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与西厂-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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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的脑筋早已动好,从容答道:“当时画像成后,奴才封存于司礼监提督值事房,当晚即来乾清宫。行至内殿外,遇宫女紫薇儿,她说万岁爷正和皇后娘娘在寝殿说话,奴才寻思不便入内,便让紫薇儿即刻代奏。紫薇儿马上入内,须臾出来对奴才说皇上已恩准了,奴才便让司礼监太监去乃王府送画像了。”
“分明是一派胡言!小小紫薇儿一个宫女,竟敢无中生有伪造圣旨?告诉你,此事朕一向不知,直至方才乃王进宫谢恩时说起,朕才察觉!”
“万岁爷,您尽可传紫薇儿来此,来个当殿对质,看奴才瞎说了没有。”
“紫薇儿已经于昨日抗旨而处死,上何处去传?”
汪直假装吃惊:“啊?紫薇儿死啦,奴才却不知道!奴才昨日在西厂衙门忙了一整日又搭上半个夜晚!”
成化帝知道汪直在往死人头上推,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想想乃王未死,还要靠西厂去解决,况且此事汪直是为了密害乃王,也不便过于追究,于是也只好装一下糊涂算了,训诫了几句,便叫汪直跪安了。
……
第四部分第64节 弑帝事件(1)
日子过得飞快,不觉离乃王进宫谢恩已有一月,已经到了天高气爽的秋天。
这一个月里,成化皇帝没有一次临过朝。按照太祖皇帝朱元璋所规定的,皇帝除了节日以外应当天天临朝。但这个规定朱元璋自己也没遵守到底,他后来也是三天临朝,五天临朝甚至半月临朝。后来到了成祖皇帝朱棣手里,由于他搞宫廷政变上台时,太监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所以他信任并重用太监,许多朝政交给太监上行下达,这样,临朝议事便更加少了。成化皇帝即位以后.规定五天临朝,十余年来他基本上是照这个规定实施的。朝廷文武百官已经习惯于这个规定了,这回冷不丁一个月不临朝,大家都感到吃惊,私下里互相打听是怎么回事,也不知从哪个大臣的嘴里刮出一个风声:成化皇帝龙体欠安,故而不临朝。
这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引起了诸臣工的猜疑:皇帝身子欠安,连五天一朝都不能临了,看来这毛病还不轻!这个猜疑引起了一些大臣的惊恐,他们担心皇上一病不起,大行西归。也有一些大臣坚决不相信皇帝病重,认为万岁爷是贪图享受,倦怠朝政。一时间,京城上层官员中间议论纷纷。
过了几天,成化皇帝患病的消息终于得到了证实,这个证实是颇带权威性的——出自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的司礼监衙门。司礼监衙门以朝廷名义向在京臣工印发了一份邸报,就是送到每个官员府邸上去的文件。邸报说,成化皇帝入秋以来龙体欠安,虽经太医院诸郎中诊治,但治疗效果不明显。为使皇帝迅速康复,在征得皇上本人准予后,司礼监衙门特向在京各臣工官吏征荐郎中。凡是自己本人或者家眷患病被哪个郎中治好,或者请哪个和尚、道士、尼姑请神驱鬼而有灵验的,都可将该郎中、和尚、道士、尼姑的姓名、住址写出来,投递西华门转司礼监衙门。
司礼监这份邸报一下,京城顿时热闹起来。在京臣工排排算算,每个人本人或者家眷都几乎摊上有一两个生过病的。这些人都是殷实人家,生了毛病当然不会像穷人那样干熬或者自觅偏方,都是去请郎中,或者既请郎中又请僧道的。这样,每个臣工都要写一张报单,也有人不想搀和进去的,但却须有勇气,还得担着给汪直甚至成化皇帝留个坏印象准备穿小鞋的风险。绝大部分人都是写报单的,而这报单并不是瞎写一气的,必须把郎中、僧道的姓名、住址写清楚,以便内廷一旦选中给皇帝治病就可以迅速召往宫里。这就需要慎重核实,几年前去请时人家住在何处,现在是不是还住在那里,是不是还在人世或者已经离开北京。一时间,京城内稍有名气的郎中、僧道处都是日日有官员差来的下人来探问。
还有一些郎中、僧道,自以为怀技不遇,极想扬名出风头,把司礼监发邸报看做一次百年难遇的机会,纷纷四处钻营,请客送礼,结交官吏,让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填上报单,送往西华门。
乃王这样的皇亲国戚,自然也收到了一份邸报,那是最高一等的黄绫封套的。乃王看了,初时不以为然,寻思成化皇帝是天子,天子之寿命都是应天象而定,也即天意。天意既定,谁也无法改变。皇帝生了病,寿限未到的,不治也会好;寿限已到的,任谁来治也治不了!从私下来说,乃王倒是希望成化皇帝早些大行的。这倒不是他想篡位,他无此心,也无此力。而是因这位堂兄皇帝活在世上,他实在太危险了,总是要算计他。成化皇帝如若死了,皇太子朱裕樘即位,就不大会防范他了,至少不至于千方百计谋害他。至于乃王自己是否要推荐郎中、僧道,他根本未曾想过。他把自己置身度外,那份邸报看过后,扔在书房一角就是了。
这天,乃王正在书房里临帖,夫人来了。夫人一坐下来就看见那份邸报了,惊道:“王爷,皇上龙体欠安了!”
