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红之杜十娘-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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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发呆了,快快准备!那白原又催我。他如此火急火燎,急见齐天乐,看来没有说慌。
我不去哦,白导,见齐天乐干什么?
试探于他,看他要见齐天乐为的是什么。
总不见得齐天乐这男人魅力天下无法避挡,女人爱见他,男人也爱见他?那他岂不红到发紫,紫过六百年前男人爱女人唾的杜十娘?
那白原瞪大了眼,孙小姐,你说,你说,我们去见齐天乐能干什么?还不是请他出演《画皮》里的男主角啊!快,快,那齐天乐可是大明星,大忙人,时间一过,便不见人的,孙小姐!
他说着,跺着脚,竟然有些恼了。
哦,和齐天乐演对手戏?这倒真是个好创想。没有辱没了杜十娘,天设地造,原是一双,这白原还真有点眼光。
我忙换了衣裳,随他匆匆把楼下。刚坐进车子,柳遇春便在身后面喊着,宝儿,宝儿,你这是要去那?
第十八节
遇春,我和白导去沉箱亭会一会齐天乐……
话音未落,那白原早已故意开了车子,箭般射出。柳遇春在身后的唤,他只当没有听着。
装聋作哑,他把耳朵有选择的关了。
穿街过巷,只见俗世在车子过处醒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各式各样的车子,高高低低的楼舍,拥拥挤挤、乱乱哄哄、热热闹闹,香的、好的、新的,都是那热腾腾的本市名点__三丁包子,鸡丁儿、肉丁儿、松丁儿,三馅混合,新鲜的一日,出了笼了。
冒着世俗而喜庆的缕缕人间烟火。
呀,六百年,衣食住行,早已改了,而人生、活着,原不过都是一缕热鲜气儿,六百年没变罢了。
热气儿没了,鲜气儿没了,也便是人走茶凉,完了死了。
我鬼思鬼量,车子已一方镇纸似的,滑过这营营役役的众生画卷,一路向南,出了市了,只一会儿,便至一处,停住压了纸脚,那白原往车窗外一看,对我说,到了。
推开车门,但见眼前江水浩浩,好生熟识,咦,这地儿杜十娘曾经来过?
没走几步,又见路边横立一石,浑然天成,古古朴朴,上书四个醒目大字,字字有力,笔笔如蛇,吐着毒,咬的杜十娘这只鬼白骨簌簌,踉踉跄跄,只想逃了__
天。我怕,此地杜十娘来不得!
它乃瓜洲古渡,例来是浊酒一杯话离别的,却也充了杜十娘那卖买人生的最后布景,浓彩重墨的死别场合。
这齐天乐,偌大的扬洲市,那儿约见不得?瘦西湖,明月楼,二十四桥,那一景那一点盛不下他小小足迹,偏偏选这古渡旧堤,令杜十娘这只伤心鬼旧地重游,揽江自照,照那六百年前最最不堪回首的人生么?
六百年了,杜十娘最不愿回的便是这个地了。
我急匆匆要遁回车子。
我怕再一次实景实地的回忆自己如何死的。
那白原却拉我臂膀,边指边说,孙小姐,怎么了?来了又胆怯了?齐天乐不吃人的……
知他不吃人,吃也吃我不得,我是一只鬼,要吃,也只有我吃他的份,没有他吃我的。
于是停了步子,一下醒了。
现在、当下,我是孙宝儿,不是杜十娘,借了人家的美人皮穿了,就得付出利息,人模人样的赴约、演戏、见名人的。
只是杜十娘这只鬼此时此刻付出的利息比较奇特,是一种叫咬噬骨头的痛苦罢了。
那白原边带我往前走去,边说,孙小姐,你看,齐天乐正在沉箱亭等我们……
后面的话一时听不见了,沉箱亭?这便是沉箱亭了?
可是杜十娘的亭子?
可是后人给杜十娘立的伞形纪念碑?纪念一个妓女悲凉无望的爱情,永飞不起,囚了禁了?
