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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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忍性狠性之人,此番她忍夺夫大辱而去,她日……
散了朝,司空祁桒和太尉秦澜在宫外撞见,二话不说蹭上太尉大人的马车,祁桒连连抱怨:“太尉大人,你刚怎么不言语,再怎么着,也不能就这样给她开脱了呀!”
太尉大人摇头不语。
司空大人叹息道:“养虎不杀终成祸患,卫太平此女心狠手辣,坚忍果决,凡事不留余地,不守成规,非是池中之物,又有偌大的背景附翼,她日必成大祸!”
太尉大人还是沉默不语。
司空大人又道:“也罢,好在陛下也该有点醒觉,不再一味偏袒,早做防备,等时机成熟,再慢慢收拾不迟。”
太尉大人靠着舒适的马车靠壁,又是一声叹息。
祁桒急了:“太尉大人,有什么事你说话呀,总怎么一声声的算怎么回事!”
秦澜慢慢睁了眼:“司空大人,宫中近日流言不曾听见么?”
祁桒奇道:“什么流言?”
秦澜凑她耳边细细这么一说,祁桒瞪大眼睛差点没蹦起来:“这不可能!”
秦澜遥了遥头,一脸的无奈:“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另想法子打听了,有八成倒是真的。”
祁桒面无人色,喃喃道:“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大姚历经百年战祸,国力几乎耗空,又有两代先帝平庸放纵,吏治败坏,好不容易今上雄才大略,一代明主,十几年来刚见成色,正是收拾河山慢慢荣华之时,怎能,怎能……
祸水红颜,历朝历代,这例子还少了么?陛下怎么能,怎么能好上这一口呀!就是好上也要挑人呀,什么人不好,怎么能偏偏是,偏偏是……这可真是天不佑我大姚!
秦澜叹息:“今日朝上,万岁虽见大怒,但看其后,如何不是百般偏袒,但凡有一点追究警醒之心,如此大罪,怎么肯就此放她过去?我看那怒气倒有七分是假三分是纵,多说什么又能管什么用?唉……”
祁桒也哑然无语。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突然同声道:“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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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安,什么消息,你脸色这么怪?”翼州某间客栈,惹了一堆麻烦给别人自己尚微服悠哉游哉的太平看着拿着刚送来的消息,罕见露出一脸呆滞相的少安奇道。
少安无语的将手中的纸卷递给太平:“小姐,是京城最近传言。”一边取下太平手中的茶碗放到一边。
太平伸手接过来,笑咪咪:“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小心成这样,莫非你家小姐我要被凌迟了不成……”
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已是一脸的古怪,若非少安待她咽下了茶又拿走了茶碗再递给她看,保不准已经喷得一地水了。
呆愣了半盏茶功夫,太平仰头倒在躺椅上,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
少安有点寒,小姐,莫不是,气疯了?
断袖,断袖呀,实没有想到还能有抢了董贤成名作的一天,莫非这名垂青史的主角就换了她不成?太平“哎哟哎哟”的捂着肚子直叫疼,偏又忍不住连连喷笑。
京城最新火爆八卦,景帝待燕王一向甚厚,颇为喜爱,离京前一晚,还留宿宫中,与之彻夜长谈,抵足而眠,本来这就越点矩吧,也算不得什么,最劲爆了不得的是,清晨帝醒来,见燕王睡意尚浓,侧压自己衣袖,娇态倚懒,竟不忍惊扰,取匕断袖而起……
由此再看燕王一向桀骜之举,再加上这次一举诛杀官员百余名自己尚不痛不痒,这其中关系耐人寻味呀……
“少安!”太平怒道。
“小姐……”从来不见小姐嗓门这么大过,少安颇有些战兢。
“这份情报谁写的,我要拔了她的皮!”
小姐,迁怒不好吧?
