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欺凰 下西塔篇by凌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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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子胤点点头,朝四面一望,行近新罗地面,连山水都与觉颜大是不同。新罗气候看似温和,却变化万千,早上还是风和日丽,到了晌午就突然狂风大作,尤其是夜晚,每每电闪雷鸣风雨交作,大队人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一路而来,饶是这群铁铮铮的汉子,也被折磨得吃不消,脚程渐渐缓了下来。
副统领于将对觉子胤此次北行万分不解,若说出征,他们带的兵马粮草太少,若是出使,觉子胤的脸上又一日比一日杀气慑人。
觉子胤道:“觉颜新罗,必有一战,只是时机未到。”
于将费解:“那将军此行意欲何求?”
觉子胤深深地叹息:“去解开一个结。”
火凤望着面前排成一排的七个小乞丐,哭笑不得。
“我叫宝丫头!”其中个子最小的那个最先发话,“我姓宝,叫丫头。”说完又指着跟她并排站的几个男孩,他们一字排开,个头从高到矮,象座小山似的,望上去煞是有趣。
“这是我的哥哥们,大哥招妹,二哥引妹,三哥牵妹,四哥盼妹,五哥留妹,六哥……”
宝丫头说到这里停顿住了,看她面有难色,火凤更加好奇,催促道:“快说快说呀!他叫什么?”
“六哥……媚娘。”
火凤愣了半天,望望宝丫头,再望望媚娘,动作极机械地转过身子,捂起肚子,继而爆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大笑。
他不是不愿意去看,而是不敢看,看那小子黑乎乎还搭拉着鼻涕的模样,哪一点跟“媚”联想到一起去。
宝丫头看火凤笑得喘不过气来,象是受了极大的屈辱,举起手中的木棒就向他打来,她一动,六个哥哥也随着他的动作,都把木棒向火凤举起,火凤看势连连后退,摆手道:“我不笑了,不笑了!”
宝丫头一脸严肃:“你敢欺负我的哥哥们我绝不饶你!”
看她个子小小,脸上稚气未脱,出口的声音也奶声奶气的,可她的认真、她的坚定,都有让人无法抗拒的震撼力。
火凤赞赏地望向她,道一声:“好样的丫头!”
宝丫头皱起眉头:“不要叫我丫头!”
“为什么?这不是你娘给起的名字?”这个娘八成思女成狂,终于得了这个女儿,自然宝贝非常。
“你也不要提到我娘!”宝丫头的声音拖着哭腔,一对大眼睛里面泪珠转动转动,却怎么也不肯掉下来。
六位哥哥却都聚上来,抱着宝丫头的肩膀,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火凤傻眼了,他看天色渐暗,连忙道:“啊!我看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睡觉吧!”
宝丫头从哥哥们的肩膀中露出脸来,望向天空,有些发怯地说:“他要来了。”
“他?”
火凤还未及问出口,宝丫头拉着哥哥们的手,飞快地往另一条路上狂奔,边跑边向火凤喊道:“随我来!”
火凤不明所以,却也跟了上去。
太阳刚刚落下,城内的气氛倏然就紧张起来,店铺门面无一例外齐刷刷地关上,大街上象被扫荡过般干干净净,卖菜的连个白菜叶儿都没留下。火凤跑了几条街都没见着人影,寂静的夜空下他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亮。
一阵突兀的风扫破了死寂,这该是何等安静,连风的经过都从容不得。一家铁匠铺的招牌开始在风中摇摆不定,快要掉下来,吊钩却不肯放手,固执地咬合着,摩擦的声音听了让人心底发颤。
那阵风只是路过,片刻便无踪。
空气中开始传来一种微热的气息,越来越沸腾,火凤又听到呼呼的风声,极其规律,一来一去,是人为的风声。
火凤从脚底开始发麻,他瞥到铁匠铺的门缝中渗出一点点光,走上前去敲门,没想到他的手还没碰到门板,那脆弱的门板便脱落下来,险些砸着他。
奇怪的是这阵极大的响动,却没有惊动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各司其职,专注着自己手下的活计。
有人在推拉风箱,有人忙着添柴,有人在煮开水,还有人给所有的人擦汗。
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赤着膀子,钢劲的肌肉盘虬着,在火光映耀下那汗水淋漓格外照眼。
这男人手里握着一根长铁,在火炉上将之烤得通红,他看到火凤进来的时候对身边擦汗的人说:“阿宝,你的朋友来了。”
阿宝必须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那男人的额头,她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方巾,朝火凤走来,搬起他身后塌掉的门板,重新将之嵌进门框里。
“进来坐吧。”
火凤点点头,随阿宝走到屋内一个圆桌前,阿宝倒了杯热茶,递给火凤,后者被屋内沉闷的气氛弄得有点郁闷,忍不住开口问:“你们在做什么?”