忙随了白原,走近了那亭。顾不得,也无心打量那厅里坐着的男人,他只是个黑点,一个游客,坐在那里,等一个可有可无的约会罢了。
而我,是来看我自己的纪念碑的,红柱飞檐的亭子,石几石凳的装饰,简简单单的造型,杂杂复复的爱情。
一步一步的近了。
白骨颤颤惊惊。
红柱__一个个环绕而来的李甲……
飞檐__一角角无法超然的爱情……
我的眼眶不由湿了。六百年了,世人还给杜十娘一个这样的亭子……
亭里的男人突的立起,由黑点变成实物,他那般凸出,直楞楞闯入杜十娘的眼里,不由得令我回至现实。
只见他一身休闲衣服,眼前遮着两团乌糟糟的墨黑片子,唇角似翘非翘,不笑也似含有三分春风般笑着,见人进来,便起身迎了。
齐天乐身材修长,他一立起,便显得这小小沉箱亭里顿时局促。
呵,有人天生能使众生皆矮,他自高大,齐天乐便是这样的尤物。
他与白原握手寒喧,两团墨片后面的眼睛,却亮到如星,闪着光泽,从头到脚,悄悄把我阅读。
呵,我是一只鬼,早洞穿了那点黑,他却以为我不晓得!
权做不知,装傻给他,任他看了。
妓女杜十娘从前被人眼光圈点勾划,早习惯了,何况是小小偷窥罢了。
白原指我,相互介绍完了。我把手一伸,软至无骨,娇娇一笑,欢迎齐先生到扬洲来,扬洲可好玩么?
说着,手己递他掌里,轻轻一握,放朵花儿一般, 试他可懂风月情调。
他的手心不热,是个凉性男人,这一点与柳遇春不同,竟然和李甲有点相同,我骨头一颤,忙想把手抽出。
怕了这样的男人。六百年了,一个李甲,都令我这只鬼无法超脱,六百年后,更不想再遇一个。
需得小心。
他却把我手握住,拇指与食指轻轻用力,掌心轻轻一捻,捻花一般,调个暗情。咦,是个会家子;一举一动;得尽轻薄风流。他那墨镜后的桃花眼,桃瓣纷纷飘落,且边飘边笑说,烟花三月下扬洲,我好像来的迟了,孙小姐,你看我还能赶的上这春天么?
一语双关,问的巧妙。
可惜我是一只鬼,春天早已凋了。
他不是李郎,李郎无他这等言语巧妙。
却旧习难改,不肯输他,不由抽出手来,调笑他道,春天好好的在呢,齐先生未必迟到。只是齐先生眼睛前面的这劳什子,是不是包公?黑着个脸怎么看春天的柳绿花红?
他爽然一笑,摘下那物,顺手甩出了亭,五分含情,五分调笑地斜斜将我一看,却与白原说道,哦,白导,我说怎么看不见春天,原来都是这破墨镜害的,现在可好,一下看见了阳春三月,暖风拂人……
白原一时不知如何答他,只能呵呵干笑两声。
我却嫣然一笑,轻轻拍掌,赞他,齐先生,扔的好。
真个是扔的好,好个知情识趣的美男人。
褪下墨镜,他本人比电视上更英俊三分,山是眉峰聚,眼是水波横,原本说的是齐天乐这样的男人,大好风光,浓缩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中。令我这只鬼也奇异,男人也原可长的这般风情万种。
白原见一时插不上嘴,又不甘心,便从石几上捡起一本书来,问,齐天乐,你看《警世通言》这样的书,是不是打算演里面的故事啊?我看现在演《聊斋志异》里的《画皮》更好……
呵,这呆头鹅,他单刀直入,与他商定。我并不关心,只是奇怪这书,警的什么世?通的什么言?谁人著书这般故做聪明?
齐天乐一听,摇头,笑说,倒不是要演什么故事,白导,你说,在沉箱亭不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还能看什么文章解闷?
哦,这书上还有杜十娘的故事写在其中?
我这只鬼闻所未闻。
忙边娇声,白导,什么好文章,拿给我看看哦。边不等他答应,便从他手中夺了过来,要快快一睹,故事与事实可有什么大的出入。
我是六百年前的当事人,自己的传记,自当关心。
怕别人写碑立传,大戏上妆,故事变了形。
抢的急了,一张纸从书从飘然而出,齐天乐忙把身子俯成弓形,匆匆捡起了那纸,塞进自己的兜中。
他捡的太急,我看的更真。
我是一只六百年的鬼,速度比人自快三分。
那是一张地图,图上点点画画,尽是杜十娘堕江的地点与考证。
咦,他要这样的地图,可有何用?
装做不见,却翻那书。一页一页,并未看进,这齐天乐要这样的地图,可是与江上六百年来那些来来往往打捞珠宝的贪财之人,心有灵犀一点通?
