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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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您……这……”我终于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连贯的句子,声音也忽然喑哑得仿佛生了锈,想再咽咽口水,却发现刚才还汹涌澎湃的口水全不知哪里去了,口里居然干得发涩。
老狱卒仿佛很了解我的感受,端起酒碗送过来道:“不急,说话的工夫还有,先喝口烧酒润润口,定定神。”
我感激地接过烧酒,迫不及待地吞了一大口,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烧”酒,又辣又呛的一股热流火烧般燎过口腔下了肚,鼻涕眼泪立刻涌了出来,还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寒颤。不,应该叫热颤,全身立刻热了起来,心情果然放松了许多。
我透过朦胧的泪眼仿佛看到老狱卒在笑,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忙抻开袖子抹抹脸,正打算挤出个笑脸跟他说话,忽然觉得一阵头晕,往后一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后,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仿佛有很多人、很多事,闹嚷嚷的,却又忽然消失了,刷一下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床上不仅被褥齐全、绵软松厚,居然还挂着三面合缝、一面开“门”的白布篷子——后来知道了那叫做“帐子”,而且不过是最普通的薄棉布帐子,这对打小就从椽子缝里数着星星听师父讲故事入睡的我来说,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东西。篷子外透入的光亮让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扒开“门”,伸头向外看去,谁知立刻就看到了一张和蔼地微笑着的脸,当时把我吓了一跳,我马上缩了回去,只觉得心在怦怦直跳。
篷子外面立刻有人呵呵大笑起来,然后有人一左一右打起了“门”,明亮的阳光直射进来,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揉揉眼再抬起头,就又看到了刚才那张和蔼地微笑着的脸,正凑到我面前仔细地打量着,然后笑道:“气色不错嘛小兄弟,气色不错。”
我又被他吓了一跳,而且因为他凑得太近,除了那个和蔼的微笑,我连他的长相都看不清,只得向后缩了缩,才看明白他是个30多岁、穿着富态的中年人,长相和打扮都像个普通商人,看上去有些面熟,想想又确实陌生,即使曾经打过交道,也忘记了他的姓名和相貌。他身旁还站着两个清秀的女孩子,正用水汪汪的眼睛偷偷地打量着我。
我的脸立刻红了起来。那中年人眼珠一转,也立刻道:“你们下去吧,吩咐厨房替这位小兄弟准备清粥小菜,啊,清粥小菜。”
两个女孩子应了一声“是”,就闪了下去。我这才松了口气,刚要起身下床,眼前忽然一花,身子立刻随之一软,这眩晕的感觉立刻让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我不由大叫了一声“哎呀!”
那中年人立刻伸手扶住我,轻声道:“小兄弟,不要着急,这头晕乃是体虚气短所致,体虚气短所致。”
我定了定神,急忙道:“不是头晕的事,是,是……”一时又不知该怎样把我的意思简单地说明白。
那中年人扶着我坐好,自己也在床边的一只凳子上坐下来,仍是微笑着轻声道:“小兄弟莫要着急,啊,莫要着急,待我慢慢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一场好戏啊……”
因为这中年人说话实在太爱重复句尾,听着倒还没什么,原话照录就实在太嗦了,所以节略如下:
据说府衙的某大人突然对这个案子失去了兴趣,也不想再在我身上浪费钱粮,吩咐下属索性痛打一顿扔出去了事,但下属们认为就这么放了我等于浪费了这些日子的钱粮,也属非常不划算且伤面子的事情,再说有错抓没错放是府衙办案的一贯原则,所以不如趁此搞一次大型的杀鸡儆猴秀,让聂小无、杀手同盟及少林武当们收敛些也好。大人想了想觉得也好,就拍板同意了,惟一的意见是要快,最好次日就执行,免得夜长梦多,更重要的是免得再浪费钱粮,真是廉政爱民的好大人。
于是府衙内线第一次在速度上输给了府衙布告,江湖也第一次由市井得到消息,然后口耳相传,一时间不仅街知巷闻,更被议论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聂小无必会出手营救,一场精彩的劫法场上演在即。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府衙很快就发现他们的计划非但没有收到让江湖闻风收敛的效果,还使所有江湖人和非江湖人都争先恐后地提前涌到法场准备观赏,人群外更迅速搭起了小吃档、百货档、杂耍场等等,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让官吏们目瞪口呆。但布告已经贴出去了,不得不按时执行,所以还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并让人给我送来了断头饭。
