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全文)-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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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出他是条子派来拉线(侦查)的……”
牢里非常昏暗。传武仍被五花大绑,蜷在一堆草上。鲜儿进来问他说:“哎,你刚才要和我打听个人儿,打听谁呀?”传武说:“我要打
听的是个女人,她老家是山东的。”鲜儿说:“她姓啥叫啥?”传武说:“她姓谭,小名叫鲜儿。”鲜儿吃了一惊,喊道:“拿明子来!”一
土匪举着松树明子进来,递给鲜儿。
鲜儿举着明子凑到传武跟前,一把摘下他的狗皮帽子,大惊得不由后退几步,“你是人,是鬼?”传武借着火光,也看出了鲜儿——果真
是她,他日思夜想的她啊!传武说:“你把左手抬起来。”鲜儿抬起左手,手腕子上露出一只银手镯,正是传武当年送给鲜儿的信物,传武眼
泪涌出说:“姐姐,我是传武啊!”鲜儿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说:“你不是死在了水场子了吗?”传武忙摇头。
鲜儿把火把插到墙上,又对那个土匪说:“去,弄个火盆来。”那个土匪应声退去。鲜儿给传武松开绳索说:“那年,我顺着松花江边找
你,有人告诉我,说你死了……”传武说:“我被一个打鱼的救了,后来就去当了兵……”鲜儿眼中含泪说:“该杀的老天爷,真能捉弄人。
”传武说:“姐姐,你怎么到了这二龙山?”
鲜儿露出一丝苦笑说:“说了你也未必相信——埋了你的衣物,那也算给你立了个坟。自个儿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就走啊,走啊。只想
找个地方挣口饭吃。也是命里该着,又遇见了那个红头巾,在她那儿碰上了我们大掌柜的,就是镇三江。后来就跟他上了二龙山。唉!今儿个
怎么就碰见了你呀!”
土匪送来火盆。鲜儿擦一下眼泪,背对土匪说:“再弄点儿酒菜来。”土匪又应声退去。鲜儿说:“那天有点事去哈尔滨,进咱家的菜馆
了。”传武说:“见到家里人了?”鲜儿说:“都见到了,怕家里人知道我上山为了匪,也没敢多说什么就走了。对了,还看见秀儿了。你们
过得还好?”
传武说:“也说不上好,将就吧。”鲜儿说:“孩子多大啦?”传武说:“哪有孩子呀!”鲜儿说:“为什么哇?”传武伤心地叹一声说
:“咳,姐姐啊,怎么跟你说呢?整天在枪子儿底下钻,心都木了。”鲜儿掩泣。
传武说:“姐姐,你怎么了?”鲜儿说:“多少年没人这样叫我姐姐了。”传武说:“姐姐,咱们逃走吧!”鲜儿带着泪花笑了说:“逃
哪儿去?我在这儿过得挺好的,没有人嫌弃,没有人欺压,世上哪还有这样自在的地方啊!要走你走吧。趁现在没人,你赶紧逃走吧!”传武
说:“那可不行!我走了,你咋办哪?”鲜儿说:“我是二掌柜的,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传武说:“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啊,姐姐!”鲜儿笑
笑说:“姐姐不是当年的姐姐了,不用别人牵挂,自己也不牵挂什么人了。”说着眼圈又红了。这时,那个土匪端着酒菜进来了,后面还跟着
镇三江。
镇三江说:“二掌柜的,眼睛咋红了?”鲜儿说:“叫火盆熏的。”她拿袄袖擦了下眼泪。镇三江指着传武问道:“这位是哪路朋友啊?
”鲜儿说:“你说巧不巧?当家的,你猜我抓的这个条子是谁?”镇三江说:“谁?”鲜儿说:“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朱传武!”镇三江
也有些惊异,看看朱传武,看看鲜儿,乐了。
镇三江说:“般配!般配!我说怎么给这个条子又是火盆,又是好酒好菜的,闹了归齐,是见到老相好的了!这我可得离远点儿。”说着
,镇三江就要出去。鲜儿一把把他拽回来说:“你往哪儿走?”镇三江说:“我在这不好吧?怕是碍眼哪!”鲜儿搡他一把说:“滚你个老勺
子,胡嘞嘞些啥呀,也不怕弟兄们听见了笑话。”
镇三江笑着说:“那好!不走咱就喝酒!”端起酒坛子,拍了拍说,“兄弟,这是你带来的,不错,好酒!咋样,能对付几口吧?”传武
指指碗说:“来,满上!”鲜儿说:“当家的,你怕是还喝不过他呢!”镇三江说:“那更好啦!咱今儿个喝透了!”镇三江斟满三碗酒,说
:“按着俺们山上的规矩,咱得先干上三大碗。”传武说:“好!干!”三人举起碗,一饮而尽。
镇三江说:“哎,兄弟,你们来了多少人哪?”传武说:“整整一个团。”镇三江说:“才开来一个团哪!少了点儿,就是再加上两个团
,要攻下我这二龙山,也是做大梦!”朱传武说:“大掌柜,古往今来,营盘可比胡子窝牢靠。”镇三江说:“古往今来,官家也没扫清过胡
子。”鲜儿说:“当家的,他,怎么处置呀?”镇三江说:“你说呢?”鲜儿说:“按咱的规矩,他可就没命了……”大掌柜说:“啥规矩呀
?放人!”
