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三炮击金门-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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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终日嗡嗡轰鸣,似有飞机在近旁不停起降,时至今日,仍每时每刻发出喊
喊嚷嚷的杂音,你不大声说话就听不清你在讲什么。这种非常典型的“炮战
后遗症”,许多参战老人都有,她们也不可能例外。而令她们引以为自豪的
是,没有人擅离战斗,也没有人找借口逃避下一次战斗,所有的姐妹都坚持
下来了,经受了严酷的考验。许丽柑大姐说:首长问我们,“小姑娘,你们
怕不怕?”我们说“不怕!”这个“不怕”包含两层意思,一不怕敌人炮弹
乱打,二不怕我们发炮时的震响。那时的人好革命哟,死都不当一回事,谁
还管会不会变成半个聋子。
我十分自然也有些不知深浅地冒问了一句:给你们评残了吗?
没有想到,问题戳到了她们心灵的疮疤,引得她们倒出了一肚子委屈。
1958-1979 年,这是中国历史上相当特殊的只讲奉献不讲索取的年代。
二十年间,她们枕戈待旦,一声令下,随时上阵操炮,完全等同于一名普通
士兵。然而,士兵尚有微薄的津贴费和退伍费,她们却没有,她们从未从国
家那里领取过一分钱。
事情自然而且明白,既然她们打炮的原始动机与“钱”字无关,国家
也就免除了以货币支付方式来衡量她们的贡献。她们用无私的付出向世人表
明,没有钱作动力而社会照样发展前行的共产主义理想确非天方夜谭。直到
有一天,钱像一位无孔不入法力无边的魔幻大师重新回到人间,她们才发现,
没有钱就盖不了新房买不来花布娶不了儿媳嫁不出闺女,捉襟见肘,寸步难
行。甚至连走进救死扶伤的医院,想讨要一点药治疗炮战遗留下来的耳聋头
晕症,听到的也是一句并无缺失的话,“请交钱”。是啊,钱真是一个有用的
东西,即便不求大富大贵,仅仅为了防老治病,手心里也应该攥着俩钱吧!
可是,钱在哪里?能挣钱的光景精力体力全耗费在打炮上面了,好不容易捱
到不打炮了政策允许抡开膀子挣钱了但已挣不动钱啦。将一生最美好的青春
年华贡献与国防事业,在硝烟不绝的炮位上义务坚守二十载而分文未取者,
全世界大概仅此大嶝岛一例。
大姐大嫂们絮叨叨地向我倾诉。我默默地听,一点也不厌烦她们。我
很理解,一个人在他即将迈入老年门槛的时候,如果还在为迟暮时的生计发
愁,他肯定会对自己活了这一辈子的价值发生怀疑,即便那一生中曾经有过
不同凡响的业绩。另外,如果因为英雄曾经有过舍生忘死的壮举,便要求他
永远去做没有私欲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这要求肯定是荒谬的。我们必须正
视,在金钱虽非万能却越来越重要越来越权威的今天,当贡献与酬劳之差呈
绝对大无限大时,英雄的心态也难免失衡。何况,她们一直说,我们算哪家
哪门的英雄哟,打一通炮,到头来还不是头顶日头脚踩烂泥的种禾女嘛。
听说我从北京来,又是专程前往大嶝采访当年的女炮班,她们露出受
宠若惊的神情,目光中闪烁着激动与期冀。我知道,这几个女人早已习惯了
被舆论传媒束之高阁的冷清,我的突然造访唤起了她们对峥嵘往昔的光荣
感,但绝不会刺激她们有再度被新闻传媒炒成焦点人物的欲望,她们只希望
我这个从京城来的人积极反映她们的实际问题,帮助解决“老有所养”和“病
有所医”。
我连连应允,为的不让她们心中的期盼过快干涸。其实我完全不晓得
自己平头百姓的身份在京城里到底会有多大能量。
※※※※※
京城里的事情原来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难办。我把申述材料分别寄出,
很快,国防部的一个部门答复,根据有关规定,他们可以为女炮班成员每人
补助医药费2000 元。并补充说明,此项决定不影响女炮兵继续向中央和地
方有关部门申述,直至问题获得彻底满意的解决。
胡乱抛出的石子溅起了小水花,我欣喜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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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我再赴大嶝。
驻岛守备团举行了一个小型而隆重的仪式。团长受国防部委托把一个
个小信袋交到六位大姐大嫂手中,每个信袋中装有2000 元医疗补助金。
许丽柑是炮长,她带头哽咽,她的战士们跟着抽泣,泪水顺着她们的
