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沧录-第4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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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器的子嗣里,的确也只有萧祁,才能与你媲美了。”
黄侯瞳孔里来回掠动着白色飞舞的麻袍影子。
他记得这个少年的面容。
即便此刻那张面容,在大袍里隐约闪现,又覆落了几片雪花,他亦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年轻又沧桑的少年儒士。
胭脂则是低垂眉眼。
齐梁的诸侯里,子嗣鲜有出类拔萃的天才。
西宁王的独子萧祁除外。
另外一个,则是藏拙不露的黄侯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黄侯没有西宁王这样的父亲当后盾,他本身又是个极怕麻烦的人,从来不想趟庙堂这趟浑水,所以行走江湖,也只是挂着一块安乐侯的令牌,当最后的保命牌子。
现在看来,自己父亲的那块牌子,也并无甚用。
白色麻袍少年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了,你的这把刀与胭脂的不一样,不是一把能杀人的刀。”
黄侯不明白国师的意思。
他听到一声清鸣。
坐在屋檐上的源天罡,缓缓向上伸手,大袖从腕口被风捋下,裸露出皙的小臂,少年的五指间隙,对准苍穹缓缓握拢,无数大雪如鹅毛倒卷,将他方圆数丈尽数笼罩。
大雪将黄侯和燕芝也罩起,寸寸风气外溢,唯余中间一片安寂。
风暴中心的少年,手中如积千年白雪,刹那便握着厚厚雪气,他巍巍坐在屋檐,像是一座千年古山,让人心生仰望,却又不敢靠近。
幽幽的声音,还有清冽的刀鸣。
“这把刀,赠予尔。。。。。。”
“拿了它,便去杀了你心心念念想杀的那个人吧。”
。。。。。。
。。。。。。
鹿珈镇的城主府里。
顾胜城的房间,一灯如豆,幽幽浮光。
拖雷和斐常,以及妖族使团里的其他成员,都没有入住房间,而是怀里搂着刀剑,就这么背靠背窝在城主府的道场空地。
怕扰了顾胜城和秋水的清眠,拖雷和斐常又不敢靠得太近。
“秋水大人的身子,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斐常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也不知。。。。。。似是那次之后。。。。。。便如此这般。。。。。。此事说不得,说不得。”
拖雷同样声音放轻,眯眼应声:“宫主放着西域的八尺山都不管了,带着重病的秋水大人远行至此,来这鹿珈镇忍气吞声,谁知道是为了什么?”
秋水生了一场重病。
修行者是很少生病的。
更不用说秋水这样,距离大修行者也只差一步之隔的人物,怎会离谱地生了重病,卧榻不起,连这趟使团之行,都需要人精心照顾。
斐常沉默,望向那个屋子。
屋子里烛火明灭。
。。。。。。
。。。。。。
顾胜城为秋水换了一条热毛巾,拧干水汽,俯下身子,为她擦去面颊渗出的虚汗。
按理说,生了重病,便该是在棋宫上休息的,可顾胜城实在放心不下,便带她来此。
如今西域还在动荡,谁也不知风白和大君的遗派,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会做些什么疯狂的事情。
他心神不宁。
不知是何原因。
柔弱的女子声音飘入耳中。
“兰陵城的使团,还要多久。。。。。。能到?”
