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年繁华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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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马竹宾转出,迎周、余二人到小厅上坐定。茶罢,马竹宾见周庸佑忽然到来,实在奇异,便道:“什么好东南风,送两位到这里?”周庸佑道:“没什么事,特来探足下一遭。”不免寒暄几句。余道生是个晓事的,就扯马竹宾到僻静处,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一说知。马竹宾好生欢喜,正要巴结周庸佑,巴不得早些成了亲事,自然没有不允。复转进厅上来。余道生道:“周老哥,方才我们说的,竹宾兄早是允了。”马竹宾又道:“这件事很好,只怕小弟这个门户,攀不上老哥,却又怎好?”周庸佑道:“这话不用多说,只求令妹子心允才是。”余道生道:“周老兄忒呆了!如此富贵人家,哪个不愿匹配?”周庸佑道:“虽是这样,倒要向令妹问问也好。”
马竹宾无奈,就转出来一会子,复转进说道:“也曾问过合妹,他却是半羞半笑的没话说,想是心许了。”其实马子良并未曾向妹子问过。只周庸佑听得如此,好不欢喜。登时三人说合,就是余道生为媒,听候择日过聘。周庸佑又道:“小弟下月要进京去,娶亲之期,当是不久了。只是妻丧未久,遽行续娶,小弟忝属缙绅,似有不合,故这会亲事,小弟不欲张扬,两位以为然否?”马竹宾听得,暗忖妹子嫁得周庸佑,实望他娶时多花几块钱,增些体面,只他如此说,原属有理,若要坚执时,恐事情中变,反为不妙。想罢,便说道:“这没大紧,全仗老哥就是。”周庸佑大喜,便说了一会,即同余道生辞出来。回到宅子,对香屏及伍姨太太说知。伍姨太太还没什么话,只香屏颇有不悦之色,周庸佑只得百般开解而罢。
果然过了十来天,就密地令人打点亲事,娶时致贺的,都是二三知己,并没有张扬,早娶了马氏过门。原来那一个马氏,骄奢挥霍,还胜周庸佑几倍。生性又是刻薄,与邓氏大不相同。拿香屏和伍姨太太总看不在眼里,待丫环等,更不消说了。他更有种手段,连丈夫倒要看他脸面,因此各人无可奈何。惟垢淬之声,时所不免。没奈何,周庸佑只得把香屏另放在一处居住,留伍姨太太和马氏同居。因当时伍姨太太已有了身孕,将近两月,妇人家的意见,恐动了胎神,就不愿搬迁,搬时恐有些不便。所以马氏心里就怀忌起来,恐伍姨太太若生了一个男儿,便是长子,自己实在不安:第一是望他堕了胎气,第二只望他产个女儿,才不至添上眼前钉刺。自怀着这个念头,每在伍姨太太跟前,借事生气,无端辱骂的,不止一次。
那日正在口角,周庸佑方要排解,忽报大舅郎马竹宾到来拜谒,周庸佑即转出来,迎至厅上坐下。马竹宾道:“听说老哥日内便要进京,未知哪日起程,究竟为着什么事呢?”周庸佑道:“这事本不合对人说,只是郎舅间没有说不得的。因现任这个监督大人,好生利害,拿个钱字又看得真,小弟总不甚得意。今将近一年,恐他再复留任,故小弟要进京里寻个知己,代他干营,好来任这海关监督,这时同声同气,才好做事。这是小弟进京的缘故,万勿泄漏。”马竹宾道:“老哥好多心,亲戚间哪有泄漏的道理?在老哥高见不差,只小弟还有句话对老哥说:因弟从前认得一位京官,就是先父的居停,唤作联元,曾署过科布多参赞大臣。此人和平纯厚,若谋此人到来任监督,准合尊意,未审意下如何?”周庸佑道:“如此甚好,就请舅兄介绍一书,弟到京时,自有主意。”马竹宾不胜之喜,暗忖若得联元到来,大家都有好处。就在案上挥了一函,交过周庸佑,然后辞出。及过了数天,周庸佑把府上事情安顿停妥,便带了二三随从的不等,起程而去。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一路水陆不停,不过十天上下,就到了京城。先到南海馆住下,次日即着人带了马竹宾的书信,送到联元那里,满望待联元有了回音,然后前往拜会。谁想联元看过这封书,即着门上问过带书人,那姓周的住在哪里,就记在心头。因书里写的是说周庸佑怎么豪富,来京有什么意见。若要谋个差使,好向周某商量商量这等话。那联元从前任的不过是个瘦缺,回时没有钱干弄,因此并没有差使。正是久旱望甘霖,今得这一条路,好不得意,便不待周庸佑到来拜会,竟托称问候马子良的消息,直往南海馆来找周庸佑。
