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三)-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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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勉强自己一天天在这里瞎混;还不是因为你对我没有感情吗?多少年来我一心一意的爱你;你报答我的是什么?亏你相信我会娶这个轻薄浮浪的爱尔兰女人;居然来祝贺我婚后称心如意!〃可怜的威廉闷上心来;那寂寞凄凉的滋味是以前从来没有尝过的。倘若咬着牙干下去吧;不但没有用;而且无味得很;前面是一片荒凉;没有使他振奋的东西。他恨不能一撒手撇开了人生的浮名浮利;甚至于对于生命本身;他也没有什么留恋。那晚他一夜没有合眼;只想回家。看了爱米丽亚的信;身心都麻木空虚。尽他赤心忠胆;拿出一片真情来爱她;她始终是冷冰冰的。看来她是执意不愿意知道他多么爱她。都宾在床上翻来覆去;对她说道:〃天啊;爱米丽亚!你难道不知道我爱的只有你?你对我就像石头一样冥顽不灵。你伤心害病的时候;我怎么样经年累月的伺候你来着?到临别的时候你笑眯眯的跟我说了声再会;门还没有关上就把我扔在脑勺子后头了。〃躺在他阳台上的印度佣人瞧见平时那么矜持冷静的少佐心里竟有这样的热情和痛苦;暗暗的纳罕。若是爱米丽亚看见了他当时的情况;不知道会不会可怜他?他拿出她所有的信来反反复复的看。有的信上是关于怎么处置她那一小笔财产的问题(他仍旧骗她说是丈夫留给她的遗产);有的是从前给他的请帖;只要是从她那里寄来的;有她笔迹的小纸片;他都拿出来看了又看。她的口气多么冷淡;多么和蔼;多么自私;多么令人绝望!
如果邻近有个温柔敦厚的好女郎;能够了解他沉默而豁达的性格;赏识他的为人;也许爱米丽亚就不能再辖治他;他的爱情也就有了归宿。只可惜他看来看去只有黑头发的葛萝薇娜。这位时髦小姐关心的不是自己怎么去爱少佐的问题;而是要少佐对她倾倒。可怜她的法宝又并不高明;因此一点希望。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把头发卷成一卷儿一卷儿;露出肩膀;对着他卖弄;好像说:〃你看见过这么乌油油的头发和红粉粉的脸色没有?〃她对他呲牙裂嘴的笑着;恨不能叫他知道她满口的牙齿个个没有毛病。他呢;对着这样一个妙人儿全不动心。新衣服寄到之后。。。。。。或许就是因为有了新衣服的缘故;奥多太太和营里的太太们开了一个跳舞会;招待东印度公司的联队和驻屯区的文官们。葛萝薇娜卖弄着勾魂摄魄的粉红袍子;少佐也来了;不过他垂头丧气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根本没有看见她的新衣服。葛萝薇娜气呼呼的当着他的面和本地所有的低级军官跳舞。可是少佐一点儿不吃醋;眼看着骑兵营的班格尔士上尉扶她进去吃晚饭;也不觉得生气。他不在乎漂亮的时装和肩膀;也不高兴和人争风吃醋;而葛萝薇娜除了这些解数之外一无所有。
他们两个人追求的全是不能实现的妄想;从他们的遭遇来看;就可以证明人生的空虚。葛萝薇娜这一回又碰了钉子;气得大哭。她抽抽噎噎的说她愿意嫁给少佐;那份儿急切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她跟嫂子和睦的时候;便呜呜咽咽的向她诉苦说:〃佩琪;他要使我心碎了;瞧着吧!我瘦得像个骷髅;所有的衣服都得重新改了。〃她肥也罢;瘦也罢;喜也罢;愁也罢;骑马也罢;弹琴也罢;少佐只是不关心。上校一面抽烟;一面听他妹妹哭诉;提议说第二回到伦敦去买衣服的时候;应该给葛萝薇娜定做些黑衣服才好。他还讲了一个很神秘的故事;说爱尔兰有一位小姐;在没有找到丈夫之前;就因为失去了丈夫伤心得一命呜呼。
都宾少佐既不爱上葛萝薇娜;又不求婚;叫她干瞧着不能到手。不久又有一只邮船从欧洲来;这没有心肝的人收到几封家信;邮戳上的日期反而比前次信上的早几天。都宾少佐看了一看;发现有他妹妹的信。都宾小姐和她哥哥的信往往走交叉路。她写信的时候把所有的坏消息收集起来报告给哥哥听;而且因为她是妹妹;说起话来十分直爽;不时的便要责备他;教训他。因此〃最亲爱的威廉〃每次读了家信总是整天闷闷不乐。说实话;这一回最亲爱的威廉得了妹妹的信并不拆开来看;把它撩在手边等将来自己高兴的时候再说。两星期以前他写信回去责备她不该向奥斯本太太散播谣言;爱米丽亚那里他也写信去辟谣;告诉她说自己〃眼前没有意思成家〃。
