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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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气氛。
宝玉这一年十五岁,当系后改十三,早稿年纪较大。第四十九回仍是这一年,宝玉与诸姊妹“皆不过是十五六七岁”(各本同),也是早稿。他本第三十五回传秋芳“年已二十三岁”,她哥哥还想把她嫁给十三岁的宝玉。全抄本无“年”字,作“已二十一二岁”,与十五岁的宝玉还可以勉强配得上。“二十三岁”当然是“一二”写得太挤,成了“三”。
各本第四十五回黛玉自称十五岁,也是未改小的漏网之鱼。照全抄本,宝玉仍是十五,那么二人同年,黛玉是二月生日(第六十二回)。同回宝玉的生日在初夏,反而比她小。但是各本第七十七回王夫人向芳官说:“前年因我们到皇陵上去……”指第五十八回老太妃死时,是上年的事,当作“去年”。可见早稿时间过得较快,中间多出一年。第二十五与四十五回间是否隔一年?
老太妃死,是代替元妃。第十八回元宵省亲,临别元妃说:“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麋费了。”批注是“不再之谶”。旧稿当是这年年底元妃染病,不拟省亲,次年开春逝世。直到五十几回方是次年。第四十五回还是同一年。多出的一年在第五十八回后,即元妃死距逐晴雯有两年半。
全抄本第二十五回宝玉的年纪还不够大,是否有误?
我们现在知道逐晴一回是与元妃之死同一时期的旧稿。各回的年代有早晚。在这个阶段,只有这一点可以确定:宝玉的年纪由大改小,大概很晚才改成现在的年岁。大两岁,就不至于有这么些年龄上的矛盾。但是照那样算,逐晴时宝玉已经十八岁,还是与姊妹们住在园内,晚上一个丫头睡在外床。“有人……说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里的丫头们不长进,教习坏了。”王夫人听了还震怒,都太不合情理,所以不得不改小两岁,时间又缩短一年,共计小三岁。
全抄本吴语特多。第二十七回第一页有“每一棵树上,每一枝花上多系了这些物事(东西)”,庚本作“事物”。“事物”的意义较抽象,以称绢制小轿马旌,也不大通,显然是图省事,将“物事”二字一勾,倒过来。
第五十九回黛玉说:“饭也都端了那里去吃,大家闹热些”(第一页),庚本作“热闹”。
第六十四回第一页有“宝玉见无人客至”,同页反面又云:“……分付了茗烟,若珍大哥那边有要紧人客来时,令他急来通禀。”庚本均作“客”。
初详红楼梦(4)
第四页贾琏对贾珍说:“再到阿哥那边查查家人有无生事。”庚本作“大哥”。
第二十七回第五页宝玉想找黛玉,“又想一想,索性再迟两天,等他气叹一叹再去也罢了。”改“等他的气息一息”,同程本,当与通部涂改同出一手。庚本作“等他的气消一消。”全抄本原意当是“等他气退一退”,吴语“退”“叹”同音,写得太快,误作“叹”。
但是第六十九回贾琏哭尤二姐死得不明,“贾蓉忙上来劝:‘叔叔叹着些儿。’”(庚本同)这“叹”字疑是吴语“坦”,作镇静解。
“事体”(事情)各本都有。第六十七回薛蟠“便把湘莲前后事体说了一遍”(庚本一六○五页)。第六十三回“宝玉不识事体”(庚本一五一七页),还可以作“兹事体大”的事体解。但是第一回已有“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庚本十二页)
吴语与南京话都称去年为“旧年”,各本屡见。
全抄本第二十七回凤姐屡次对小红称宝玉为“老二”,也是南京人声口。庚本均作宝玉。第二十五回凤姐称贾环为老三则未改。
曹家久住南京,曹寅妻是李煦妹,李家世任苏州织造,也等于寄籍苏州。曹雪芹的父亲是过继的,家里老太太的地位自比一般的老封君更不同,老太太娘家的影响一定也特别大。寄居的与常接来住的亲戚,想是李家这边的居多。第二回介绍林如海:“本贯姑苏人氏”,甲戌本夹批:“十二钗正出之地,故用真”。似乎至少钗黛湘云等外戚──也许包括凤姐秦氏的娘家──都是苏州人。书中只有黛玉妙玉明言是苏州人。李纨是南京人。