鲜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一句说:“真的放了他?”镇三江呵呵笑着说:“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你的老相好,咱能难为吗?”又转
向传武说,“放你,兄弟我也得有个讲究。”传武说:“到你这了,你爱咋讲究就咋讲究吧。”
镇三江给传武倒酒说:“官军此番来是因为我们抢了高家大户吧?你上山来是要做个里应外合吧?”传武点头说:“行,猜得挺准,是那
么回事儿。”镇三江说:“抢高家大户可是你这个姐姐领的头儿,她又是这二龙山二掌柜的,你还里应外合不?”传武一时语塞。
镇三江说:“行,你一打奔儿,就看出你心里还有这个姐姐。我既要让你完成任务,还要保住我的山头,你信不信?”鲜儿说:“当家的
,你可别打哈哈。”镇三江一笑道:“我总共抢了高大户三大车财物,我返还他一大车,官府那面说得过去吧?他的任务也完成了吧?官军也
该撤退了吧?我的山头自然也就保住了。说不定你朱传武还能连升三级呢!”三人大笑,又各饮下一大碗。
2
鲜儿、朱传武、镇三江来到山上。镇三江指画着说:“看着没,那儿,不用多,我就三五个人一卡,你千八百人都上不来。”传武看去,
只见无垠的山海林莽。镇三江说:“这二龙山多美呀!你要是开春来,满山的花呀草的,香味儿直往你鼻孔里钻。这当胡子和居家过日子一样
,啥啥你都得想周全了,啥啥你都得准备得体统。再让你开开眼!”镇三江走到一个角落,搬开一个石凳,用脚一踩机关,石板拉开,露出一
个地道。
鲜儿说:“当家的,你连这个都让他看哪?”镇三江说:“朋友嘛!”他对传武说,“你们官军就是打上来,我们也早从这挠杠了!这儿
,一直通到大沟里。”他又踩一下机关,地道口合上了。镇三江说:“走,再看看我的弟兄们是咋操练的。”
传武悄悄问鲜儿说:“大掌柜说放我,可一直不提这个茬儿……”鲜儿说:“让你多待几天还不好啊?”传武说:“整天领我这看那看的
,啥意思?”鲜儿说:“他是个好显摆的人,就乐意听别人说他势力大,兵强马壮。”
一土匪跑到鲜儿身边说:“二掌柜的,四爷在红草沟挣着(得手)了,让再去几个人搬东西。”鲜儿说:“好,我领人去。”她又对朱传
武说,“姐姐走了。”传武说:“你忙去吧。”鲜儿看一眼镇三江,镇三江仿若不知,只顾前行。
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传武和镇三江端着大碗喝酒。旁边站着全副武装的两个土匪。传武说:“大掌柜的,好几天了,该放我走了吧?”
镇三江笑眯眯地看着传武说:“我这么对待你,你还说走?好意思吗?”传武说:“哎,你答应过的……”镇三江说:“兄弟,你人品好,本
事大,有胆有识,就留俺二龙山上算了,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传武说:“你这可是扯笑了。我一个堂堂的军人,当胡子?落草为寇?你咋想的呢?”镇三江说:“我想啊,我是大掌柜,鲜儿是二掌柜
,你就是三掌柜,多好啊!”传武连连摇头。镇三江说:“你不答应?”朱传武说:“不答应。”
镇三江说:“你不答应也晚了,谁叫你把我这山头的里里外外都看明白了。”传武脸色变了说:“你啥意思?”镇三江说:“兄弟,我是
好言相劝,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道儿,要么留下来跟我干,要么……”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传武把酒碗一下摔了
说:“你他妈的不讲信誉,出尔反尔!”几个土匪掏出枪来。
镇三江对土匪摆了下手说:“去,给我兄弟再拿个碗来。”一个土匪送来一个碗,镇三江倒上酒说:“既然如此,那按着咱山头的规矩,
只好送兄弟你上路了。”传武说:“看你像个汉子,原来你也是小人——无耻小人!狗都不如!”
