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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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云淡淡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尊。”
主人勃然大怒道:“你仍忘不了风行烈?”
韩柏脑际轰然一震。
他知对方是谁了。
踏在上面地上的人,正是威慑天下的魔师庞斑,自己对他的熟悉和恐惧,正是来自赤尊信经魔种融入自己体内的精气神,故生出微妙感应。
只不知冰云又和风行烈有何关系?
风行烈的伤势,看来也是庞斑一手造成,这三人间不问可知有着异常的三角恋情。现在的韩柏,因吸纳了赤尊信的精华,识见比之以往,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刹那间把握了地上两人的微妙关系。
师徒之恋,本为武林所不容,但一般的道德规,又岂能在这盖世魔君上生效。
被唤作冰云的女子一声不响,韩柏心想,这岂非来个默认,如此庞斑岂肯放过她?
那知这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魔师庞斑,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放软声音,轻叹道:“情之为物,最是难言,没有痛苦的爱情,又那能叫人心动,所以尽管世人为情受尽万般苦楚折磨,仍乐此不疲,昨晚月升之前,繁星满天,宇宙虽无际无崖,但比之情海那无有尽极,又算那码子事!”顿了一顿,低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他的语音低沉却清朗悦耳,蕴含着深刻真切的感情,分外使人心动。
加上他的吐词优雅,言之有物,所以纵使韩柏和他站在对立的位置,也不由被他吸引。冰云冷冷道:“你杀死了他?”
庞斑有点愕然道:“冰云何出此言?”
冰云以冷得使人心寒的语调道:“你若不是杀死了他,为何丝毫不起嫉妒之心?”
埋在下面的韩柏暗赞此女心细如发,竟能从庞斑的微妙反应里,推想到这点上,不过他却是知道风行烈尚残喘在人间的有限几人之一。
他倒很想知道以智能着称的这一代魔君,如何应付这直接坦白的质询。
庞斑声音转冷道:“放心吧!他还没有死,我感觉得到。”语气襄透出铁般的自信。
韩柏心中大奇,风行烈是生是死,他又怎能凭感觉知道。
上面一时间静了下来。
韩柏一直全神贯注,窃听两人的对话,反而忘记了自身的情状,此刻注意力回到自身处,虚虚荡荡无处着力的感觉逐渐消退,代之而起是一种暖洋洋的感受,说不出的舒服。
他口鼻虽停止了呼吸,依然不觉气闷。
冰云忽地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庞斑,假如你能退出江湖,我愿陪你隐居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只想你一个人。”
韩柏心中一震,对这冰云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冰云这样做,纯粹是牺牲自己,以换取这魔君不再荼毒武林。
庞斑沉吟片晌,叹道:“你这提议,真的令我非常心动,假如我以爱情为人生的至终目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欣然领受,可惜……唉!”一声叹气,便闭口不言。
一阵沉默后,庞斑打破僵持的气氛,道:“这次东来,是为了怒蛟帮的浪翻云,上天已注定了我们两人只有一人能快乐地活下去,与他的决战,亦是这世间除你之外,罕有能使我心动的事物,那超越了江湖一般的仇杀斗争,是对武道的追求,只有在剑锋相对的时刻,生命才会显露它的真面目。”
韩柏骇然大震,这魔君现踪于此,竟是专为对付浪翻云而来,他对浪翻云心存极大敬爱,又想起赤尊信曾说过,浪翻云比起庞斑,败多胜少,不由心中大急。
他当然不知道若非庞斑声称要对付浪翻云,莫意和谀应手等人也不会胆大包天,竟敢追杀怒蛟帮帮主,公然剃高踞黑榜首席的覆雨剑他老人家的眼眉。
换了是以前的韩柏,这下子只能空自着急,但他现在的脑袋,吸纳了一代枭霸赤尊信的智能和胆色,立时忙碌起来,从各种妙想天开的角度,思索着化解浪翻云这一厄难的方法。庞斑见冰云毫无反应,柔声道:“还有两个时辰便天光了,夜羽和楞严正在前路等待与我会合,我先行一步,你随后赶来,应还可共赏日出前的满月。”
两人缓缓离去。
韩柏不敢浪费时间,将精神集中到体内开始澎湃的真气,致虚极,守静笃,不一会早先散乱的真气,千川百河般重归丹田下的气海,积聚成形时,再激流般由后脊的督脉直冲而上,‘轰!’一声破开脑后的玉枕关,气流由热转凉,由泥丸官直落前面的任脉,如是者转了不知多少转,真气重归丹田。
直至这剔,经过由死复生,两次被葬,赤尊信成就的魔种,才能真正归他所拥有。
“蓬!”