“铸剑。”阿宝回答。
火凤哦了声,旁边煮开水的招妹却转过身来,一脸迷惑,口中喃喃不停:“铸剑!铸剑!铸什么剑?铸什么剑?铸来何用?铸来何用……”
阿宝上前去拍拍大哥的肩膀,回答道:“铸剑!铸剑!游龙宝剑!游龙宝剑!往事如烟!血海深仇!”
火凤被他们兄妹俩一唱一和弄得迷糊,低头去喝水,又被烫到舌头,惨叫连连,却被阿宝上前来一把捂住嘴巴。阿宝极之凝重地告诉他:“今天是铸剑的最后时刻,申叔叔不能受到任何打扰。”
火凤瞪大了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应着。
阿宝放下手来,向铸剑的那男人望了一眼,恨恨地说:“最后一天了,偏偏今晚是月圆之夜!”
火凤道:“我来的路上,没有见到月亮啊!”
“那就更糟糕!”阿宝说着愤然地按了下桌子,“他连月亮都吃掉了!”
火凤扑哧地笑出来,问道:“你们惧怕的,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天狗吧?”
阿宝瞪他一眼。
阿宝走回申叔叔身边,继续她的工作,那男人仿佛永不知疲倦,他手举一把重锤反复地敲打着那通体赤红的长铁,看得火凤眼都疼了,他却从未歇息过。
阿宝望向他的目光心疼不已,“申叔叔,休息一下吧。”
男人摇摇头,回道:“子喻之期将至!子喻之期将至!”
火凤发现这个屋子里所有人都喜欢将一句话颠来倒去的说,还要加重语气,生怕人听不明白似的--事实上他的确听不明白。
这小屋里又热又闷,火凤越坐越觉躁动,起身想活动一下,走到哪儿都碍着人家的事,不得已他看侧面有一个小门,就走了进去。
这小门出去,就是铁匠铺的后院,这也就只能是个铁匠铺的后院了,满院子堆的都是生锈的铁器,在杂草丛生间随意摆放着。
阿宝说月亮被那个“他”吃掉了,可火凤抬头一望,月亮就象个大银盘般好端端挂在天上,连个角都没缺没掉。
觉子胤教自己念书的时候,曾经让火凤背诵上一首以月亮为主题的诗文,火凤正是满脑浆糊,随口道:“月亮象个饼,饼也象月亮,然,饼可食,而月不可食焉。”
觉子胤却没生气,反而道:“月有阴晴圆缺,不会天天都象个饼那么圆的。”
火凤呵呵笑道:“不对不对,月亮什么时候都是圆的,只是你的眼睛,有时候只看到这一面,有时候却看到那一面!”
觉子胤的眼睛变得异常深沉,深不见底,火凤最怕见到这时候的他,平日里无论是讥诮的觉子胤,狡猾的觉子胤,叵测的觉子胤,都不及这时的觉子胤那么令火凤不安。
他的眼睛仿佛要告诉火凤什么,却也在极力向火凤隐瞒着什么。
火凤赶紧低头背诗。
他背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三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而如今他们相隔的,究竟是咫尺,还是天涯?
火凤预想中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他只觉胸口一阵悸动,熟悉的疼痛又向他袭来,不得不蹲下身子把自己绻成一团,胸口裹紧,就好象能把疼痛的范围减小似的。
随着火凤的精力一点点被痛苦耗尽,那满若银盘的月亮也渐渐黯淡下去,天空被一种异乎寻常的黑暗布满。
火凤趴在地上,胸口越发沉闷,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喘息着尽量往前爬,想到有光亮的地方去,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光影交叠令他辩不清虚实。
左手摸到一个空旷的地方,火凤顺着爬了进去,顿时被一片氤氲的湿气包围住,他胸口一下子舒爽不少,火凤用手支撑在地上,勉强站立起来,四周漆黑,他伸手出去摸索着往前走,却不妨脚底一空,栽倒下去。
刺骨的冰冷。
火凤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池子里面,那池中的水简直可以把他冻僵,幸好火凤水性好,扑腾几下又浮出水面,四肢很快被冰水麻痹,火凤赶紧游动起来想摆脱这要命的寒冷。
火凤掉进来不过片刻的功夫,距离池边不会太远,奇怪的是这会儿不管他怎么奋力地挥动四肢游动,却总也摸不到岸边,不得已火凤只得转动个方向再游,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到不了岸边。
火凤心下慌张起来,这池子究竟有多大?