乃王淡淡道:“常言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无论帝王将相还是百姓庶民,但凡食五谷的,自然都有生老病死!”
夫人说:“王爷前不久也生了一场大病,现已痊愈,此是京城中上自帝王、下止百官皆知之事。您是不是也要填一份报单,着人投往西华门?”
乃王缓缓摇头:“算了吧。邸报又不是上谕,搭不搭这个茬都无所谓。”
夫人说:“非也!司礼监这份邸报写得甚为巧妙,说这征荐郎中、僧道是奏明皇上准予的,这其实就是皇上的旨意。既是皇上旨意,王爷您是皇帝的臣子,岂有不遵之理?”
乃王起初根本没好好看那份邸报,此刻被夫人一提醒,倒有些警觉了,取过邸报重新从头到底看了一遍,点头道:“夫人说得不错!如此,孤家少不得也要凑凑这份热闹。否则,汪直这厮向皇上参上一本,说不定就要了孤家的性命!”
说着,便随手取过一张纸,拿了一支狼毫,援笔写道——
奉天圣运皇帝钦命乃王朱见济前患咳症、寒热症,卧床不起,饮食不进,经道人云珠子诊治,立愈。云珠子现暂栖西直门内百岁观。
写毕,让夫人看了一遍,取了个封套封了,就要叫管家去西华门投递。夫人说:“王爷不可造次,须先着人去百岁观看看云珠子是否还在,否则万一内廷看中了云珠子,去传时却已离开,却又怎生奈何?”
乃王点头道:“夫人言之有理!”
乃王唤来一个家仆,吩咐道:“你去西直门内百岁观走一趟,看看云珠子是不是还在那里。倘在,你便对他转达孤家的话:请他近日万匆离京,就住在百岁观便是;倘不在,你可向百岁观住持探询其行踪。速去速回,孤家在这里坐等。”
家仆答应了,匆匆而去,半个时辰后回来禀报道:“奴才已经向云珠子转达了王爷的话,云珠子说‘知道了’。”
乃王这才派管家韦光宇去西华门投递了报单。
大约过了三四天,这天上午,两个中年太监押着一乘四人抬空轿来到百岁观。进了山门,小道士见紫禁城来了人,连忙急报住持宏澄道长。宏澄道长出来,和正往里走的太监碰个正着,便打了个稽首,说;“贫道是百岁观敕封住持,二位公公有何公干,可对贫道示下。”
太监看着宏澄道长,其中一个笑道:“你是住持?这便好了,也省得我们往里去找了。我二人奉大内司礼监衙门之命,前来贵寺传接道人云珠子进宫去为万岁爷诊病。烦请住持差人去把云珠子叫出来,轿子已在那里等着了。”
宏澄道长说:“云珠子是敝观挂单道人,能被大内召进紫禁城去为皇上诊病,这也是敝观的荣耀,将来观志上少不得要记上一笔的。二位公公请在净室宽坐,喝杯茶,贫道这就差小道士去请云珠子。”
两个太监却不肯去,说:“司礼监催得急,宫里等着哩,我等不敢疏怠。”
宏澄道长便差小道士去请云珠子。太监等了好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正想自己进去看时,才见云珠子慢慢腾腾地走出来,后面跟着狗剩儿。
太监迎上去:“你便是什么叫云珠子的?你给乃王治好过病?如今你交好运了,当今万岁爷传你进宫去哩!轿子已经抬来了,请吧!”
