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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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的上片回叙分手后回望离别之地临平镇和临平山,抒写了对往事无限美好的回忆和对友人的依恋之情。起首两句写词人对陈襄的离去特别恋恋不舍,一送再送,直到回头不见城中的人影,而那临平山上亭亭伫立的高塔似乎翘首西望,不忍郡守的调离。这种从眼前实景落笔而展衍开去与由景入情的写法,不仅使人感到亲切,而且增加了作品的深度。接下来三句写临平山上的塔,仍就眼前景物落笔,实则是以客观的无知之物,衬托词人主观之情。“谁似”二字,既意喻词人不象亭亭耸立的塔,能目送友人远去而深感遗憾,又反映了词人不象塔那样无动于衷地迎客西来复送客远去,而为友人的离去陷入深深的哀伤之中;同时,也反映了作者迎友人来杭又送友人离去的实际。
下片写词人归途中因思念友人而夜不成眠。晚风凄清,枕上初寒,残灯斜照,微光闪烁,这些意象的组接,营造出清冷孤寂的氛围,烘托了作者的凄凉孤寂心境。末句“秋雨晴时泪不晴”,用两个“晴”字把雨和泪联系起来,比喻贴切而新颖,加强了作者思念之苦的表现,读来叩人心扉,令人叹婉不已。
这首词艺术上的特色主要是将山塔、秋雨拟人化,赋予作者自身的感情和心绪,将无生命的景物写活。这种手法,表现出词人不凡的功力。
●南乡子·集句
苏轼
怅望送春怀杜牧。
渐老逢春能几回杜甫。
花满楚城愁远别许浑,伤怀。
何况清丝急管催刘禹锡。
吟断望乡台李商隐。
万里归心独上来许浑。
景物登临闲始见杜牧,徘徊。
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隐。
苏轼词作鉴赏
“怅望送春怀”,起笔取杜牧《惜春》诗句,点对酒伤春意境。怅望着这杯送春之酒,撩起了比酒更浓的伤春之情。次句直抒伤春所以伤老。“渐老逢春能几回”取杜甫《绝句漫兴九首》之句。杜甫此诗是飘泊成都时作。渐老,语意含悲。逢春,则一喜。能几回?又一悲。非但一悲,且将逢春之喜也一并化而为悲。一句之中一波三折,笔致淡宕而苍老。前人谓杜诗笔老,说得极是。东坡拿来此句,妙正好写照了自己“乌台诗案”后贬谪黄州的相似心情。东坡黄州诗《安国寺寻春》云“看花叹老忆年少,对酒思家愁老翁”,可尽此句意蕴。此时正是看花叹老,对酒思家,所以下句便道:“花满楚城愁远别。”此句取自许浑《竹林寺别友人》诗。时当春天,故曰花满。
谪居黄州,正是楚城。远离故国,岂不深愁!花满楚城,触目伤心,真是春红万点愁如海呵!取此句实切己之至。楚城一语,已贯入词人受迫害遭贬谪的政治背景这一深层意蕴,并隐然翻出之,词句便不等同于伤春伤别之原作,这极能体现集句古为今用之妙。
“伤怀”,短韵二字,分量极重,囊括尽临老逢春远别之种种痛苦。上片有此二字自铸语,遂进一步将所集唐人诗句融为己有。“何况清丝急管催”,此句取自刘禹锡《洛中送韩七中丞之吴兴》诗。伤心人别有怀抱,更何况酒筵上清丝急管之音乐,只能加重难以为怀之悲哀。周邦彦《满庭芳》云:“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语意相似,若知人论世,则东坡此句实沉痛过之。
过片着力写思乡之情。“吟断望乡台”,取自李商隐《晋昌晚归马上赠》诗。义山原诗云:“征南予更远,吟断望乡台。”这里虽是取其下句,其实亦有取上句。东坡宦游本不忘蜀,其《醉落魄。席上呈杨元素》云:“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退隐还乡,几乎是东坡平生始终缠绕心头的一个情结。