而聂五说聂小无却另有主意——这中年人自称聂五,是聂小无的堂兄,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如今聂小无如此英雄盖世,当然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救救人、代代言之类的琐事多半都由聂五代为处理,为了行事方便,聂五公开的身份是一名随和庸常的粮商——人固然必救不可,聂小无却完全不需要当众做秀来证明什么,于是通过牢中的内线迅速安排妥当,在断魂酒中下了迷药,把我迷倒后从地道运了出来,而老狱卒把我送进地道并掩好痕迹后,回到原位坐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聂小无”纸条丢在醒目处,然后施施然喝下几大口下了迷药的酒,只怕此刻还在昏睡未醒,而法场内外、府衙上下此刻的情形更是可想而知,可想而知啊——聂五说到这里又呵呵大笑起来,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我听完,刚松了口气,马上又激动起来,一纵身跳下床——其实是滚下床——并顺势跪倒在聂五面前,吓得他立刻站了起来,又慌忙躬下身来扶起我道:“小兄弟,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啊?”
我当然死也不肯起来,低着头道:“一来要多谢聂大侠救命之恩,二来,二来……”说到这里,心绪突然杂乱起来:本来只想求他带我见见聂小无,突然又想求他让我拜聂小无为师,不,只要能让我留下来为聂小无打扫房间、做做杂事就好了……念头太多,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得涨红着脸又说了几个“二来,二来……”
聂五见我不肯起来,忽然也跪倒在我面前。我见他一跪,下意识便伸手去扶,却被他趁势一边说话一边拉了起来,只听他正色道:“小兄弟说哪里话,聂五还要代小无谢过你才是,如此小小年纪却不畏官府淫威,实在让人钦佩,让人钦佩啊!”
我虽然没大听懂他在夸我什么,也大概明白是说我不怕坐牢的意思,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几声道:“哪里,哪里,其实开始我也怕得要死,只不过后来坐得太久,习惯了就没什么了……”
聂五一边将我扶到桌边坐下,一边道:“小兄弟何必过谦,不过已是过去之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倒是聂五有一事不明,希望小兄弟不吝见教,不吝见教啊。”
我坐下来,更觉得手足无措。过去家里只有一张夏溽冬凉的大土炕,吃饭、写字、睡觉都是它,只有任务成功去吃烧饼夹肉的时候坐过小摊上低矮的桌凳,后来在牢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在这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却很是局促。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有话问我,便立刻站起来道:“聂大侠请问。”
聂五看出了我的紧张,也就不再让我坐下,自己也缓缓站起来道:“就是小兄弟身陷囹圄的原因——究竟那两张纸条是什么缘故,什么缘故呢?”
我本来想说“你问我,我问谁”,咽下去想了想,学着他的口气道:“我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只知道有一张确实是我写的没错,大概我和聂小……不,聂大侠,不,聂小无大侠的字碰巧写得很像吧。”
聂五收敛了笑容,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方才继续说道:“这就怪了,笔迹人人不同,决无相像之可能,况且聂小无的笔迹非常独特,我曾经尝试模仿——为了好玩,为了好玩——也很难写到神似,要说碰巧,恕在下难以相信,难以相信。”
我一听便急了,忙道:“莫说你,啊,聂大侠不信,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我确实不明白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只能说是碰巧了。”
聂五思索了半晌,忽然道:“小兄弟,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不见怪,聂五想请小兄弟当面赐字,以见其实,以见其实。”
我忙点头道:“好啊好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好办法!”说完就四下打量,看哪里有笔墨纸砚什么的。
聂五见状神情倒放松了些,立刻叫人准备笔墨纸砚。他一叫“来人”,刚才那两个女孩子就推门进来,我的脸立刻又红了起来,聂五却假装没看见,吩咐完毕还让她们顺便去厨房催催我的“清粥小菜”,听他这么一说,倒真有些饿了起来,可惜笔墨纸砚比清粥小菜来得快多了,只好吸口气忍忍先。
墨研好,我刚一提笔,聂五就“咦”了一声,我不解地朝他看去,只见他的神情由疑惑迅速转为欣喜,笑道:“原来你是左撇子!”
