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传-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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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全给火堆里添了些柴,走近上昔:“主上”
“汪全,你守在这里,朕想一个人走走。”
汪全唯恐不妥,四处寻望着,然而还未开口劝谏,陛下已独自走向溪边。
他回头看向马车上的四月,四月勾起淡淡的笑意,放下了车帘,汪全无奈,只能侍立在马车旁,一面看着火堆上的水,一面看着陛下在溪边圆石上坐下,锦袍被溪水沾湿。
溪边白石圆亮,水草流曳,隐隐中还能看见有鱼儿摇摇摆摆着尾巴从中穿行。
上昔将手放在冰凉的溪水之中,扯了几根水草,凭着久远的记忆几下就编制出了一个草哨,到底手艺生疏了,竟也七扭八扭不像从前那般精美,依稀记得是从前率军征战时,见过士兵休憩时用草哨吹过家乡的歌谣那是多少年前的记忆了啊,记得那时,自己还只是一个心怀黎民百姓,江山安定的义军首领,登临帝位之后,也曾听过草哨吹奏出来的音律,却是四月立在高岗之上,映着夕阳薄暮,对着马革裹尸长埋青山的英勇将士吹奏出的哀歌
他将草哨放在唇边,尝试吹出一个音,却一点儿声响也没有,琢磨了半晌,不得其法,他正低头打量着掌心中的草哨,蓦然一只洁白的手从他掌心中拿走了那个草哨。
四月淡笑:“这里没做好。”
她坐在上昔身边,洁白的手指从溪水里扯了一根水草,不过片刻就编制修补好了他的那个草哨,放在唇边,草哨音色并不清脆,也不缠绵,带着呜咽的音调,伴着潺潺的溪水,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曲吹毕,上昔牵过她的手,放在掌心之中,用温暖的手心去呵暖她的冰凉,怅然道:“从前我们两总也没有太多的时日来朝夕相处,鞑靼入侵,天下大乱,一桩桩一件件,总也是那么忙,忙着驱逐鞑靼,忙着收复山河,忙着肃整朝纲,忙着繁荣天下,至今想来,我不负天下,却负了自己,负了你。”
“都道是天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如今我坐拥天下,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要,那七年里,终究是让我生生体验到了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也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孤独。”
四月看着他,淡淡笑着,从他脸上的寂寥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天家孤独于她而言是与生俱来的,并不陌生,可是她知道,他说的,只是一个凡人的孤独。
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之中微微动了,上昔握的更紧,目光看向远处。
“四月。”他唤她,极尽温柔缠绵,却也带着痛彻心扉的不舍,“你回天灵山吧,我已然不求你能在我身边,我知道,这个世上只有玄恆能够护你周全,你当我自私也罢,当我懦弱也罢,再让我看见你这副模样,我生不如死。”
四月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上昔,你当我是残忍也罢,当我是报复你也罢,你知道的,我不会回去。”
她低下头去,纤长的睫毛微微清颤,身旁清晰的环绕着他的气息,带着乾元殿中的龙涎香,像是历久弥香的旧事,如潮涌一般的袭来,她有些疲倦的将身子放柔,倚靠在他的怀里。
“沈青岩一日不死,我就不会回去,师父之仇,滔天倾海也不足为复,这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第130章()
“父亲。”于正鸿低声唤着陷入昏迷中的于志安,只见他面色已呈灰白,脑中一片空白,端着药的手也在止不住的发抖,原本皇后回宫,父亲身子已见起色,可不知怎的,昨夜突然发病,来势汹汹犹比往日,眼看就要喘不上气了,父亲强撑了这么久,难道就要在这个时候撒手而去了吗?他实在是不敢往下想去。
“父亲。”他又唤了一声,声音稍显急切,于志安像是听见了,枯嵪的唇微微动了动,低喘了一声,于正鸿欣喜,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从妻室袁氏手中接过皇后前段时日赐下的千年人参亲手替他服下,也指望不上起死回生了,只盼望父亲能够续住一口气,他知道,父亲还有没有交代完的事情。
太医院首医钟太医得陛下圣令亲自照料于相病中,得了于相弥留病重的消息连忙从府中赶了过来,入内只是看了于相一眼,连脉也未号只是摇头,他沉重的朝于正鸿摇头,压低了声音道:“给宫中报信吧。”
于正鸿木然的点头,看着于正鸿,心里苦的发颤,袁氏低声啜泣着,他转过头对袁氏道:“你把他们都带出去吧,我和父亲单独待会儿。”
众人不敢耽搁,一时房中妻妾婢仆尽数退去。
于正鸿上前握住父亲冰凉枯嵪的手,钟太医的药混着千年人参掺在一起灌了下去,于志安的喘息渐渐平复,发灰的脸色上也浮现了细微的血色,于正鸿大喜过望,转瞬却又如坠冰窖,这番模样可不是回光返照!
