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第3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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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的每一场战斗,都通过邸报和各种渠道了解得清清楚楚。这次之所以敢把洺州营弟兄拉到牛头山上,远离主力,也是建立在对敌人了解的基础之上。可以说,刘武周、尉迟敬德等人不了解洺州营的虚实,他自己却对刘武周军上下,包括尉迟敬德本人的性格、用兵习惯,揣摩得清清楚楚。
程名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起来,刘武周军和唐军之间的所有战斗,除了宋金刚轻敌冒进兵败身死那场恶战之外,其余的部分,敌我双方都没犯太大错误。刘武周军之所以被逼得节节败退,并非失利于疆场上,而是由于国力与大唐相差太大的缘故。经过长时间的消耗,如今这支兵马已经是油尽灯枯,很难再保持住当初的犀利。
而刘武周军之所以拖到现在还迟迟没有覆灭,完全是因为尉迟敬德的个人作用。此子武艺过人,战场感觉敏锐,曾经多次在关键时候只手擎天,力挽狂澜。但此子身上也有个非常大的弱点,就是心高气傲,过于相信自身的能力,不能跟同僚形成有效配合。如果利用这一点将他诱出汾阳城来困住的话,支撑着刘武周军的最后一根木头也就没了,大厦当片刻而倾。
以前的战场上,太子系兵马是一个点,秦王系兵马是一个点,逼得刘武周苦苦支撑,勉强还能达成一个平衡。但洺州营单独摆上战场后,第四个点就出现了。对方想结束目前的困境,只能从第四个点上想办法。
这是一种赌博,赌刘武周君臣不甘心失败。如果赌赢了,则整个局势豁然开朗。如果局面不利的话,洺州营大步后退,追与不追,对刘武周军依旧是个两难的选择。
只是,这个计划太冒险了。不仅是在战术上,而且在战场之外,也会引发另一场危机。王二毛敏锐地看清了其中关窍,皱了下眉头,继续提醒道:“以一个区区总管的身份,让太子和秦王两路大军都围着你而动,即便打赢了这仗,恐怕你也会落个轻敌冒进的名声。”
“那也没什么坏处!”程名振看了他一眼,笑着反问,“不是么?”
“你这家伙!”王二毛推了他一把,愤愤地责骂。程名振私下里打的鬼主意他多少想明白了,够狡猾,的确无愧他当年九头蛟的名头。
“没办法的事情,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程名振狡黠地笑了笑,目光中多少有些无奈。
虽然已经做了大唐的高官,过去的经历却在兄弟二人身上烙下了深刻的印记。由于长时间兵力都处于弱势,所以行军打仗,他们不吝于行险行奇,而由于经历了太多的背叛于出卖,在为人处事时,他们两个又处处谨慎小心,宁可官升得慢些,财发的少些,也不愿意卷入无谓的争端。
还留在洺州营旗下的大多数弟兄,心态也跟程名振本人差不多。特别是隐藏在魏郡那场“大搬迁”阴影下的猫腻被揭开之后,大伙在暗骂太子系人马卑鄙之余,对朝堂中风险有了更贴切的认识。许多看到雄阔海。伍天锡等人建功立业,全身血脉被烧得火热者,心境瞬间冷了下来,慢慢开始思索究竟哪种生活更适合自己。
但洺州营不可能一直游离于权力争斗的漩涡之外。最近两年,试图将其纳入麾下的人,不仅仅是太子一个。秦王、齐王,甚至朝野中某些世家大姓,也通过种种方式,不断向程明振这个当家人示好,希望双方在私下里达成某种默契。短期之内,程名振还能找到一些蹩脚的借口推脱,那些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时间久了,却难免会得罪越来越多的人。
“自污未必是好办法。谁都不傻,不会被一些小伎俩骗得太久!”默默思索了片刻,王二毛低声说道。“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我宁愿咱们跟秦王共同进退!”
“的确,相较之下,无论在哪国层面,太子殿下都差秦王远甚!”点点头,程名振对王二毛的话表示部分赞同,“但秦王行事过于狠辣,你我这个时候投效于其门下,恐怕将来也是个当弃子的命!”
“那倒是!”王二毛笑得有些悻悻然。“秦王麾下兵强马壮,有秦叔宝、罗士信、程知节等人在,咱们这些小鱼小虾,永远不会太被人重视!可继续拖延下去,最后也是个麻烦。毕竟你我还做不到徐茂公那步,能给大唐带来七个郡,数百万人口!”