俞平伯指出全抄本“多”“都”不分,是江南人的读音。曹雪芹早年北返的时候,也许是一口苏白。照理也是早稿应多吴语,南京口音则似乎保留得较长。
全抄本“理”常讹作“礼”,如第十九回第四页袭人赎身“竟是有出去的礼,没有留下的礼”,第六页“没有那个道礼”。“逛”均作“旷”,则是借用,因为白话尚在草创时期。甲戌本第六回第一次用“俇”字(板儿“听见带他进城俇去”),需要加注解:“音光,去声,游也,出‘谐声字笺’。”(“辑评”一三四页)似是作者自批。也是全抄本早于甲戌本的一证。
第三十七回起诗社,取别号,李纨说宝玉:“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王就好。”(庚本)戚本作“花主”,程本同。全抄本似“王”改“主”,一点系后加。第三回王夫人向黛玉说宝玉,“是这家里的混世魔王”。甲戌本脂批:“与绛洞花王为对看”(“辑评”八六页)。可见是花王,花主是后人代改。全抄本是照程本改的。
李纨这句话下批注:“妙极,又点前文。通部中从头至末,前文已过者恐去之冷落使人忘怀,得便一点,未来者恐来之突然,或先伏一线,皆行文之妙诀也。”但是前文并没有提过“绛洞花王”别号,显然这一节文字已删,批语不复适用,依旧保留。
下文“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作什么?’”当时没有议定取什么名字,但做完海棠诗,李纨说:“怡红公子是压尾。”下一回咏菊,他就署名怡红公子。而做诗前大家拣题目,庚本“宝玉也拿起笔来,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也赘上一个绛字。”“绛”全抄本作“怡”。诗成,则都署名怡红公子。
庚本的“绛”字显然是忘了改。这一回当是与上一回同时写的,与删去的绛洞花王文字属同一时期,或同一早本。前面说过第三十七回是旧稿,只在回首加了个新帽子,即贾政放学差一节。第三十七回虽已采用新别号怡红公子,至三十八回,写得手熟,仍署“绛”字。上一回正提起绛洞花王,如署“绛”可能是笔误,而此回并未提起。绛洞花王的时期似相当长,所以作者批者誊清者都习惯成自然了。
至少第三十八回是庚本较全抄本为早。但是全抄本第十九回后还是大部份比庚本早。
二详红楼梦──甲戌本与庚辰本的年份
甲戌本红楼梦的名称,来自这抄本独有的一句:〃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但是它并没有标明年时,如己卯、庚辰本──庚辰本也只有后半部标写〃庚辰秋月定本〃。甲戌本残缺不全,断为三截,第一至八回、第十三至十六回、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在形式上,这十六回又自然而然的分成四段,各有各的共同点与统一性。
二详红楼梦(1)
甲戌本红楼梦的名称,来自这抄本独有的一句:〃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但是它并没有标明年时,如己卯、庚辰本──庚辰本也只有后半部标写〃庚辰秋月定本〃。
甲戌本残缺不全,断为三截,第一至八回、第十三至十六回、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在形式上,这十六回又自然而然的分成四段,各有各的共同点与统一性:灱第一至五回:无双行小字批注,无〃下回分解〃之类的回末套语──庚本只有头四回没有──牞第六至八回:回目后 总批或标题诗,回末诗联作结;犴第十三至十六回:回目前总批、标题诗──诗缺;犵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回后总批。
第一回前面有〃凡例〃。〃凡例〃、第五、第十三、第二十五回第一页都写著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占去第一行。换句话说,书名每隔四回出现一次。显然甲戌本原先就是四回本,所以第四回末页残破,胡适照庚本补抄九十四个字。每四回第一页就是封面,此外别无题页,因此第十三回第一页破损,〃凡例〃第一页右下角也缺五个字(胡适代填〃多□□红楼〃三字,留两个空格)。