韩柏破士而出。
明月当空。
他将早先在土内想到的计划重温一次,天真地咧嘴一笑,穿出树林,来到官道处,循着车队走过的方向追去。
江水滔滔。
名动天下,成为天下群魔老祖宗魔师庞斑的最强劲对手的覆雨剑浪翻云,顶着金黄的满月,沿着江边全力往龙渡江头赶去。
以他的淡然自若,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对上官鹰的焦虑。
目下形势已至劣无可劣的情况。
上官鹰等虽是年轻有为,上官鹰的‘沈稳’,翟雨时的‘智计’,戚长征的‘刚勇’,都是这年纪的后生小子身上罕有的优美特质,足当大任,只苦对手却是位居黑榜的‘逍遥门主’莫意和‘十恶庄主’谈应手,不要*等∈ぃ��幼叩幕�嵋嗟褥读恪*
问题在他是否能于莫、谈等人找上这批怒蛟帮第二代精英前,制止住他们。
尽管他能及时赶到,亦必因不断加急赶路而使真元损耗过钜,对付不了这两名同列黑榜高手的联击。
何况等着他的可能还有一个比这两高手加起来还要厉害的魔师庞斑,对方以逸待劳,自己岂非以下驷对上驷,自掘坟墓。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划过他脑际,却丝毫不能迫使他慢下半分来,自惜惜死后,这世界已没有事物能比‘死亡’更吸引着他,只有那事发生后,他才能掌握那渺不可测的再会亡妻的机会。
假若死后真的存在另一个生命,另一个世界,不管这个死后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是同样地虚假,同样是梦,可是只要有惜惜在身旁,那便是最深最甜的美梦。
船划破水面的急响,传入浪翻云耳内。
浪翻云心中一动,此时若有一艘帆船,凭着今夜的东南风,可迅速将我送至龙渡江头,省时省力,岂非十全十美。
回头看去。
在明月下,一艘精美的小风帆顺流而至,尖窄的船身冲碎了点点交融的水与月,风帆胀得满满的,有种说不出的庄严和圣洁。
浪翻云为人不枸小节,行车因时制宜,毫不客气,连开言问好亦省下,全力一跃,天马行空地从一块大石借力跃起,夜鹰般在猎猎的衣袂拂动声中横过江水的上空,气定神地跃落在小风帆船首处。
长约二丈的小风帆船身全无倾侧,这不单是因浪翻云用力极有分寸,更重要的是船体坚实,有良好的平衡力和浮力。
浪翻云微笑道:“双修夫人你好!”
正跪在船尾的丽人轻纱蒙脸,婀娜动人,闻声将修长的玉颈轻轻回过来,像带着很大的畏羞将头垂至贴及浮凸有致的前胸,以悦耳的声音柔柔地道:“月夜客来茶当酒,妾身刚才摘了一些路边的野茶叶,正烹水煮茶,还望浪大侠赏脸品,不吝赐教,此去龙渡江头,还有半个时辰,喝茶谈心,岂非亦是偷得浮生片剔时的好享受。”她语虽含羞,但说话内容的直接和大胆,却教人咋舌,充分显示出这成熟和阅世已深的美女别具一格的风情。
浪翻云气度雍容地坐了下来,挨在船头,一对若闭若开的眼凝视着双修夫人,淡淡道:“本人一生以酒当茶,却从未有过以茶当酒,何妨今夜一试。”
双修夫人闻言,喜孜孜地台起垂下的俏脸,恰好与浪翻云的眼神短兵相接,呆了一呆,不能控制地俏脸通红,直红出轻纱外,连浪翻云也看到她粉红的小耳。
她藉着转身煮茶的动作,避过了这使她无限腆的一副,如此娇态在这成熟美女身上出现,分外扣人心弦。
风帆顺江而去。
浪翻云长身而起,代替了双修夫人的舵手职务,操纵着船向。
江风迎面吹来。
波光万道。
不久,双修夫人捧着一个茶盘,盛着一小杯茶,来到浪翻云前,微微一福,献上香气四溢的清茗,以茶寄意。
浪翻云一把接过,将茶送到鼻端,闷哼道:“这酒真香!”一扬手,将茶拨进张开的口内。
双修夫人见他说话的语调和内容,都有种天真顽皮的味道,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女儿般惹人怜爱。
浪翻云古井不波的情心不由一动,生出一种无以名之的温馨感觉,像一些古远得早已消失在记忆长河里的遥久事物,回心湖。
深藏的痛苦不能自制地涌上来。
他记起了初遇惜惜的刹那,那种惊艳的震,到这刻亦没有停下来。
若没有那一刻,生命再也不是如现在般美好,生前的惜惜,美在身旁,死后的惜惜,美在梦中。
浪翻云仰望天上的明月,哈哈一笑道:“我醉了!”