白玉致见到觉子胤时,眼睛里有一闪即逝的惊喜,后者发现了,却视而不见。
十几日的颠簸劳顿,令觉子胤也露出疲态,可他一刻不肯耽搁,就来到白玉致的宅院。
白玉致的“恒日山庄”座落在白云山顶端,凌霄奇险,渺无人迹,笔直的峭壁直通天际,饶是觉子胤有绝顶的轻功,也险些要跌个粉身碎骨。
以白玉致的性格,本不该活得与世隔绝,若不是他白家三年前与新罗王朝决裂,被视作叛党逆贼四处受敌,他这春日年华,怎肯与孤灯苦雨相伴?
白家一度富可敌国,这恒日山庄建得富贵高雅,象飘在白云山的云雾缭绕中般,虚虚实实,不落凡尘。
白玉致一身淡雅的装束,有如云中仙子,可他的落寞却爬上眉梢,百无聊赖地拔弄棋盘上的棋子,与虚无的对手对弈。
觉子胤站在一旁,静默不动地看着,不忍去打扰,那就象一副画,画上的山山水水都是真实的,他若是伸手去碰,便会天摇地动。
觉子胤的右手触到腰间的宝剑。
清寒宝剑,举世无双,他的主人,也必定孤独一生,只有它清冷寒厉的剑光陪伴。
这把剑本不是觉子胤的,剑身的清冷光芒每每令他心寒,可挥剑的人,将那清冷的光芒舞弄得分外妖娆,让人眼睁睁看那剑尖劈头而下都不舍得躲避。
“我一直在等你。”白玉致说。
“它在哪里?”觉子胤问。
白玉致从石凳上起身,顽皮地伸了个懒腰,说:“天色晚了,我明日再带你去吧。”
觉子胤抽出清寒宝剑,剑尖直指白玉致的咽喉,“你以为逃得过几次?”
白玉致望向他阴云密布的脸,那俊朗的眉目已经爬满疲倦,专属于他的苍桑又浮现出来,与上次见面时那精神焕发的觉子胤大是不同。
白玉致轻叹口气,道:“本想与你叙叙旧,又何需如此心急?”
觉子胤将剑梢一抖,喝道:“该心急的不是我。”
本以为恒日山庄已是绝顶,谁想白云山果然云深不知处,一条长长的链索从恒日山庄直插向云雾中。白玉致飞身踩在上面,他白家的轻功“云中仙”施展起来,飘逸灵动,真如在云中飞逝一般,转眼隐没。
觉子胤紧随而至,当踏在链索上时,脚下步步皆空,难以把持,他不得不运起浑身真气将身体提起,才能维持平衡。
链索终结处,是一片冰天雪地,空气在这里象被凝固住般,没有一丝流动。觉子胤的脚刚刚踏在雪地上,就听到白玉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在这里。”
觉子胤一转身,白玉致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他一身白衣,站在这冰天雪地间,精致的眉眼越发清晰,象个冰雕的娃娃般。
白玉致用手一指,那冰雪的裂缝间,优柔、奇异、缓缓地伸展出一朵素雅的小花来,淡淡的浅橙色,却是格外的治艳。
“这就是九尾菊。”
觉子胤俯下身,观察那娇嫩的花蕊,它的腰肢那么纤细,它的花瓣那么脆弱,可这小东西,生命力却出奇顽强,在这千山鸟飞绝的冰峰绝顶,只有它傲然地绽放。
“就是它能够救玄冰的命。”白玉致道。
“也会要了他的命。”觉子胤回道,那九尾菊的花瓣,只剩八片。
“可你来了不是吗?”这里的寒冷把白玉致脸上的表情都冻僵了,他笑得很冷。
觉子胤伸手想去抚弄九尾菊的花瓣,被白玉致喝止,他的声调沉沉的:“你知道九尾菊最能代表什么?”
“生……或者死。”
白玉致摇摇头,叹息道:“不……九尾菊……实际是生命的一种。它就象人心,看似脆弱,实则坚强骄傲,它若即若离,你永远都不敢碰触,如果你试图把玩,它就会在你手中玉石俱焚。”
觉子胤沉默不语。
“你还要救他吗?”白玉致问道。
“你再问我一百次,答案仍是一样的。”
白玉致叹息着摇头,说:“这株九尾菊的花瓣已经饱满,你要等它掉下来时接住,在此之前绝不可强摘!”
“那需要多久?”
白玉致眼睛里闪过顽皮的神色:“不知道……一天,一个月,一年……都有可能,你只能等。”
觉子胤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