六百年前,杜十娘纵身一跃,跳入江中,本以为一死百了,一生就此在江面画圆,做了句号,不曾想死也死不安静。那日跳江不至日暮,江上便千帆聚来,燃起渔火星星,流萤千点,艘艘竟争,打的打捞的捞,急匆匆找那与杜十娘同时堕江的金银财宝。
我这只鬼,惟有又气又哀,抱着那百宝箱,顺水流迁至下游,且一边呆在下游的水里,一边远远地看他们为那百宝箱翻江倒海,惊扰鱼鳖海怪,万物不得安生。
第十八节
人,多么贪心的物种。连一只鬼的财产,他们都要苦苦找寻,碧落黄泉,得不到,便不肯甘心。
可是不怕因果报应?
也不怕恶鬼敲门?
正想间,“唉乃”声声,江上一艘白蓬红漆的舟子渐渐向岸靠拢,一个涟漪一个涟漪的摇来,江面顿时做开了回文诗,波头套住了波尾,一波一波,波波旖旎,却也莫测,一如人心。
齐天乐看着那船,对我笑说,据说名妓杜十娘就是在这样的船上跳江的。……
第十九节
我看着那船,轻轻摇头,笑说,不是这样的舟,这舟是用来骗游客的,以齐先生的慧目,自当发觉有误……
话讲至此,故意一停,穿针引线,请他入壶。
果然如此,吊起了他的胃口,他含笑看我,依孙小姐看来,那杜十娘当时乘的是什么样的舟?
齐先生可见过乌蓬舟?
他摇了摇头。
我缓缓伸出手指,石上兰花开落,为他比划那乌蓬小舟。
他却速速把手掌一摊,宽宽大大的平铺,在我面前充了有温有度的画纸。且边摊边说,就在手上画罢,小心石头伤了孙小姐的俏手指。
咦,小小细节,可见他怜香惜玉,知冷知暖,解风解月,是个好对手。
不由一笑,指尖轻走他的手,看是比划,实是玩开了掌上春秋。
我是妓女,知调情的妙处,在于似是而非,雾里看花,可有可无,一如心佛,说有便有,说无即无。
那白原自是看不出我们的路数,因我说的,实是再正经没有,明朝那时,这江上多是一种乌蓬小舟,小小窄窄,船首船尾皆尖尖的,游过江时,梭子似的织过水面,好看得就像在织一匹苏绸。
齐天乐一听,十分羡慕,听孙小姐这么一说,我都想坐上一坐。难得孙小姐知道的这么清楚,可是对这个有研究?
何用研究?我自己六百年前坐过,还能不清楚?
却诱敌深入,引他上勾,探他来沉箱亭,心底是绣了花,还是粘了利字的油污。
于是又笑,这怎么能算研究?齐先生,我只是对杜十娘的故事感点兴趣,所以闲时多看些和她有关的各种类型的书,比如杜十娘那儿坠的江,又那儿把珠宝投……
话至紧要关头,只待他一提问,便可图穷匕现,水落石出。
谁知一阵白光,刀般密集,白刷刷飘来,还有“咯嚓、咯嚓”的噪声伴着奏__
咦,好刺目,可是捉鬼的来了?施的法术?
忙寻那光的来处,只见那白蓬红漆的舟子已泊到渡口,雕花红窗大大洞开,里面人头攒动,个个举着个黑色的物件,向这边描着扫着,发出白光,似乎要把这亭子点了、燃了、灭了,而后快意之至。
我忙忙站起,白骨抖搂,杀机顿起,以应变故。
可一只手,似被什么牵住,忙看了去,才知齐天乐不知何时己紧紧握住了孙宝儿的手。
紧的密不透风。
紧的滴水不漏。
紧的那么自然,也那么__苍促。
他没打招呼,更不暗示,理所当然,霸气十足,竟然紧紧握住了这臭皮囊的手!
白骨突的一软,收回了穿皮而出的利齿。怕伤他的皮肉,我这只鬼,转瞬之间变得好生仁慈。
知他是玩家好手,这一握,只是调戏,非管爱情,但仍不忍心伤他的血肉,因千百年来,男人与女人,还在一条情爱的胡同,走相同的步骤。
永记得六百年前和李甲初初相遇的时候。大红的桌布,银色的器皿,杜十娘一手拢袖,一手提壶,为一见钟情的李甲斟酒。只觉手腕软软,酒线细细,那醇香的液体,一路注往那小小的银杯,满、满、满……
满了却不自知,爱太多,杯太浅,银杯银盏盛不下杜十娘澎湃而来的爱情。
一泻千里。
难以自禁。
李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