双修夫人听出他语气中的荒凉凄壮,忽地低头举手,就要解开脸纱。
当她手指尚未碰上扣环,浪翻云淡淡道:“你不用解纱,我早看到你的绝世容颜,试问一块纱布又怎能隔断我的目光,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不言可知,双修夫人就是那貌似惜惜的绝世美女。
刚才双修夫人在近距离向浪翻云仰起俏脸,被浪翻云偷了点月色,加上穿透性的锐目,看破了轻纱内的玄虚。
双修夫人动作毫不停滞,纤手轻拉,脱去脸纱。
一张清丽哀怨的脸庞,默默含羞地垂在浪翻云眼下尺许远处,就像那次初遇惜惜的情景又再活了过来。
就若复活了的惜惜。
浪翻云心中叹道上天竟有如此妙手,连神情气质也那么肖似。
双修夫人台起俏面,勇敢地和他对视着道:“浪大侠或会怪妾身唐突,可是你又怎明白我送你一程后,便会回山潜隐,此后再无相见之期,所以我要趁这时刻,来和你话别。”
浪翻云心下恍然,正因为她知道自己和他只有‘送一程’的缘分,所*跃”艽*胆示爱,亦不怕浪翻云误会她放荡,勾引男人。
这种没有结果的爱,别具震撼人心的孤凄美。
浪翻云一动不动,眼光转注船首。
龙渡江头,已然在望。
船一泊岸,他便要赶赴战场,生死难卜。
她却要避世隐居,对他不闻不问。
生命是否只是一个恶作剧。
双修夫人踏前一步,娇体几乎贴上浪翻云,才停了下来,轻轻道:“浪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有此烹茶侍君的一刻,上天已无负于我。”
浪翻云想不到她如此勇敢脱,一呆后长笑而起,往江边跳去。
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回来道:“公主珍重。”
双修夫人别过脸,看着浪翻云消失的身影,低头道:“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假设她不是双修公主,和浪翻云怎会只是‘送一程’的缘分。
这有如江潮般涌入心湖的突发爱情,不需任何原因,任何先兆,忽然间坟满了她的天地风帆放江而去。
转瞬间融入了月色迷茫的深远里。
上官鹰、翟雨时、戚长征三人在十二名怒蛟帮好手掩护下,越过一道狭隘山径,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山环峙的高地,一潭湖水宁静安详地躺在前方,湖边的荒地上,堆着东一堆西一堆的房子馀骸,告诉着来者这湖边的奇妙天地间,曾有人在这生活过。
翟雨时忽生感叹,道:“我有点后悔选择这地方来作战埸,鲜血与喊杀会污染和打破了她的安详和骄傲。”
上官鹰奇道:“雨时你一向冷静实际,想不到也有这么感情流露的时候。”其实他内心想到的却是,是否人在自知必死前的一刻,都爱做些一向禁止自己去做的事。
他一点也不看好这根本没有取胜机会的一战。
戚长征欣然笑道:“老翟你怕有些悲观了,所以人亦多愁善感,但对我来说,只要曾经拥有某些珍贵重物一丁点时间,便管***是否能永远保有,这湖既已享受过她的安详骄傲,被破坏也是活该。”
翟雨时笑骂道:“好一个‘活该’。”
上官鹰一声长叹。
两人愕然望向他,这年轻的怒蛟帮帮主,一向以沉稳大度着称,为何竟作出此罕有之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