煞一样地大叫起来。一起打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军阀暴跳如雷,骂声不绝,也不敢进去劝,后来终于听见了枪声,冲进房间去看,小姑娘已经胸口流着血,赤条条地躺在了地上。那军阀气呼呼地还在骂,说老子难怪倒霉,原来是你这个白虎星在作怪。
雨媛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余克润开始意识到,这时候说这样的故事是个错误,是个非常愚蠢的错误。他一再解释,说这故事绝不是空口杜撰,绝对是从一张小报上看到的。他完全是多此一举地解释说,那小姑娘肯定是还没有发育好,因为据说天底下真正无阴毛的女人是极少的。他显然已经感觉到了雨媛的不痛快,想挽回和弥补失言,结果反倒把雨媛深深地伤害了。余克润作出想开了的样子说:〃我命硬,我才不怕你克我!〃
雨媛冷笑着说:〃你不怕,可是我还有些怕呢。〃
余克润想用开玩笑来结束这正在变得越来越不愉快的话题,但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