聂五居然说了一句没有重复的话,这让我非常惊讶。我顿住笔望着他,只见他向左转踱了几个圈,又向右转踱了几个圈,才站定了呵呵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听到他说话又开始重复,我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聂大侠,原来如此什么啊?”
聂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咳了一声,才缓缓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有所不知啊,用右手写出的字,人人不同,用左手写出的字却非常相似,不仅形似,尤其神似,此事虽无解为何,却是一定的,也就是说,因为你与聂小无都是左撇子,所以笔迹如此相似,如此相似啊!”
这个道理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半信半疑。聂五却满面皆是兴奋之色,又左三圈右三圈地打起转来,搞得我很是尴尬,恰好此时厨房终于送来了清粥小菜,我就顺势放下笔准备开吃。
聂五见下人进来,也就收起了兴奋之色道:“小兄弟你请慢用,聂五忽然想起还有些要事,料理完毕再来相陪,再来相陪。”
我刚舀起一勺粥,张大了嘴正要往里倒,听他这么一说只得收回勺子,红着脸笑道:“聂大侠请便,请便。”
聂五一笑,便转身出去了。我这才松了口气,谁料刚把粥倒进嘴里,正要去夹箸青菜,忽然听见聂五在我耳边轻轻说:“哎,小兄弟……”吓得我丢下筷子不说,还差点把粥喷出来。
聂五绕到我面前,笑着低声道:“哎呀,失礼失礼,勿怪勿怪,聂五是来跟小兄弟说一声,小兄弟你虽然暂时脱离险境,但此事已在江湖中传开,相信不少人此刻正在打你的主意,所以要委屈小兄弟你一下,在聂五回来前请千万不可离开此屋,甚至不要开窗张望,聂五如一时无法抽身,也会派可靠的人前来安排妥当,切记,切记。”
我心中一阵感激,使劲点了点头,道:“多谢聂大侠,记住了。”
聂五微笑道:“哪里,哪里。”然后朝我拱了拱手,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我捡起筷子,想继续去夹青菜,却又放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多么雪白浓稠的米粥,多么碧绿肥美的青菜啊,还杂着嫩红的火腿丝……就连盛粥的碗和盛菜的盘子,都是那么细润晶莹……如果此刻是和师父、师哥和师妹在一起,那该多好啊……说来奇怪,在牢里的时候居然并不怎么思念他们,现在却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忽然门开了,两个家丁垂手站在门口道:“给公子请安。”
还从来没有人叫过我“公子”,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擦了擦眼睛道:“我安……什么事?”
两个家丁异口同声道:“五爷吩咐小人们来接公子到城外姨奶奶府上,请公子收拾起身。”
我第一次听两个人说话整齐得像一个人,差点笑出来,忙定了定神,思考了一下:聂五说在他回来前不要离开这间屋子,也不要开窗张望;但他也说了他可能一时回不来,但他会派可靠的人来,而这两个人可靠吗?不知道,不过能把话说得这么整齐,事先一定练过,而连说句话这么小的事情都如此认真练习,力求完美,应该是可靠的人吧。城外姨奶奶府上?聂五没提起,不过他也说了此刻有许多人正在打我的主意,也许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他不是也用粮商作为身份的掩饰吗?
思考完毕,我觉得自己不仅头脑清醒,而且思维缜密,不由得有点得意,便决定“收拾起身”,不过四下看了一看,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惟一想要带走的就是只动了一勺粥的饭菜,又不好意思,便道:“咳……既然如此,那就动身吧。”
两个家丁躬身道:“是,请公子随小人们来。”便退到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