“娇态倚懒?娇态倚懒?谁连这没品味的形容词都写上了?这么没眼力界的,孤非拔了她的皮不可!“
少安无语。
汉有游子,不可求思
训旨十二道沿路而来,最后竟以燕王行踪难觅为由,书成皇榜,四处装贴,大姚上下一起看她挨骂,这等儿戏,不像是军国大事,倒有几分玩笑戏说,朝廷,那总是高高在上的肃穆庄严的,几时出过这等没规矩搞笑的事情?一时之间竟成民间笑谈,人们忽略了这背后的血腥,反倒觉得这年少燕王着实是个有趣的人,让朝廷这般焦头烂额又哄又训,倒似自家小儿玩闹的样子,每每那训斥的皇榜高声念来,四下总是一堂哄笑。
太平咬牙暗恨,想都不用想她也知道这古怪妄为的馊主意是谁出的,却也没什么法子,自己自觉这次确实是有点过火,只得越发掩藏了行踪,只等这最后一处去过了,就快马加鞭直奔燕云。
鸿蒙书院
少安递了帖子,有人出来恭敬的请了进去奉茶请坐,却道院主不在,太平笑笑,无妨,等等便是了。
书生装扮的使女鞠躬,和一个小僮一并小心却不谦卑的侍侯。
果然不愧鸿蒙书院,就连这奉茶的小僮也是斯文有理,举止不俗。梅翧闻着龙井茶香避着使女小僮小声赞道。太平眯眯凤眼,淡淡带笑,不置可否,慕容秋叶东张西望,浑身的不自在,唐姡却是端座喝茶,斯斯文文的样子很像那么回事。
慕容秋叶是某日清晨客栈房门外捡到的,唐姡是某日酒楼用饭很酷的不请自来的,熟人偶遇,梅翧颇有些惊喜,太平却懒懒倦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打哈哈,什么也没说,倒是两人彼此看见的时候心里颇有些诧异,又很快的嬉笑成一团。
一直等到正午,享用过一顿很丰盛的酒席,主人家却依旧不曾回来,慕容秋叶忍耐到极限,也不管还有使女小僮在旁了,大声囔囔道:“大小姐,这也没个准信,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太平正和明缘斗棋,沉香木的棋盘,色泽温润触手清凉的棋子,纵横棋道上一黑一白的盖大楼,旁边的使女小僮看着眼角都有点抽搐。
钗嬷嬷一掌拍在慕容秋叶的肩膀:“年轻人,要有点耐性心,你看人家小唐,多稳重。”
慕容秋叶咧了咧嘴,不动声色的挪移了两步,却又不服气,一大巴掌拍在盯着本书无比沉迷的唐姡肩膀上:“喂,我说姓唐的,你今天脑子坏掉了?”
唐姡头也没抬,一把泛着幽蓝的银光甩了出来。
慕容秋叶左右两下好险的闪开:“姓唐的,你她妈谋杀呀!”
唐姡眨眨眼睛,眼神还有些茫然,待看清了面前的人,张口就是:“她妈的,慕容秋叶你找死呀,本姑娘睡得好好的,你乱拍什么爪子!”
睁着眼睛都能睡,慕容秋叶一脸的佩服,真正抱着本书不是掩饰用的梅翧‘噗哧’一声笑出来。
黑楼摇摇欲坠,太平朝着明缘扑过去:“明缘,我也好困呀~~”指尖一道黑光却向着白楼直弹而去,明缘一手接住太平的熊抱,一手两指曲起一弹,白光撞上黑光,悄无声息的碎成粉末,指着棋盘上险象环生的白楼和已然坍塌的黑楼,面无表情的道:“你输了。”
太平掩嘴打了个呵欠,若无其事道:“没劲。”
少安闻言,放下手中正敲敲打打研究朝代和材料的古琴,抬头道:“小姐,要不打牌吧?”
“好呀好呀,什么彩头?”慕容秋叶摩拳擦掌,唐姡两眼放光,就连一身书卷气的梅翧都放下书卷,眨巴了两下眼睛。
旁边站着的侍僮已经是双眼严重抽搐,那个使女也是脸色有点发青,俨然是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爆跳起来。
洱海黑白石,班芦匠师的手艺,惊世奇珍,举世无双呀!
这伙都什么人呀?先生不肯见,却也不逐,好吃好喝的伺候,还把自己的宝贝都拿出来了,那粗人用来遮掩睡觉的可是前朝的孤本呀,平日里她们摸都摸不着的!