“所以我想借着这个机会,直接送给陛下一份厚礼!”程名振笑了笑,满脸疲惫与无奈。
“陛下……。。?”王二毛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理解程名振话中所指。“你是说陛下会注意到咱们,还是陛下会体谅到咱们的难处?最近我听人说,陛下可是……。”
“道听途说的事情,最好别当真!”程名振警觉地四下看了看,迅速打断了王二毛的话。“我觉得传播谣言的人别有用心。如果陛下连一点决断力都没有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大唐了!”
“倒也是!”王二毛耸耸肩,然后低声长叹。“谁知道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当年李家在太原起兵时,秦王不过二十岁吧?!咱们两个二十岁时,可没那么大本事!”
程名振会心地笑了笑,没回答王二毛的话。对方今天所提起的那些流言,他隐隐约约也听说过一些。据底层将士们私下转述,当年李家准备起兵“清君侧”时,现在的大唐天子,当年的家主李渊,心里很是犹豫。几乎就错过时机,功亏一篑。而太子建成也是个没有半点主见的家伙,根本给李渊提供不了任何帮助。亏了秦王李世民,看到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从大义、形势和天命三个角度慷慨陈词,终于促使李渊下定了决心,并且亲口对秦王承诺,“此番如果化家为国,将把江山社稷与之。如果不幸中途事败,则全家共赴国难!”
秦王武艺高强,心思敏锐,气度恢宏,遇事勇于承担,表现出来的风采的确令人心折。但一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少年,却能比在官场上打了一辈子滚,亲朋故旧无数的李渊更有远见,对大唐建立的决定作用更大,这话,无论出自谁人之口,程名振都不敢相信。这也是他不愿接受秦王拉拢的另外一个原因,在他眼里,一个为了大业连自己父亲都舍得诋毁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值得自己以性命相托。
此外,朝廷关于那次“大搬迁”过程中,自己阳奉阴违的举动的处理方式,也令他对李渊很是佩服。很显然,那是李渊在闻听略阳公兵败后,一时冲动而发出的乱命。但在发觉那是道乱命之后,李渊并没有一错到底,坚持搬迁计划。也没有为了帝王颜面而治阳奉阴违者的罪。而是顺水推舟,给了被强行迁徙入河东的百姓不少好处,并且通过给阳奉阴违者加官进爵的方式,变相承认了其自己的错误。这当中所表现出来的处事能力和心胸气度,着实令人击节赞叹。
“如果尉迟敬德不肯上当呢?或者他担心刘武周独立守不住汾阳,护主心切,主动放弃这个诱人机会?”思索了片刻,王二毛不再于洺州营倒向哪股势力方面浪费精力,把目光又集中在眼前战事上。
“即便龟缩不出,他们也守不住汾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程名振轻轻摇头,以易地相处的心态来揣摩对手,“这是他们唯一的翻盘机会,我估计尉迟敬德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如果他真的龟缩不出的话,那正好,我干脆绕过汾阳,直接扑向马邑。纵使他对我再不了解,咱们原来的老本行是干什么的,多少也有点儿耳闻吧!”
第二章 峥嵘 (三 上)
程名振当年是流寇张金称麾下的重要爪牙。而张家军经过的地方,连蝗虫都不会再看一眼。从斥候口中得知洺州营出现在牛头山上之后,尉迟敬德立刻坐不住了。与刘武周商议了片刻,迅速点齐了两千轻骑,准备将这个突然出来的变数第一时间消灭掉。
经历了两年多的煎熬,刘武周已经心神俱疲,将尉迟敬德送到城门口,拉着对方的手叮嘱道:“敬德,自己多加小心。李氏小儿素来狡诈,不会无缘无故舍一块肉出来给咱们。”
“即便是块诱饵,也值得吞下去。我不信五千流贼,还能挡住我麾下两千精锐!”尉迟敬德举了举手中长槊,非常豪气地回应。“能否逆转乾坤,就在今夜一举。干掉他,敌军士气必丧。主公趁势出城掩杀,末将挟大胜之势遥相呼应,李家小儿纵使生了三头六臂,也少不得要抱头鼠窜!”
“孤将亲自在城头为敬德送行!”刘武周点点头,言语中带着几分苍凉,“若事有不谐,则速速退回来。只要孤在一天,汾阳城的城门就为你敞开一天!”