第二批信到印度以后两三天;少佐晚上到奥多太太家里去作客;大家相当的高兴。葛萝薇娜唱歌给他听;像《两条河汇合了》。《小歌手》等等;觉得他似乎比平常殷勤些。其实她这又是自己骗自己;她在屋子里唱歌;外面月亮底下好些豺狼在嚎叫;这两种声音都进不了少佐的耳朵。接着他和葛萝薇娜下了一回棋。奥多太太到黄昏常常跟营里的医生玩叶子戏。到了一定的时候;都宾就告辞回家。
他妹妹的信还搁在桌子上;仿佛在责备他。他自己也觉得惭愧;远隔重洋的妹妹写了信来;自己却不当一回事;只得拿起这封笔迹潦草的信来;准备受一小时罪。那时少佐离开上校家里大概有一点钟光景;麦格尔。奥多爵士已经沉沉的睡着了;葛萝薇娜依照每天的习惯;用许许多多小纸条儿把她的黑头发一绺儿一绺儿卷起来;美丽的奥多太太也上了床(她和奥多的卧房在楼下);把蚊帐在床的四周严严的塞好。正在这时候;高级军官住宅区的哨兵看见都宾少佐慌慌张张的在月光下飞奔而来;走过哨兵身旁;直冲到上校卧房的窗口。
都宾一叠连声的叫道:〃奥多!上校!〃
葛萝薇娜头上尽是卷头发的纸条儿;从窗口伸出头来说道:〃天哪!少佐啊!〃
上校以为营里失火;或者是司令部下命令要他们上前线;问道:〃都宾;好孩子;有什么事?〃
都宾答道:〃我。。。。。。我要请假。我要回英国。。。。。。我家里有要紧的事。〃
葛萝薇娜满头的卷发纸条儿索索地抖;心里暗想:〃天哪;不知出了什么事?〃
都宾接着说道:〃我要回家。。。。。。现在就动身;今儿晚上就动身。〃上校只好从床上起来和他开谈判。
都宾小姐那封走了对叉路的信后面附加一段消息;上面说:〃昨天我去看你的老朋友奥斯本太太。自从他们家败落以后;住的地方真是破烂;你也知道的。赛特笠先生的小茅屋(那房子实在比小茅屋好不了多少)。。。。。。赛特笠先生的门上新钉着一块铜牌子;看来他又成了个卖煤的了。你那干儿子长得真不错;就是喜欢逞能;而且脾气倔强;不大懂规矩。我们听你的话;时常照顾他;并且找机会让他和他的姑妈奥小姐见过一回。看来她很喜欢那孩子。说不定他的祖父。。。。。。我说的是勒塞尔广场的奥斯本先生;不是外祖父;他外祖父是老糊涂了。。。。。。他祖父可能回心转意;不计较他儿子从前怎么倔强荒唐;重新把孙子领回去。爱米丽亚不会不愿意的;她现在很快乐;快要跟一个教会里的人结婚了。说是白朗浦顿的一个副牧师;名叫平尼先生。这门亲事没有什么好;可是奥太太年纪不小了;我看见她头上好些白头发。她样子很高兴;你的干儿子在我们家里吃得太多;撑坏了。妈妈问候你。你的亲爱的安恩。都宾。〃
第 四 十 四 章 在伦敦和汉泊郡的曲折的情节
在大岗脱街上;我们的老朋友克劳莱家的府第门前仍旧挂着报丧板;表示追念毕脱。克劳莱爵士;不过这块木板上面漆着世袭的纹章;本身就非常灿烂鲜明。宅子里外焕然一新;从男爵生前从来没有把屋子修葺得这么整齐。砖墙外面本来涂着黑颜色;如今磨洗干净之后;是红砖白线;显得精神。门环上的铜狮子镀了金;非常漂亮;铁栅栏也重新漆过。这样;大岗脱街上最黑不溜秋的房子成了全区最光鲜的了。毕脱。克劳莱老爵士的棺材给抬出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时候;树上的叶子正在渐渐转黄;现在那一带树上还没有长出新的绿叶子来;却已经有了这么些变迁。
一个小个子女人老是坐了马车在这儿进出。另外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小姐;带着个小男孩儿;也是天天来。这两人就是布立葛丝和小罗登。布立葛丝小姐的责任是收拾屋子;监督女佣人缝窗帘和幔子。上两代的克劳莱夫人塞在壁橱和抽斗里的肮脏旧东西;成堆中看不中用的垃圾;也责成她清理出来;并且把储藏室和小间里的瓷器和玻璃杯等等录成清单。
罗登。克劳莱太太发号施令;总揽一切大事。关于家具的买卖;交换;查封;毕脱爵士全权委托她办理。这件任务恰好能够让她施展才能;发扬她高明的见解;因此她心里也喜欢。修理房子的计划还是上一年十一月里定下的;当时毕脱有事情和律师接洽;特地到伦敦来;还在克生街住了差不多一星期;弟弟和弟妇招待得十分殷勤。