正喧闹间,钗嬷嬷首先皱了皱眉头:
九罭之鱼,鳟鲂。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众人皆侧耳静听,明缘颔首道:“是《九罭》之歌。”
歌声清朗苍劲,有股动人肺腑的力量。
隐隐传来一阵笑声,众人鼓掌齐和: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於女信宿。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歌罢一阵安静,然后一阵高喧笑赞声。
《九罭》是诗经国风豳风中一篇,意赞美挽留周公,太平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淡淡一笑,棋子轻轻落于棋盒中,而后站起,少安上前给她扣上斗篷,钗嬷嬷打起门帘,她一言不发的就此迈步而出,使女与小僮面面相觑,诧异不名,忙跟至门外,这陌生来客已经走到了马车前,回首凤目一扫,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懒倦风流的姿态,看得二人直傻眼,稍顷,少安从马车里接过一张信笺,转身递给二侍,又取出一锦盒送上,微微躬身一礼谢过招待之情,一行人扬尘而去。
使女抱着锦盒,实在忍不住揭开一看,竟是一套与老师所藏一般无二的洱海黑白棋子,看打磨色泽手艺,竟比班芦大师似乎还有高明几分,不禁惊诧,忙拿着信笺直奔后宅而去。
车内,梅翧迷惑不解道:“大小姐,董先生以《九罭》之歌试探,其意自名,大小姐为何还她《汉广》之篇?”
太平从写下那个封回笺起,脸上就一直带着一种奇怪的笑意,此时听梅翧问起,再臆想过几日等那京中流言传至此处,这迂腐大儒再想起这信笺时的脸色,更是爬在案几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其余人看着她笑,多是不名,只有少安,一脸的哭笑不得,想想却也有些忍俊不禁。
良久,太平勉强止住笑声,道:“也罢,这等腐朽老君子不合我的心意,就留着她给这大姚江山考考古吧。”一边伸着懒腰,凤目眯成一条线,笑意尚在嘴角,那倦倦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有古怪。
众人见她无意解释,又去逼少安,少安却成了闭口葫芦死活不说。
与此同时,劳太平等了半日也不曾出来一见的鸿蒙书院院主,大儒大贤董陇先生也正一头的雾水,她知燕王闻歌声后一言不发的离去,心中已是黯然叹息,见侍僮递上来的燕王回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燕王此番来意,她自然是明白的,她以书画琴棋私藏相待,其意是不以她年少相轻,慕她才慧,以文相待,不敢受她师礼,她既然候过正午,足见其诚,再以《九罭》相试,探她意向,也隐隐有相劝之意,谁知她一言不发走了便罢,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合,偏她又送来这古怪的回笺,到底是何意呢?
纸笺上正是一首《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子,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同样是诗经国风中一篇,其意取热恋汉水那边游玩的男子,可惜无法接近于他。
等那等流言传到这大儒耳中,先生面色铁青,失手掉了手中茶盏,已经是后事了。
再等太平听闻先生气得直喘气,却甚爱笺上那笔字,几次下手都没忍毁之,乐得拍案狂笑,更是多年后的事了。
再等再等景帝为这一笺苦思奇谋几番谋取,那就更是多年多年后的事了。
多年多年多年后,历史洗涤了尘埃,风流皆成往事,隔绝了人群封在玻璃中的古老痕迹,多少人驻足凝望,向往那千年前的传奇儿女们,红尘烟波里,何等风采,倾世流华……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子,不可求思。
燕云,燕京
虽然早已知晓,当真站在脚下,太平依旧是久久无言。是转世的轮回还是黄梁一场幻梦,再一次的模糊起来。
眼看大家等得久了,少安扯了扯太平的衣袖,轻声唤道:“小姐?”
太平猛然醒觉,才发现自己眼眶竟有湿意,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大家笑笑,收敛了情绪。
“小姐这趟路绕得可就有点远了。”君梅笑道,接太平下了马,换上正式的銮舆进城。
这些个仪仗排场都在燕云城外候了有近一个多月了,太平人不到,她们也不可能自己空着进城。
“是呀,人没到,这训旨十二道可就都到了,咱们可都一道道的听着了,皇榜也贴得满城都是,大家伙儿该有意见了,这还没见着人呢,先跟着一块儿挨骂了。”君橒道。
众人皆笑做一团。
临行前,太平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恍若刻在梦里的相同又不相同的巨龙一眼,不再是那只能崇思臆想的沧桑古痕,此刻远远匍匐在崇山峻岭之中的它身上旌旗飘扬,缨枪挺立,在骄阳烈日下负载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