人穷则思返本,何况南迁愈远故国。当饮酒登高之际,又怎能不倍加望乡情切!下边纵笔写出:“万里归心独上来。”此句取自许浑《冬日登越王台怀归》诗。词人归心万里,同筵的诸君,又何人会此登临之意?“独”之一字,突出了词人的一份孤独感。东坡黄州诗《侄安节远来夜坐二首》云:“永夜思家何处?”语意同一深沉。万里归心,本由宦游而生,更因迁谪愈切。无可摆脱的迁谪意识,下句进一步流露出来。“景物登临闲始见”,取自杜牧《八月十二日得替后移居霅溪馆因题长句四韵》,盖有深意。原诗云:“景物登临闲始见,愿为闲客此闲行。”两句之中,“闲字”三见。东坡取其诗意,是整个地融摄,又暗注己意。春日之景物,只因此身已闲,始得从容登临见之真切如此。此句虽是言登临览景,其实已转而省察自身。“闲”之一字,饱含了自己遭贬谪无可作为的莫大痛苦。“徘徊”二字,也是下片唯一自铸之语,但它所关消息甚大,暗示着词人此时心态由外向转而内向之一过渡。辗转徘徊,反思内心,正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结笔取李义山《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诗句,沉痛至极,包孕至广。东坡黄州诗《寒食雨二首》云:“君门深九重,坟墓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正是结笔乃至全词的极好注脚。
君门不可通,故国不可还,两般相思,一样寒灰。东坡黄州,自有人所熟知的旷达一面,可也有心若死灰的另一面,此词反映的就是东坡当时心态中灰色的一个侧面。
此词落墨于酒筵,中间写望乡,结穴于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反思,呈现出一个从向外观照而返听收视、反观内心的心灵活动过程。由外向转而内向,是此词特色之一。而此词则证明,东坡词横放杰出风格之外,更有内敛绵邈之一体。若进一步知人论世,则当时东坡之思想蕲向,实已从前期更多的向外用力,转变为更多的向内用力。南宋施宿《东坡先生年谱》元丰三年(1080)谱云:“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可见此词呈现反观内心之特色并非偶然。同时,词中取唐人诗句无一而不切合词人当下之现境、命运、心态,既经其灵气融通,遂焕然而为一新篇章,具一新生命。集句为词,信手拈来,浑然天成,如自己出,是此词又一特色。东坡这首集句词之成功,足见其博学强识,更足见其思想之自由灵活。
选取前人成句合为一篇叫集句。这本是诗之一体,始见于西晋傅咸《七经诗》。宋代自石延年、王安石到文天祥,都喜为集句诗,天祥《集杜诗》二百篇最为著名。王安石以集句为词,开词中集句一体。苏轼作有《南乡子。集句》三首,这是其第二首,词中所集皆唐人诗句。详审词意,当作于贬谪黄州时期。
●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
苏轼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
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
佳节若为酬?
但把清樽断送秋。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苏轼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苏轼贬谪黄州期间,于元丰五年(1082)重阳日郡中涵辉楼宴席上为黄州知州徐君猷而作。词中抒发了作者以顺处逆、旷达乐观而又略带惆怅、哀愁的矛盾心境。作者以诗的意境、语言和题材、内容入词,紧扣重九楼头饮宴,情景交融地抒写了自己的胸襟怀抱。
词的上片写楼中远眺情景。首句“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描绘大江两岸晴秋景象。江上水浅,是深秋霜降季节现象,以“水痕收”表之。“浅碧”承上句江水,“鳞鳞”是水泛微波,似鱼鳞状:“露远洲”,水位下降,露出江心沙洲,“远”字体现的是登楼遥望所见。两句是此时此地即目之景,勾勒出天高气清、明丽雄阔的秋景。
“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此三句写酒后感受。“酒力渐消”,皮肤敏感,故觉有“风力”。而风本甚微,故觉其“力软”。风力虽“软”,仍觉有“飕飕”凉意。但风力再软,仍不至于落帽。此三句以“风力”为轴心,围绕它来发挥。晋时孟嘉落帽于龙山,是唐宋诗词常用的典故。苏轼对这一典故加以反用,说破帽对他的头很有感情,不管风怎样吹,抵死不肯离开。“破帽”这里具有象征隐喻意义,指的是世事的纷纷扰扰、官场的勾心斗角。作者说破帽“多情恋头”,不仅不厌恶,反而深表喜悦,这其实是用戏谑的手法,表达自己渴望超脱而又无法真正超脱的无可奈何。
