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第2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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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将军!”这下,连先前准备逃走的骑兵也靠拢上前,齐声喊道。对于普通士卒来说,授不授勋还是次,十亩勋田可是了不得诱惑。那意味着李家当政,自己就有十亩可以传给子孙,永不缴纳赋税的土地。一家人永远不会再有冻饿之忧。
“不必谢我。”柴绍轻轻摆手,语气又迅速转向低沉,“打不下眼前这座桥,你等就全死在桥上。千万别往后退。咱们丑话说在前头,退下一人,我斩一人。一队退下过半,我连逃兵带队正一并斩首。一旅退下过半,逃兵,旅率,队正皆斩。一团退下过半,逃兵斩首,包括领军校尉之所有军官皆斩!明法参军,上前记下所有军官的名字和新晋升后的职务!”
“诺!”明法参军段志达带领十余名文职幕僚跑上前来,拿出纸笔挨个统计骑兵中身穿军官服色者姓名。骑兵们见此,知道今日退一步,进一步都难逃一死,索性豁了出去,掏出干粮,打来还泛着粉色的河水就开始用餐。至于今天谁升官升得快些,谁平素没本事也交了好运,大伙都不计较了。反正都是过眼富贵,未必有人享受得着。
收拾完了这群残兵,柴绍拨转马头奔向河畔。他要好好看一看,把他麾下精锐打残了的家伙,到底是哪路神仙?为什么捡了便宜却不烧掉木桥,反而想凭借几重临时搭建拒马阻挡两万大军的脚步?对方的人数不多,绝对不可能超过五千,这点在刚才两军隔着河比赛赶路时,对方队伍溅起的烟尘规模上,他得出。以不到五千兵马妄图硬抗李家两万大军,带兵么是亡命徒,要么就是个疯子!
伍天锡不是亡命徒,也不是疯子!他只是胆子稍微比常人大了些,临阵经验多了些而已。濡水河确只有眼前这一座木桥,但可以过河的渡口却有十几处。最近一处距离木桥只有七、八里远,柴绍稍微费点儿工夫找得到。所以,烧掉木桥,顶多可以耽搁李家军两个时辰。而留着木桥不烧,却可以把对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木桥上来,根本顾不上去寻找渡口。
所以,伍天锡宁愿利用桥头地形狭窄,兵力无法展开的优势,跟李家军耗上一耗。拖过一个晚上再加半个白天,他相信,程名振一定会赶过来,利用别的办法给李家军以痛击!
看到李家军的一名将领先是站在骑兵中间指手画脚,然后慢慢打马走向河畔,伍天锡判断,此人想必就是传悍将,长安城中有名的,丢了老婆自个跑路的大侠柴绍。笑着跳下刚刚才搭建好的指挥台,单手倒拖着把陌刀迎了过去。
隔着一座血淋淋的木桥,双方主将同时止步。目光迅速在空中一接,然后同时大笑着拱手。
“在下柴绍,敢问对岸英雄姓名!”不愧为世家子弟,盛怒之中,言谈举止依旧彬彬有礼。
想比之下,伍天锡就没风度得多了,双手搭在刀杆上,大声嚷嚷:“你就是柴绍吧。俺听说过。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洺州营领军都尉伍天锡是也!”
“洺州营?”柴绍眉头轻皱,记忆里,他从没听说过窦建德麾下还有这样一支队伍。想必是托庇在窦建德旗下的一伙悍匪,犯不着他太费神。“武都尉是吧!好一条壮汉。窦建德已经是涸泽之鱼,你又何必为他殉葬?”
“你话什么意思嘞,俺听不太懂!”伍天锡晃着脑袋,存心跟柴绍装傻,“吃谁家饭,替谁家干。俺是既然吃了洺州营的军粮,少不得要跟你拼一拼。这地方小,摆不开多少兵。来,来,来,干脆咱俩都别带兵了,就在桥上大战三百回合!”
说罢,单手一按拒马,居然拖着几十斤陌刀跳上了桥面。柴绍身边的护卫担心主将遇刺,立刻抽出兵器,死死堵住南侧的桥头。伍天锡先是装模作样地向前跑了几步,然后停下身躯,傻傻地问道:“怎么上这么多人。莫非你没胆子跟我单挑么?速速上来,咱们比划比划,我尽量手下留情便是!”
“哪个需要你手下留情!”柴绍当年在长安城内是赫赫有名的长眉大侠,打遍皇宫附近数条街都找不到对手。听得伍天锡说话如此嚣张,把人群一分,就想上前与对方拼命。明法参军段志达就跟在他身后,见到此景,赶紧大喝了一声,“此乃两军阵前,岂可由个人逞勇斗狠。姓武的鼠辈,赶紧回去洗干净脑袋。爷爷这就带兵去取!”