云珠子还没答话,狗剩儿窜上来道:“还有我哩!皇上请没请我?”
太监喝道:“小兔崽子,口无遮拦,皇上叫人是‘传’,什么‘请’不‘请’的,你这话若是进紫禁城去说,轻则三十板子,重则杀头!”
第四部分第65节 弑帝事件(2)
狗剩儿吓得逃到一边:“那我可不敢去紫禁城,皇上传我也不去!”
太监又说:“皇上传了不去便是抗旨,也要杀头!”
“皇上这么难伺候啊!那今日究竟传没传我?”
“没你的事,滚一边去!”
狗剩儿对云珠子说;“师父你进宫去见皇上,可得小心些,别招惹他!”
云珠子笑笑,对太监说:“走吧。”
轿子抬到西华门前停下,云珠子下来。太监向守门军校递了牌子,便把云珠子引领进去,一直到养心殿东暖阁。大内总管汪直站在门口,见云珠子来了,点点头:“云珠子来了?”
云珠子打了个稽首:“贫道拜见汪厂公爷!”
汪直转身入内,抛下一句话:“云珠子进来!”
云珠子做好了行跪叩大礼的准备,踏进门一看,却大觉意外——屋里没有皇帝,只有一溜儿靠墙坐着的六位大臣,都穿着九蟒五爪袍子,外罩锦鸡补服,全是一品大员的装束,一个个脸色阴冷,眼光阴森森地盯着他!
这六个大员,便是朝廷六部正官:兵部尚书李德隆、刑部尚书项叔温、吏部尚书吴鸿镜、户部尚书朱福熹、工部尚书贾宗鼎、礼部尚书程仙露。昨天下午,他们接到司礼监派太监登门传达的成化皇帝旨意:明日早上去养心殿,面查云珠子的本领,供皇帝作是否让云珠子给他看病决定的参考。今日早晨,这六名大员不敢迟缓.急急进宫。原以为是云珠子恭候他们的,哪里料到进了东暖阁,连云珠子的影子也没见到。汪直对他们说已经派太监去接了,但他们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等到这个牛鼻子道人,心里早已窝着一团火,脸面上便不好看,露出这般颜色来。
云珠子一怔之后,马上恢复了正常状态,朝各人点点头,只揖不拜:“列位大人,贫道有礼了!”
云珠子的傲慢激恼了六部尚书,坐在右侧第一个的程仙露首先发作。这是一个五十五六岁年纪的胖子,圆脸,由于保养得法,白净的面皮上粗看还见不到皱纹。此人十九岁进士及第,连登黄甲,先任华阴知县,又转松江知府,浙江粮道,转迁四川、湖广、山东、山西布政司使,直至礼部尚书,转圜官场三十余年,一直做的肥缺。他是几朝老臣,资格既老,根底又深,十八行省的朝廷命官中都有他的门生,受惯了尊敬,见云珠子如此拿大,不禁恼怒,盯着云珠子道:
“你是化外野人?不知民见官须行跪叩之礼?”
云珠子微微一笑:“贫道奉司礼监衙门之召进宫为皇上诊病,并非奉召参拜各位大人,因此,礼数不周,还望包涵!”
“你现在既已见了六部尚书,却为何还不跪叩?”
“人各有志!贫道走遍天下,向来是只对皇上、师父行跪叩之礼,其他都是一概只揖不拜!”
吏部尚书吴鸿镜气极,大喝一声:“如此张狂,还要命否?”
“列位大人如若不信,尽可问汪厂公爷。汪大人贵为内廷总管、钦命总督西厂,天下百官见之无不恭恭敬敬,连你们六部尚书也对其执礼甚恭,贫道见他也只不过作揖而已。”
六部尚书都把目光投向坐在另一面椅子上的汪直,意思倒不是要汪直证实云珠子是否说的是真情,而是想让汪直以内廷总管的身份责罚这个桀骜不驯的道士。但汪直想的却是另一层意思:皇上请你们六部尚书来的意思昨日已经讲明,是面查云珠子的道行深浅,并不是来迫他行礼的,你们跟他搭这个岔却又为何?这样想着,汪直便板着脸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兵部尚书李德隆见两个尚书都在云珠子面前碰了钉子,汪直又故意不吭声,不禁火起,头脑里冒出了一个主意:让我来弄点苦头给你这个鬼道士吃吃,也好叫你晓得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