指缝往下流淌,有人呜呜哭出了声。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我的眼眶也突
然涌上一阵湿热,两粒感动的结晶被强忍住才没有轻易滑脱。
2000 元,固然微不足道,但此时此刻其价值完全不在于它所体现的购
买力,而在于政府第一次以货币方式对女炮班的光荣战史表示了承认和尊
重,说明了党、国家、军队、人民都还没有忘记女炮班,都还心疼、惦念着
女炮班呢。大姐大嫂们没有一个人嫌这点钱实在太少派不上啥用场,从她们
非常非常知足的神情中,我理解了,她们早先申述的本意也不是为了钱,她
们的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还不至于只差这2000 元,她们要求得到的是一种
精神上的慰藉和情感上的补偿,得到一个不应将其功劳埋没的说法。现在,
她们失衡的心态终于复位,大悲大喜的情绪怎能不渲泄挥洒呢。
许丽柑大嫂代表大伙发言,她很会讲话,只可惜我是靠了翻译才基本
听懂了她的闽南方言。她说她当年怀了几个月身孕还坚持上阵开炮,第一个
儿子起名“炮生”,老二叫“炮群”,老三叫“炮团”,就是要求孩子们长大
了不要忘记她母亲曾经勇敢战斗,他们干啥事都不能给老辈人抹黑丢脸。她
说她鼓励老大炮生参军打了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她写的第一封信就是讲的
女炮班的光荣战史,要求儿子宁可前进一步死,决不可后退半步生,祖国的
利益永远高于个人的一切,包括生命。她说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因为生小
孩未能参加1960 年民兵代表大会未能进京见到毛主席、周总理,此生最大
的愿望就是到北京去一趟,瞻仰毛主席遗容给他老人家鞠个躬。
她说过去那么多年了政府还没忘了她们还派沈同志千里迢迢送来了医
疗费,感动得她简直没法说。现在有人讽刺她们当年打炮太拼命把身体搞坏
了实在太傻太不值当,她不这样看,对过去的事没有一点后悔,将来一旦国
家需要,女炮班还要上阵,打不了炮了还可以擦炮弹。。
听着听着,我突然发现,当赤胆儿女向祖国奉献了自己的一切之后,
祖国母亲一个微小的爱的表示会产生多么巨大的鼓舞振奋力量啊。能够为女
炮班的问题获得部分解决尽一点绵薄之力,我一点没有当了一回慈善家的虚
荣满足,而是感到心灵受到了一次净化,因为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祖国与人
民为什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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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厦门,友人送来一张印制精美的歌舞晚会入场券,并告,某某全
国当红奶油小生歌星明晚将登台献演,唱5 首歌,每场出场费8 万元,在厦
门只演两场,鸳岛的年轻人都疯狂了,600 元的票价己被黄牛妙到了上干元,
可千万千万莫错过一睹为决的良机呀。
送走友人,我把票撕得粉碎。需要说明,在别的城市我大概不会撕的,
在厦门却非撕不可。尽管我对这位当红小生并无反感,甚至还挺喜欢他那细
嫩如童子鸡学打鸣般的漂亮嗓音。
5
洪秀丛告我,到围头务必要访一访“小老虎”洪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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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图上看,弧形的金厦海峡如同一张开启的嘴,围头半岛像其东北
端突兀而出的一颗虎牙,与西南端的镇海角遥相呼应,将偌大一个金门衔含
其中。
1993 午5 月24 日,我站于围头最尖凸部五竿头的一块礁岩之上,向前
数步,便是波摇涛动的大海。正前方极目处,一条灰褐色狭长岸线横亘天边,
直觉里,那岸线的侧背应该是大名鼎鼎的料罗湾了。我的位置看不到料罗湾,
但从料罗湾驶进驶出的舰船却无法避开我的视界。海防战士告,从脚下巨石
算起,距对岸最近点10800 米,仅是长程海岸炮射距的一半。一下子,我明
白了我所伫立的经纬交汇点所包含的重要军事意义。
蒋“总统”亦特别看重围头,1962 年将围头钦定为登陆大陆的首选目
标区。他认为,以数师精锐强攻围头,不仅可以消除大陆方面对料罗湾的监
控,而且可以截断福州与厦门的交通,再各个击破之,在福建建立稳固的北
进基地。