当下周庸佑接进里面,先把联元估量一番,果然是仪注纯熟,自然是做官的款子。各自通过姓名,先说些闲话。联元欲待周庸佑先说,只周庸佑看联元来得这般容易,不免又要待他先说,因此几个时辰,总不能说得入港。联元便心生一计,料非茶前酒后花费多少,断成不得事。倘迁延时日,若被他人入马,岂不是失了这个机会?遂说道:“小弟今夜谨备薄酌,请足下屈尊,同往逛逛也好。”周庸佑道:“小弟这是初次到京,很外行的,正要靠老哥指点。今晚的东道主,就让小弟做了罢。”联元道:“怎么说?正为足下初次来京,小弟该作东道。若在别时,断不相强。”周庸佑只得领诺。
两人便一同乘着车子,转过石头胡衕,到一所像姑地方,一同进去。原来这所地方,就是有名的像姑名唤小朵的寓处,那小朵与联元本是向有交情,这会见联大人到来,自然不敢怠慢。联元道:“几天不见面,今广东富绅周老爷到了,特地到来谈天。”说罢,即嘱小朵准备几局酒伺候。这时周庸佑看见几个像姑,都是朱颜绿鬓,举止雍容,浑身润滑无比,脸似粉团一般,较南方妓女,觉得别有天地,心神早把不住了。还亏联元解其意,就着小朵在院里荐个有名的好陪候周老爷。小朵一声得命,就唤一个唤做文馨的进来,周庸佑见了,觉与小朵还差不多,早合了意。那两个像姑听得周某是粤省富绅,又格外加一种周旋手段,因此周庸佑更是神情飞越的了。
谈了好一会子,已把酒菜端上来。联元便肃周庸佑入席。酒至半酣,联元乘间说道:“周老哥如此豪侠,小弟是久仰了。恨天南地北,不能久居广东,同在一处聚会,实在可惜!”周庸佑听了,乘醉低声说道:“老哥若还赏脸,小弟还有个好机会,现时广东海关监督,乃是个优缺,老哥谋这一个差使,实是不错。”联元故作咋舌道:“怎么说?谋这一个差使,非同小可,非花三十万金上下,断不能到手。老哥试想,小弟从前任的瘦缺,哪有许多盈余于这个差使?休要取笑吧。”周庸佑道:“老哥又来了,做官如做商,不如向人借转三五十万,干弄于弄,待到任时,再作商议,岂不甚妙?”联元到了此时,知周庸佑是有意的,便着实说道:“此计大妙,就请老哥代谋此款,管教这个差使弄到手里,这时任由老哥怎么办法就是。”这几句话,正中了周庸佑之意。正是:
官场当比商场弄,利路都从仕路谋。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三水馆权作会阳台 十二绅同结谈瀛社
话说联元说起谋差使的事情,把筹款的为难处说了出来,听周庸佑的话,已有允愿借款的意思,使索性向他筹划。周庸佑道:“粤海关是个优缺,若不是多费些钱财,断不易打点。小弟实在说筹款是不难的,只要大人赏脸,使小弟过得去才是。”联元道:“这是不劳说得,联某是懂事的,若到任时,官是联某做,但年中进项,就算是联某和老哥两人的事,任由老哥怎么主意,或是平分,就是老哥占优些,有何不得?”周庸佑道:“怎么说?小弟如何敢占光?大人既准两人平分,自是好事。若是不能,但使小弟代谋这副本钱,不致亏缺,余外就由大人分拨,小弟断没有计较的。”
联元听了大喜,再复痛饮一会。正是茶前酒后,哪有说不合的道理?那小朵儿又忖道﹔联元若因运动差使,谋得这副本钱,自己也有好处,因此又在一旁打和事鼓,不由得周庸佑不妥,当下就应允代联元筹划二三十万元,好去打点打点。联元道:“老哥如此慷慨,小弟断不辱命。方今执政的敦郡藩王,是小弟往日拜他门下的,今就这条路下手,不消五七天,准有好消息回报。”周庸佑道:“小弟听说这位敦王爷不是要钱的,怕不易弄到手里。”联元道:“老哥又来了,从来放一个关差﹔京中王大臣哪个不求些好处?若是不然,就百般的阻碍来了。不过由这位王爷手上打点,尽可便宜些的便是。”周庸佑方才无话,只点头答几声“是”。