“若是末将回不来。主公千万别再耽搁,迅速退往马邑去吧!”听刘武周说得酸涩,尉迟敬德心里也有几分凄楚,笑了笑,大声道:“能在主公麾下驰骋,末将此生无憾。马邑乃突厥与中原交界之地,疆域广阔,民情复杂。李仲坚,罗艺,大唐,突厥,四家角力,谁也不敢贸然伸手。主公只要到了那里,定能转危为安。留的青山在,早晚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刘武周还想说些什么,看着尉迟敬德毅然决然的眼神,咬了咬牙,大声道:“孤记下了!孤不会负敬德!孤必不会负诸君!请诸君上马,孤为诸君壮行!”
“诺!”尉迟敬德在马背上轻轻拱手,然后双腿用力,率先冲出了城门。两千精锐骑兵形成一条长蛇,在夜幕的掩护下婉转向东,直扑牛头山而去。漫天星斗如乱琼碎玉,冷冷的照耀下来,照亮大伙的眼睛,照亮长槊的利刃。那饮血无数的利刃仿佛瞬间有了灵性,慢慢地开始颤抖,颤抖,在风中嗡嗡有声。
为保证攻击的突然性,他刻意选在半夜出城。丑时三刻,就到达了牛头山脚下。将斥候撒出去遮断通往汾阳方向的大小道路之后,尉迟敬德命令全军下马,在草地上修养精神,准备在天亮同时,向敌军发起雷霆一击。
虽然是夏末,北国的风依旧带着丝寒意。透过被露水打湿的铠甲,一寸寸渗进人的肌肤。尉迟敬德睡不着,提着长槊在临时扎起的营地间来回逡巡。很多弟兄们也没有倦意,挤做一团,一边用体温互相取暖,一边低声感叹世事无常。对于前途,他们都比较绝望。言谈间不无对刘武周的抱怨。看到自家主帅走过来,赶紧闭上了嘴巴。尉迟敬德笑了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默默走了过去。仗打到这个份上,将士们已经尽力最大努力,实在不该再指责他们什么了。剩下的事情,恐怕就要归老天决定了。输赢成败,冥冥中自有注定。
跟在尉迟敬德身边的,是奋威将军陆建方。他的年龄比尉迟敬德大了整整两轮,身子骨已经不比当年了,走着走着,就轻轻打起寒战来。
“老陆,到营帐中眯一会儿吧。这个时候最冷,待太阳出来,寒气就过去了!”对于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副手,尉迟敬德始终保持着一份尊重,笑了笑,回过头来对其吩咐。
“算了,走走就热乎了!老胳膊老腿的,一睡下去就不容易再活动开,别耽误了将军的事儿!”陆建方咧嘴笑笑,浓密的大胡子间冒出缕缕白雾。“将军自己去小憩一会吧,下半夜我来盯着!”
“我睡不着!”尉迟敬德轻轻摇头,拒绝了陆建方的好意。打了这么多年仗了,像今天这样心里慌慌的感觉在他身上还是第一次发生。对方只是个小蟊贼,也许一个冲锋就能将其击溃,擒杀。但尉迟敬德就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他却半点蛛丝马迹都寻觅不到。
“我也睡不着!”破锋将军杜世贵从后边跟上来,低声搭腔。“本来觉挺多的,最近却总是半夜惊醒。瞪着眼睛一直挺到天亮!”
“睡不着就别睡了。今后有咱们睡的时候!”陆建方转过头来,苦笑着奚落。
“什么意思!”尉迟敬德皱了皱没有,言语中约略带出几分不满。士兵们牢骚归牢骚,他可以忽略不计。但为将者乃三军之胆,如果连将领们都开始散布失败信息,自乱军心的话,这仗,就没赢的希望了。
“没什么意思!”老成持重的陆建方一改平素习惯,笑了笑,低声反问道:“尉迟将军,你真的以为,把山坡上那股敌军吃掉,咱们就能一举扭转颓势么?”
这个问题尉迟敬德早就想过,虽然对大伙口口声声宣布,此战乃决定胜负的关键。他和刘武周两个心里都很清楚,击败洺州营只起到振奋士气的作用,具体结局如何,恐怕还要经历很长时间,若干场恶斗才能见到分晓。但当着几个中层将领的面,他不能自毁信心,瞪了陆建方一眼,低声喝道:“怎么不能?秤砣虽小,可压千钧。李家两个小儿本来就不和睦,阵前失利,必然会互相推卸责任。待其不战自乱,我带你等一一攻之,定能将其赶回霍邑以南。怎么了,老陆,你怕了,怕了就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