既为双方均十分重视的关隘要津,便躲不过一场恶战。炮战中,围头
射弹5 万,挨炮3 万,对手遍体鳞伤,自己鼻青脸肿。
将海煮沸的热战过后,是将海冰封的冷战,围头和料罗湾神经质地峙
视了二十年。五竿头背后数百米处就有围头一只从不眨动的“眼”,那是一
幢灰色的二层小楼———小有名气的围头民兵营观察站。
观察站的设备很简单,楼顶仅安装有一架40 倍远观镜。观察站的不简
单在于从六十年代初建站至今日,整整三十余载,人员换了多少,观察却从
未间断。所有进出料罗湾的敌舰舰种、活动时间及规律全都记录在案,无一
遗漏。走廊上挂满了锦旗、奖状、各级领导到此视察的照片、题词以及报刊
报道该站的剪报,无言地介绍了它不曾中断的荣耀。我注意到,在一份历任
民兵营营长的名录表上,任职时间最久且现在仍在职的一位,便是洪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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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深民兵营长洪建才,中等个头,宽脸阔额,快人快语,一身靠海人
的豪爽。
虽然不过五十出头,我还是在他的姓氏后边恭敬地加上一个“老”字,
尊称他“洪老”。我的观念,凡打过炮战的,都是了不得的老前辈。
洪老说:“小老虎”完全是记者瞎写出来的,阵地上哪有人这么叫,大
概看我年纪小胆子大干活肯出力又挺活泼吧。其实,我觉得我的个性不像
“虎”,倒有点像“牛”,特别犟特别倔,你越说我不能,我便越要做到。激
将法对付我最灵了。
弱点是不经夸,一表扬反而稀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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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杈上有个黄蜂窝。小伙伴说:那天我捅掉了一个,你敢捅吗?我看
你就是不敢。小建才二话不说抓起一根竹竿“嗵”、“嗵”两下捅下来了,掉
头撒丫子跑。
炸了营的黄蜂漫山遍野找坏蛋,把躲在草丛里的小建才蛰得满头包哇
哇叫。
稍大,一群孩子望着顺根叔家的三棵龙眼树流口水。一嘟噜一嘟噜个
大水足皮红的龙眼着实馋人,顺根叔故意挂在树枝上的皮鞭又着实吓人。一
个坏小子撺掇:摘得来我给你磕仨响头,摘不来你管我叫爸。小建才把篱笆
拆个洞,猫一样蹑手蹑脚钻进去,被狗一样嗅觉敏锐的顺根叔逮个正着,一
顿皮鞭抽得屁股脊背条条血痕。
嘴上说再不敢来啦,三天后又去,不是为了解馋,非要看那坏小子美
美磕过三个响头心里才舒坦。
再大,曾多少次诅咒发誓要改掉这易受旁人激将的毛病,无奈本性难
移。后经一位长者点拨,方大彻大悟,此事优点也,成大器者要的就是这股
气哩,改它作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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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前,村里召开诉苦会。阿爷阿婆孤寡残疾人一个个哭天抢地死去活
来控诉国民党犯下的罪孽,那些事一件件一枚桩洪建才脑瓜里都是留下了烙
印的:1949 年,国民党飞机狂炸围头,村里一片火海,邻居洪上一大家十
几口人死得干净,老者小小在路边横躺着排成一队;1955 年渔民被国民党
水雷炸死5 个,只有两具肢离破碎的尸体漂了回来;1957 年,堂哥洪圆头
被金门一粒蚕豆大小的弹片在胸部凿一小洞,人倒在房前表情安详如睡熟一
样;在海上被抓的叔伯总有好几十,有的挨一顿好打放回来,有的就此没了
音讯,留下孤儿寡母好不凄凉。。人们挥拳头呼口号,愤恨激烈得像一群怒
狮。洪建才亦情绪激动按捺不住,鬼使神差站到了民兵队伍的排尾。谁说的,
满16 就理所当然算是民兵了。他上月初五过的16 岁生日,吃完外婆擀的长
寿面便不再把自己当小人儿看待。
当然,上级一眼便把他从队伍里剔出,要疏散到后方去。急得他哭。
有人不耐烦,拿话刺他:哭啥,把裤子退下来,叫大伙瞧瞧,毛长齐了自然
不会叫你走。
他真的不哭了,用袖子揩一把鼻涕眼泪,伸手抓住裤腰带:退就退。
你他妈要是说话不算话,今天也得给我退一回,不然看我放过你!
吓得一帮看热闹女人急急转过身去用手捂住脸。
这一幕刚好让个过路的“上级”瞧见,他一把按住洪建才瘦削单薄的
肩头:莫胡闹!我批准,你留下吧。
留下的民兵分为两队。身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