于志安双眼缓缓睁开,用力握了握于正鸿的手。
“父亲,我在。”于正鸿哽咽道。
“正沛我儿啊。”于志安低声唤着。
“父亲,我是正鸿。”于正鸿心中百转千回,父亲看似通透清明,可大哥之死令这个宦海浮沉的宰辅耿耿于怀至今,人前向来不敢有任何表示,可到了弥留之际才敢真正透露出自己心中最为愧疚之处。
于志安苍凉一笑,侧首看着于正鸿,气若游丝:“我刚才做梦了,见到正沛了,看来正沛也知道我要去陪他了。”
于正鸿不禁摇头,看着父亲满脸悔恨不已。
“朝中可有动静?”于志安大口喘息着,拼着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口气,询问着。
于正鸿望着父亲眼中的不甘,深知父亲心怀天下,就连大哥之死他都能压抑在心中这么多年,可皇后回宫之后父亲便再未过问过朝中之事,皇后回宫两月有余,却是风平浪静,只是
于正鸿不敢迟疑,俯身在父亲耳边,轻声道:“陛下昨日突然罢朝,带着皇后离宫,归期未定,因父亲在病中,诏令洛世荣监国,儿子辅政,御前大都统方铮掌管帝都宫中安危。”
“洛少阳可回来了?”
“回了,前几日就回了,不过陛下至今还未召见过他。”
于志安的眼皮蓦然跳了一下,枯嵪的脸色上,皱纹抖动,渐渐浮现出了类似笑意。
于正鸿看着父亲这般笑意,笑的如同夜行之人看见曙光一般,说不出的惊悚诡谲,他细细措辞后,又道:“宫中这两日也不安定,曾婕妤以巫蛊之术谋害皇后凤体,昨日已在宫中自尽。”
他道完这话,握着父亲的手,忍不住的剧烈颤抖,震动神色尽数落在了于志安眼中。
细细思来,渐渐觉得朝中风向并非看似如同表面这般风平浪静,竟像是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洛贵妃于云阳王府遭受流寇刺杀,看似洛少阳剿杀的残余流寇逃窜到帝都千方百计寻得机会,实则是事端的开始,不!这未必就是事端的开始洛少阳因剿杀流寇有功却因流寇逃窜到帝都而功败垂成,领兵追击残余流寇势在必行,恰巧此时皇后回宫,皇长子得立太子,洛世荣却染疾罢朝,江南世子返回江南,被陛下委以重任,江南王的称号也因此重返江南,皇后因曾晚晴巫蛊之术凤体违和,凤驾圣驾突然离宫看起来后果并非外界传言那般轻描淡写,如此一来朝中今后怕是会骤起风波,平地忽涌千层浪。
而这一切,卷入风浪中心的皆是……洛氏一族。
“父亲是你?”
于志安费力的点头,脸上掠过惊异光彩,嘴唇阖动,极低微的道:“很好,你到底看明白了这盘棋,只不过,我们,于氏,都是棋子。”
于正鸿蓦然睁大了双眼,骇然直起了身:“是,是娘娘?”
于志安轻笑。
于正鸿更是震惊。
“陛下!”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足底冒了出来,冻住了唇舌,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于志安长叹了一口气,侧脸垂目,缓缓对他说道:“都道是天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陛下也是凡人,到底过不了情之一字,洛氏一族权势滔天,辅助陛下夺得帝位,可谓是劳苦功高,而洛氏最错的便是出了一个洛姝雅,洛姝雅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与皇后为敌,伤了皇后的身,那可是在伤陛下的心啊,如今洛氏功高震主,一呼百应,陛下自然再也容不得他们了,皇后回宫,看似帝后和睦,实则早已其心不复,此中真心又有几分,圣意难揣如临天渊。”
“那当初父亲门生遇害也是陛下之意?”于正鸿颤声道。
于志安摇头:“应当是洛世荣,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与他斗了这么些年,他杀我几个门生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可怜了太子小小年纪就卷入这场厮杀,天家之子也不过如此。”
“至亲骨肉,陛下竟也下的了这个心,那可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啊!”于正鸿手足阵阵发麻,陛下只有太子一个子嗣,向来爱惜待重,不想陛下竟然连那么小的孩子也不愿放过,到底要让洛氏一族的血脉在这九州大地上消失的干干净净,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这令于正鸿越发心寒,脑海中划过陛下英明神武的身姿和含笑温润的容颜,一时竟觉得自己忠君报孝的陛下有了陌生的面容。
“骨肉亲情在天家皇室是最无用的东西。”于志安叹息,看着于正鸿这个唯一能够指望的儿子,生就了这幅柔弱心肠,到底令他越发牵挂难安,可生死大限如今已到,最叫人无可奈何的便是如此,一时之间只能黯然闭上双眼,湿润了眼角,“我的死讯,待帝后回宫再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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