被段志达的喝声吓了一跳,柴绍猛然惊醒。强压住心头烦躁,用马鞭冲着伍天锡戟指,“我不惧你,但也不会陪你逞勇斗狠。要切磋,且待我将你生擒活捉之后。此刻,你我还是拿些真本事出来吧!“
“呵呵呵,口气真大,不怕闪了舌头。谁生擒谁还不一定呢。你不信,尽管发兵过来!”伍天锡连连撇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
无论他再怎么挑衅,柴绍也不肯跟他单挑决胜负。伍天锡又损了对方几句,估计着柴绍“懦弱”的样子已经被对岸的李家军士卒看清楚了,笑着一拍**,大声说道:“你不敢来,也就算了。千万别派手下弟兄替你送死。大伙都是一条命,凭什么你自己不上,却让别人抱着脑袋向前冲。言尽于此,我回去了。等你想比试时,尽管派人给我送信!”
说罢,将陌刀扛在肩膀上,接连跳过三重拒马,乐颠颠地跑远了。柴绍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因小失大。拨转马头,冲着身后的弟兄们叫嚷,“你等准备好了么?左右,拿战鼓来!”
吃完了干粮的骑兵们闻听此言,默默地开始整队。几名壮汉抬来一面巨大的战鼓,在河畔高出处支好,然后把鼓槌捧给了柴绍。从亲卫手中接过鼓槌,柴绍就准备下令进攻。手还没等举起来,明法参军段志达又凑到他跟前,低声提醒,“大将军,小心对岸有诈!”
“有诈?一个亡命徒而已!能翻出什么风浪?”柴绍扫了对方一眼,非常不客气地反问。话虽如此,他却皱着眉头将鼓槌放到了身边的鼓架子上。伍天锡的举止的确非常蹊跷,按道理,众寡悬殊之下,他应该尽早烧掉木桥才对。这样才可能有效阻止官军。可如果他是存心使诈,按照古战例,他就不该在木桥上再多余地放三道拒马。因为不放拒马的话,还能勉强算个疑兵之计。万一碰上个多疑的对手,有可能会误认为濡水北岸藏有埋伏。可眼下拒马已经摆了出来,等于明白地告诉别人,濡水北岸没有多少士卒。算蛮干硬拼,拼到对方一个算一个!
这是哪个师娘教诡计?这是哪学来的,二半吊子兵法?柴绍自问饱读兵书,可从没见过像伍天锡这样,用计只用一半,却又落下一半的?犹豫了好半天,他咬了咬嘴唇,低声冲段志达道:“无论有没有埋伏,都得试试才行。你带着执法队督战,把那名任的定远将军找来,命他先派两百人过桥!”
“他叫陈良诚,是陈老的远房侄孙!”段志达低声提醒了一句,然后领命而去。
“嗯!”柴绍乍闻这个消息,忍不住发出一声沉吟。段志达是骠骑将军段志玄的族弟,李渊身边记室参军段偃师的侄儿。手眼通天,对各种传闻野史,小道消息极为灵通。正因为有他在身边,柴绍才能在朝野同僚之间左右逢源,游刃有余。而段志达口陈老,则特指的是李渊身边的第一谋士陈演寿。想当年,李氏家族在太原如何积聚实力,如何铲除异己,如何趁势起兵,都是此老一手谋划。虽然眼下此老已经功成身退,不怎么管事,但在李氏家族中,其地位依然无可替代。非但普通文臣武将见到他,要恭恭敬敬叫一声陈公,就连建成、世民二人,见到他也执晚辈之礼。
柴绍既然身为李家的核心子侄,当然知道此老得罪不得。叹了口气,冲着身边亲兵命令,“你去,把陈良诚将军找来,命他到我身边,有要事交代!”
“诺!”亲兵拱了拱手,小跑着去传令。片刻之后,定远将军陈良诚急匆匆地赶到,冲着柴绍拱手施礼,“启禀大将军,弟兄们已经做好的准备,随时恭候大将军的命令!”
“你先派二百精锐做试探攻击。自己不要学柴孝和那笨蛋,杀到第一线去!”柴绍叹了口气,低声吩咐。“刚才我的话说得虽然狠了些,但也明白战败之过,不在弟兄们头上。练一支骑兵不容易,怎么着也不能把他们杀断了种子。待会若是久攻不下,你就向段参军求个情。我暗中知会他准你的请求,让弟兄们有个借下来就是!”