起先他住在旅馆里;蓓基一听得从男爵在伦敦;立刻一个人先去欢迎他。过了一点钟;毕脱爵士果然坐在她马车里一起到克生街来了。如果利蓓加立意要请人回家款待的话;被请的就很难推辞;因为她一片真心;说的话又恳切;态度又和蔼可亲。她劝得毕脱爵士转了口;感激得了不得;捏着他的手;紧紧的瞅着他说道:〃多谢你;这一下罗登可乐了!〃毕脱爵士的脸也红了好半天。她忙忙碌碌的领着佣人抬箱子到毕脱房里去;又笑着亲手从自己屋里搬了一个煤斗子来。
毕脱的屋子里已经暖暖的生了一炉子火;这一间本来是布立葛丝住的;毕脱爵士一来;她就上楼住在女佣人屋里。蓓基高兴得眼睛发亮;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毕脱爵士肯来作客;她真是诚心诚意的欢喜。
毕脱住在他们家里的时候;蓓基叫罗登只做有事;在外面吃一两次晚饭;家里只剩她和布立葛丝陪着从男爵;一黄昏空气非常融洽。她亲身下厨房给他做菜。她说:〃这野鸡肉不错吧?是我特地给你炸的。比这个好的菜我也会做。下回你来看我;我就做给你吃。〃
从男爵献媚说道:〃只要你肯动手;没有事做不好的。这野鸡的滋味真是了不起。〃
利蓓加活泼泼的回答道:〃穷人的老婆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呀。〃她的大伯子听了这话;赌神罚誓的说她〃配得上做皇帝的正宫娘娘。善于管理家务的女人才是最招人爱的。〃毕脱爵士想起家里的吉恩夫人;心里着实惭愧;有一回她再三要亲手做饼给他吃;做得简直不能入口。
野鸡是斯丹恩勋爵斯帝尔白鲁克的小别墅附近打下来的。除了野鸡;蓓基又请大伯子喝一瓶上好的白酒。这瓶酒是斯丹恩侯爵家里拿来的白葡萄酒。她却撒谎说是罗登在法国捡来的便宜货。侯爵藏的酒是有名的;从男爵一喝下去;苍白的脸上立刻泛红;他那虚弱的身子里也觉得暖融融的有了力气。
蓓基等他喝完了酒;伸出手来挽着他的胳膊拉他到楼上客厅里;请他在火炉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把他服侍得周身舒服。她让他说话;自己坐在旁边静静的听;表示对他说不出来的关心;手里拿着儿子的小裙子一针一针的缝。每逢罗登的老婆做张做致装贤慧;便把这条小裙子从针线篮里拿出来缝着。裙子没有完工;小罗登早已穿不下了。
毕脱愿意说话的时候;她耐心的听着;不然的话;她就跟他聊天;给他唱歌;甜言蜜语的哄他;体贴入微的照料他;弄得他心里熨帖;每天在格雷法学协会的律师事务所办完了公事;巴不得快快回家烤火。那几个律师也恨不得他早走;因为他最喜欢高谈阔论;开了口就没有个了结。毕脱动身回家的时候;很有点儿依依不舍。利蓓加看他上了邮车找着位子;便在自己马车窗口对他送吻;摇手帕;那风姿真是妩媚动人。有一回她还拿起手帕来擦眼泪。开车的时候毕脱把海狸皮帽子拉下来遮住眼睛;靠着椅背坐好;心里想到利蓓加对自己多么尊敬;而自己又多么值得她尊敬。他觉得罗登是个没脑子的糊涂东西;竟不能赏识老婆的好处。他又想到自己的老婆和聪明能干的蓓基不能比;真正是拙口笨腮;一点不伶俐。说不定这些事情都是蓓基点醒了他才想起来的;可是她的话说得又婉转又不着痕迹;听的人简直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之下说过这些话。他们分手以前;约定把伦敦的公馆重新装修;下一季就可动用;又说好到圣诞节两家再见面。
从男爵告别以后;罗登垂头丧气的;对他老婆说道:〃可惜你没有从他那里弄些钱来。咱们应该把拉哥尔斯老爹的账还掉一部分才好呢。你想;那老头儿一个子儿都不能到手;怎么说得过去?再说;这样下去对咱们也不利;没准他把房子租给别的人;咱们怎么办?〃
蓓基道:〃你跟他说;等到毕脱爵士把事情办妥当之后;所有的账都要付的。暂时先付他一点儿。毕脱给了我这张支票;说是给孩子的。〃说着;她从钱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来交给丈夫;这笔钱是他哥哥给克劳莱家二房里长子的见面礼。
实情是这样的;她丈夫要她做的事;她自己也尝试过。她的话说的非常委婉;可是一开口就知道这事行不得。她提到家计艰难;毕脱。克劳莱爵士就着忙了。他说了一大堆话;说自己手头怎么短钱使;佃户又不肯交租;父亲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