清代藏家刘铨福跋:〃……惜止存八卷〃。此本每页骑缝上标写的卷数与回数相同,但是刘氏当时收藏的〃八卷〃自然不止八回,而是八册,共三十二回,是否连贯不得而知。
本文的原意,是纯就形式上与文字上的歧异──总批的各种格式、回末有无〃下回分解〃之类的套语或诗联、俗字不同的写法、其他异文──来计算甲戌本的年份,但是这些资料牵连庚本到纠结不可分的地步,因为庚本不但是唯一的另一个最可靠的脂本,又不像甲戌本是个残本,材料丰富得多。而且庚本的一个特点是尊重形式,就连前十一回,所谓白文本,批语全删,楔子也删掉几百字,几乎使人看不懂,头四回也还保存一无所有的现代化收梢。此外许多地方反映底本的原貌,如回末缺诗联,仍旧保留〃正是〃二字,又如第二十二回缺总批,仍旧有一张空白回前附叶,按照此本的典型总批页格式,右首标写书名。
尊重形式过于内容的现象,当是因为抄手一味依样画葫芦,所以绝对忠于原文,而书主不注意细节,唯一关心的是省抄写费,对于批语的兴趣不大,楔子里僧道与石头的谈话也嫌太长,因此删节。
五○年间,俞平伯肯定甲戌本最初的底本确是乾隆甲戌年(一七五四年)的本子──以下概称一七五四本,免与〃甲戌本〃混淆──不过因为涉嫌支持胡适的意见,说得非常含糊(注一)。他认为甲戌本即一七五四本的理由是:茍甲戌本特有的〃凡例〃说:〃红楼梦乃总其一部之名也〃,书名该是红楼梦,而此本第一回内有:〃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最后归到石头记,显然书名是石头记;前后矛盾。以上的引文,在较晚的己卯(一七五九年)、庚辰(一七六○年)本,就都删了,是作者整理的结果。啕甲戌本第十三回眉批:〃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第十一页下)甲戌本正是十页,可见此本行款格式还保存脂批本的旧样子。
如果作者为了书名的矛盾删去〃凡例〃与楔子里的〃红楼梦〃句,放弃〃红楼梦〃这书名,为什么把〃甲戌……再评,仍用石头记〃这句也删了,以至于一系列的书名最后归到〃金陵十二钗〃?最后采用的书名明明是〃石头记〃,不是〃金陵十二钗〃。作者整理的结果岂不更混乱?甲戌本楔子多出的这两句显然是后添的,他本没有,不是删掉了。己卯、庚辰本删去〃凡例〃与〃红〃句、〃甲〃句之说不能成立。
至于甲戌本第十三回与此回删天香楼后稿本页数相同,这不过表示甲戌本接近此回最初的定稿,不是辗转传抄的本子。倘据此指甲戌本为一七五四本,那是假定一七五四本删去天香楼一节,纯粹是臆测。在这阶段根本无法知道〃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是什么时候删的。
吴世昌分析甲戌本总批含有庚本同回的回内批,搬到回前或回后,墨笔大字抄录,有的字句略加改动。第二十六回有一条总批原是庚本畸笏丁亥夏批语,〃则可知道这残本的墨书正文部份,至早也在丁亥(一七六七)以后所过录。〃(注二)俞平伯认为这是书贾集批为总批,多占篇幅,增加页数,以便抬高书价,与正文的底本年代无关。
陈毓罴指出〃凡例〃第五段就是他本第一回开始的一段长文;又,红楼梦以前的小说,由批书者作〃凡例〃或〃读法〃的例子很多,如〃三国志演义〃就是批者毛宗冈作〃凡例〃。甲戌本的〃凡例〃比正文低两格,后面附的一首七律没有批语,而头两回的标题诗都有批语赞扬,也证明〃凡例〃与这首七律都是批者脂砚所作。
陈氏又说在脂本中,甲戌本的〃正文所根据的底本是最早的,因此它比其他各本更接近于曹雪芹的原稿。……在标明为'脂砚斋凡四阅评过'的庚辰本上已不见'凡例'及所附的七律。(注三)……在后来的抄本上删去了这篇'凡例'(注四)〃,也是脂砚自己删的,否则作者不便代删。
脂砚只留下〃凡例〃第五段,又删去六十字,作为第一回总评,应当照甲戌本第二回总评一样低两格。庚本第一回第二段(全抄本也有,未分段):〃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是第二段总评,与前面的一大段都是总批误入正文。这第二段总批与甲戌本那首七律上半首同一意义,是脂砚删去七律后改写的。
最后这一点似太牵强。这条总批是讲〃此回中〃的〃梦〃、〃幻〃等字象征全书旨义。七律上半首: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