下片就涵辉楼上宴席,抒发感慨。“佳节若为酬,但把清樽断送秋”两句,化用杜牧《重九齐山登高》诗“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怨落晖”句意。“断送”,此即打发走之意。政治上所受重大打击,使他对待世事的态度有所变化,由忧惧转为达观,这乃是他黄州时期所领悟到的安心之法。
歇拍三句申说为何要以美酒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是化用宋初潘阆“万事到头都是梦,休嗟百计不如人”句意。“明日黄花蝶也愁”反用唐郑谷咏《十日菊》中“节去蜂愁蝶不知,晓庭还绕折残枝”句意,意谓明日之菊,色香均会大减,已非今日之菊,连迷恋菊花的蝴蝶,也会为之叹惋伤悲。此句以蝶愁喻良辰易逝,好花难久,正因为如此,今日对此盛开之菊,更应开怀畅饮,尽情赏玩。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这与苏轼别的词中所发出的“人间如梦”、“世事一场大梦”、“未转头时皆梦”、“古今如梦,何曾梦觉”,“君臣一梦,古今虚名”等慨叹异曲同工,表现了苏轼后半生的生活态度。他看来,世间万事,皆是梦境,转眼成空;荣辱得失、富贵贫贱,都是过眼云烟;世事的纷纷扰扰,不必耿耿于怀。如果命运不允许自己有为,就饮酒作乐,终老余生;如有机会一展抱负,就努力为之。这种进取与退隐、积极与消极的矛盾双重心理,上词中得到了集中体现。
●鹊桥仙·七夕送陈令举
苏轼
缑山仙子,高情云渺,不学痴牛騃女。
凤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
客槎曾犯,银河波浪,尚带天风海雨。
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苏轼词作鉴赏
这首词咏调名本意,是为送别友人陈令举而作。
全词立意上一反旧调,不写男女离恨,而咏朋友情意,别有一番新味。
此词上片,也紧切七夕下笔,但用的却是王子乔飘然仙去的故事。据刘向《列仙传》载,周灵王太子王子乔,好吹笙作凤凰鸣,游伊洛之间,被道士浮丘公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于山上见柏良,对他说:“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缑氏山颠。”至时,果乘白鹤驻山头,望之不得到,举手谢时人,数日而去。
苏轼此词上片,借这则神话故事,称颂一种超尘拔俗、不为柔情羁縻的飘逸旷放襟怀,以开解友人的离思别苦。发端三句,赞王子乔仙心超远,缥渺云天,不学牛郎织女身陷情网,作茧自缚。一扬一抑,独出机杼,顿成翻案之笔。缑山,河南偃师县。缑山仙子,指王子乔,因为他缑山仙去,故云。“凤箫”两句,承“不学”句而来,牛女渡河,两情缱绻,势难割舍;仙子吹箫月下,举手告别家人,飘然而去。前者由仙入凡,后者超凡归仙,趋向相反,故赞以“不学痴牛呆女”。
下片写自己与友人的聚合与分离,仿佛前缘已定,事有必然。据东坡《记游松江》(《东坡志林》卷一)说:“吾昔自杭移高密,与杨元素同舟,而陈令举、张子野皆从余过李公择于湖,遂与刘孝叔俱至松江。夜半月出,置酒垂虹亭上。”苏轼于熙宁七年九月从杭州通判移任密州知州,与同时奉召还汴京的杭州知州杨元素同舟至湖州访李公择,陈令举、张子野同行,并与刘孝叔会于湖州府园之碧澜堂,称为“六客之会”,席上张子野作《定风波令》,即“六客词”,会后同泛舟游吴松江,至吴江垂虹亭畅饮高歌,“坐客欢甚,有醉倒者”。但作者不是径直叙写这段经历,仍借与天河牛女有关的故事来进行比况。张华《博物志》载一则故事说:天河与海相通,年年有浮槎定期往来,海滨一人怀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