“谢,谢大将军!”已经存了必死之心的陈良诚没想到在最后时刻,柴绍居然会放大伙一马,感动得言语哽咽。
看到他那幅感激涕零的模样,柴绍又叹了口气,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长者的口吻叮嘱:“但你要自己把握好尺度,不能让大伙存了侥幸之心。领兵打仗,军法尤为重要。如果对畏缩不前者过分纵容,则没人肯卖命作战了!”
“末将省得!大将军尽管放心。有一丝希望,末将也要坚持到底!”陈良诚拱手施礼,大声回应。
“去吧,我看着你!”柴绍挥了挥手,命令对方下去指挥战斗。自己抓起身边的鼓槌,慢慢地举了起来。
呜呜呜呜,角声骤然吹响,低沉而悠长。
第一章 问鼎 (七 上)
奔腾的河水瞬间一滞。紧跟着,对岸的角声也响了起来,呜呜呜呜,如同挑衅般,与李家军的角声遥相呼应。
“给柴将军报仇!”陈良诚站在南岸桥头,举刀高呼。“报仇!”两队骑兵下了马,换上了趁手的长兵器,在各自队正的带领下,呐喊着扑上桥面。前去必死,但他们无人敢退。因为段志达带领的执法队就站在身后,他们根本无路可逃。
“报仇,报仇!”刚刚履任的队正刘老柱大声呼喊,眼泪忍住不地顺着脸往下淌。他本来是个赶脚的苦力,去年在河西一带被携裹着抓到了军中。这辈子从没指望过升官发财,却做梦也未曾想到,居然在今天突然受到了上司赏识,成了能指挥一百人的队正。更是做噩梦也未想到,才当了队正,就被赶上的进攻的第一波。
木桥在众人脚下来回摇晃,吱吱咯咯,仿佛随时都可能垮掉,却一直不肯塌下去。脚下的血越来越厚,越来越粘稠,滑得人几乎站不稳,却被身后的袍泽们簇拥着,一步都无法停下来。对面的拒马越来越近,陌刀的刀锋在夕阳下闪着红光。对面的敌军带着面甲,看不见他们长得什么样,只能看见他们冰冷的眼睛。“咚咚咚!”战鼓在背后响了起来,生生催命。刘老柱觉得自己的心与鼓点一个速度在狂跳,眼泪和冷汗顺着两腮流个不止。猛然间,他感觉到整个队伍停了一下,然后听到一声低沉的哭喊,“娘……。”,然后,他看见自己前方的袍泽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顺着桥面的血瀑落入桥底……
洺州军堵在拒马后的重甲步兵只有数百,却是程名振为了对付强邻李仲坚的骑兵专门打造。兵器、铠甲、身材,无不是一等一精挑细选。为了打造这支保命的步卒,洺州营多年来人数一直徘徊在四、五千出头。大批的资源、钱财都集中花到了重甲步卒的装备和训练上。今天,他们终于发挥了应有的威力,一上来,就给了赶路赶的疲惫不堪的李家军一个下马威。
不能停,虽然前方就是屠宰场。不能停,转身退后必然会死。一步一跌,队正刘老柱继续向前,猛然间,他想起了柴大将军的承诺,无论生死,职位升上去便永远有效。每个人给十亩勋田。是攻下桥后给还是战死后也给来着?他发现自己居然没记清楚。忍不住搜肠刮肚地想。然后,他感觉到肚子一痛,发现自己前方有双眼睛闪了闪,就像多年前的夜里,他赶着大车在郊外走,看到的一双狼的眼睛…。。。。
被长槊刺穿身体的刹那,柳老柱心里竟然涌起了一股轻松之感。没有惨呼,没有挣扎,也没有拼死反击一下的打算。只是随手丢下兵器,任对面的长槊将自己的身体越举越高,越举越高。
解脱了,终于解脱了!三十多年的人间生涯,他基本上不知道快乐是什么滋味。活着,挣扎,挣扎,然后活着。不知道人生的目标在哪里,也不清楚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终点。而今天,一切终于结束了。他不用再为明天的两餐而发愁,也不用再战战兢兢地看他人脸色。随着疼痛的减轻,他感觉自己在槊锋上飘了起来。飘过袍泽们的头顶,飘过小桥上方的血雾,最后,与蓝天上的血色晚霞融为一体。
血色晚霞下,李家军的士卒还在继续前冲。一边冲,一边操着各地的方言大声诅咒。诅咒对手,诅咒丧尽天良的上司,诅咒落在自己头上悲惨的命运。一名来自上党的士卒被陌刀砍中,惨叫着掉下了桥面。紧跟着,一名来自太原的年青人被长槊捅穿,挣扎着不愿意倒下。被另外一名对手用长槊又砸了一记,仰面跌倒,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空。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