这时已饮到四鼓时分,周庸佑已带九分醉意,联元便说一声“简慢”,即命撤席。又和两个像姑说笑一回,差不多已天色渐明,遂各自辞别而去。自此周庸佑就和联元天天在像姑寓里,花天酒地,倒不消说。联元凡有所用,都找周庸佑商酌,无不应手。果然不过十天上下,军机里的消息传出来,也有放联元任粤海关监督的事,只待谕旨颁发而已。自这点风声泄出,京里大官倒知得联元巴结上一个南方富商姓周的,哪个不歆羡?有系来找周庸佑相见的,有托联元作介绍的,车马盈门。周庸佑纵然花去多少,也觉得一场荣耀。
闲话休说。且说当时有一位大理正卿徐兆祥,正值大比之年,要谋一个差使。叵耐京官进项不多,打点却不容易,幸亏由联元手里结识得周庸佑,正要从这一点下手,只是好客主人多,人人倒和他结识,不是有些关切,借款两字,觉得难以启齿。那一日,徐兆祥正在周庸佑寓里谈天,乘间说道:“老哥这会来京,几时才回广东去?究竟有带家眷同来的没有?”周庸佑道:“归期实在未定。小弟来京时,起程忙速些,却不曾带得家眷。”徐兆祥道:“旅馆是很寂寥的,还亏老哥耐得。”周庸佑道:“连天和联大人盘桓,借酒解闷,也过得去。”徐兆祥道:“究竟左右没人伏侍,小僮也不周到,实不方便。小弟有一小婢,是从苏州本籍带来的,姿首也使得,只怕老哥不喜欢。倘若不然,尽可送给老哥,若得侍巾栉,此婢的福泽不浅。未悉老哥有意否?”周庸佑道:“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大人如此盛意,小弟哪里敢当?”徐兆祥道:“不是这样说,彼此交好,何必这般客气?请择过好日子,小弟自当送来。”周庸佑听了,见徐兆祥如此巴结,心上好不欢喜,谦让一回,只得领诺。徐兆祥自回去准备。
周庸佑此时,先把这事对联元说知,一面就要找个地方迎娶。只念没有什么好地方,欲在联元那里,又防太过张扬,觉得不好看。正自寻思,只见同乡的陈庆韶到来拜会。那陈庆韶是由举人年前报捐员外郎的,这时正在工部里当差。周庸佑接进里面,谈次间,就说起娶妾的事,正愁没有地方借用。陈庆韶道:“现时三水会馆从新修饰,在寓的人数不多,地方又自宽广,想借那里一用,断没有不可的。”周庸佑道:“如此甚好,只小弟和他馆里管事的人不曾认识,就烦老哥代说一声,是感激的了。”陈庆韶道:“这也使得,小弟即去便来。”说罢,即行辞出。不多时,竟回来报道:“此事妥了,他的管事说,彼此都是同乡,尽可遵命。因此小弟也回来报知。”周庸佑感激不已,便立刻迁过三水馆来居住。即派人分头打点各事,联元也派人帮着打点。不数日间,台椅器具及房里牀帐等事,都已停当。是时正是春尽夏来的时候,天气又自和暖。到了迎娶那一日,周庸佑本待多花费一些撑个架子,才得满意。只因徐兆祥是个京里三品大员,与书吏结这头姻好,自觉得不甚体面,就托称恐碍人议论,嘱咐周庸佑不必太过张扬。周庸佑觉得此话有理,便备一辆车子,用三五个人随着,迎了徐兆祥的婢子过门。周庸佑一看,果然如花似月,苏州美女,端的名不虚传,就列他入第四房姬妾,取名叫做锦霞。他本姓王的,就令下人叫他做王氏四姨太太。
是日宾朋满座,都借三水馆摆下筵席,请亲朋赴宴。夜里仍借馆里房子做洞房,房里的陈设,自然色色华丽,簇簇生香。锦霞看了这张牀子,香气扑着鼻里,还不知是什么木料制成,雕刻却十分精致,便问周庸佑这张是什么牀子。周庸佑道:“你在徐大人府里,难道不曾见过?这张就是紫檀牀,近来价值还高些,是六百块银子买来的了,你如何不知?”锦霞道:“徐大人是个京官,惯是清俭,哪见过这般华美的牀子。”周庸佑笑了一声,其余枕褥被帐的华贵,自不消说了。过了洞房那一夜,越日,周庸佑即往徐兆祥那里道谢,徐兆祥又往来回拜,因此交情颇密。后来和周庸佑借了万把银子,打点放差,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