镇三江也不生气说:“你看你,我也觉得你是条汉子,可一听你这骂人话,你心眼儿也不大。干啥有干啥的规矩,你是官军的探子,你探
明了我的窝子,我当然不能饶你了。来吧,喝酒。今天我多敬你几碗,也算我尽了兄弟一场的情义。”
传武说:“好吧,喝!我这半辈子还真就没喝醉过,今天就他醉一回,也算了了份心愿。”传武一口喝干了酒,把空碗伸到镇三江面前。
镇三江笑了说:“哎,这就对了。”
鲜儿和一队土匪策马疾行。鲜儿突然勒一下马缰,马放慢了速度。鲜儿问身边的土匪说:“老四啥时候去的红草沟?”土匪说:“一早吧
?”鲜儿说:“他去红草沟我咋不知道?”土匪说:“许是走得太急了吧?没得工夫告诉你。”鲜儿勒住马说:“不对!”她掉转马来,双腿
夹一下马肚子。马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
传武喝得眼睛乜斜了,他站起身,晃了晃说:“痛快!真他妈的痛快!终于喝了一回醉人的酒,这回死也不屈了。走吧,我该上路了,谢
谢你这顿酒。”镇三江也醉了,他瘫在椅子上,努力睁开醉眼说:“兄弟,你真不肯留下来吗?”
传武直着舌头说:“是好爷们儿,谁当胡子!不留!死也不留!”镇三江垂下头,挥挥手嘟囔着说:“送他上路吧。”几个土匪持枪进来
,还有一个手里拎着鬼头刀。两个土匪上前将传武捆上,推着往外走。传武转过身含着泪,朝镇三江说:“大掌柜,我求你件事儿,好好对待
我姐姐,你要是对不起她,我的鬼魂也饶不了你。”镇三江也流泪了,嘱咐那几个土匪说:“手头利索点儿,别叫他遭罪。”
土匪们押着朱传武站定。操刀土匪说:“兄弟,不要怪我。人哪,早死晚死都是死,早死早托生。明年今天,兄弟我到你坟头给你烧纸。
”操刀土匪举起刀来。忽听背后传来鲜儿的喊声:“住手——”鲜儿骑马飞来,马一声长嘶,停在朱传武身边。鲜儿跳下马来。朱传武说:“
姐姐,大掌柜言而无信!”鲜儿问操刀土匪:“咋回事儿?”操刀土匪说:“大掌柜有令,不能让他活着离开二龙山!”鲜儿对土匪们说:“
等着我跟他说两句话!”
鲜儿引着传武走出树林,说:“你走吧。”传武拉住她说:“姐姐,你跟我一块儿走吧。”鲜儿说:“我是大掌柜的人,跟你走算咋回事
儿?”传武说:“你放了我,他们能饶了你吗?”鲜儿说:“这就不用你管了!”传武说:“姐姐……”鲜儿怃然说:“姐姐在山上已经待惯
了,性情野了,心也野了,哪儿也去不了了——我也不想去。”
传武落寞而去,鲜儿无声地哭了起来。梦里想过千百回的相会没想到竟是这种结果。
鲜儿回了大厅,在门前背了两手,叫过一个喽啰捆了自己。镇三江已醒了酒,神色阴沉地看着自缚双手的鲜儿。
众土匪力劝说:“大掌柜息怒,饶二掌柜的这回吧。”“大掌柜,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放一码吧。”“二掌柜是咱二龙山的有功之臣哪!
”鲜儿说:“谁放了条子,砍谁的头,这是道上多少年的规矩,不能因为我是二掌柜的,就把规矩给变了。不过,”她让一个匪徒摘了她手腕
上的银镯子说,“当家的,这是传武给我的,我得先还了人家,回来,杀呀剐呀任由弟兄们处置。”
镇三江想了想说:“你要是一去不复返了呢?金蝉脱壳,骗得了我吗?”鲜儿说:“我是那样的人吗?要跑,我就跟他跑了!”镇三江又
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成全你。只是得我替你去还!”他吩咐身边土匪说,“把二掌柜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