秋水面色发白,眉心的血痂虽是凝固,最中央却像飘着一块琥珀,仍然不断溢血。
顾胜城轻柔笑道:“快了。”
他低垂眉眼,想了想措辞,温和道:“我再陪你聊些会,然后你再睡上片刻,再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好。”
秋水闭上眼,笑着问道:“上回你说到哪了呀。。。。。。”
“说到。。。。。。”
“说到来棋宫之前,在洛阳城里。。。。。。我击败了十八位大棋师。”
顾胜城轻轻说道:“这些老人,是春秋前的棋师,他们虽然败在了我的手里,但其实是值得敬佩的人物。”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骨。”
“他们老了,而我还年轻,所以他们输了。”
顾胜城轻轻说来,秋水认真听着。
他在路上的时候,便与秋水说些以前的琐事。
秋水是八尺山的杀手,幼时便在西域大雪里生死历练,后来即便入了中原,也是忙着杀人。
他与秋水不同。
当他拿着旁观者的口吻,向秋水说着自己过往的人生,便觉得原来这世上的路,自己行过之后并不艰难困苦,可若是有一天再回头去看,只觉岁月太快,又太无情,即便是当年的痛苦,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在大雪天被人欺辱的痛苦。
在南宫般若面前咬断一根手指的痛苦。
在八尺山被妖族凌虐的痛苦。
历历在目,却没了恨意。
只有疲倦。
秋水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停住了声音。
她最近不知怎地,莫名倦了起来,乏了起来,有些时候,一天要睡够十个时辰,余下的时间,也无甚力气,甚至连动一动手指头,都觉乏力懒惰。
她听到顾胜城拿着略微惋惜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兰陵城的使团里,会不会是他来谈判。”
秋水知道顾胜城口中的“他”,指的是齐梁的小殿下易潇。
在顾胜城的心结里,始终有这么一个人。
秋水也知道,在风庭城的那场酒会,是改变自己夫君人生的盛会,两个人便如光与暗,此后各行殊途,偏生纠缠。
如今终于重新回到了平等对视的层次当中。
一个人生出心病,便唯有心药能医。
顾胜城拿着温柔的语气说道:“我现在不想杀人,若是他来了,当年的事情,他若是愿意,一笔勾销便是了,我倒是想和易潇坐下来,心平气和,重新下一局棋,不计胜负的那种。”
秋水怔怔看着床榻上的夫君,看到他起身重新将毛巾浸泡在盆里,攥拢热气,重新拎出,拧干之后,细细替自己擦去重新焐出的沸汗。
男人拿着轻柔声音说。
“是不是觉得。。。。。。我好像变了一个人?”
秋水笑着摇了摇头。
顾胜城笑道:“打啊杀啊,确实有些累了。拖雷和斐常路上的时候,好几次想要问我,为什么要来鹿珈镇。。。。。。”
秋水眨了眨眼。
她也想知道。
西域的大局还未定下,这个男人便急匆匆来到鹿珈镇谈判,为了什么?
顾胜城狡黠笑了笑。
“不告诉你。”
第九十章 鸳鸯羡
风雪交加。
兰陵城的灯火摇曳,红烛白笼,在大雪里飘掠了一整夜,等到雪势稍微小些,终于迎来春秋二十一年的第一缕曙光。
二殿下的大婚,在一年之前,就已经放出了消息,昭告天下。
这一夜许多人无眠。
萧望卧榻在床,许多人担心着陛下的身体。
接下来,就是萧布衣的大婚了。
小殿下和魏灵衫,在兰陵城的年关盛会期间,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譬如为萧布衣的婚庆挑选贺词。
陪着某人去找了一套合身的大红衣服。
这套衣服自然是为新郎官找的。
如今萧望的身体,病得不算严重,可最好是静养床榻,容不得劳神,于是国事便都交与齐恕和萧布衣打理。
天亮之后。
身为这场大婚之宴的主角,萧布衣推开房门的时候,眉眼掺杂有些乏意,他略微欠奉精神,伸了个懒腰,眯起眸子,望着照破兰陵城满地雪色的曙光,此刻缓缓初升,已觉有些刺眼。
身旁的侍女为他送上早些准备好了的崭新婚衣。
那套躺在玉瓷盘中裁剪整齐的红色婚装,看得萧布衣皱起眉头。
这是兰陵城的风饰,衣襟开出了十八个褶皱,虽未试穿,却也能看出,若是真的穿上,恐怕会多出阴柔的气息。
萧布衣不喜欢这套衣服。
这场大婚之宴,操办的是齐梁天阙的仙楼中人,办事态度谨慎,一共准备了许多套婚衣。
只可惜一共十六套婚衣,自己一套也不喜欢。
那些套婚服,都太过讲究皇族气派,设计得极尽奢华,珠光宝气,萧布衣是一个朴素至简的人,在北原行走率领唐门的那段时间,便是一身简单无比的粗布麻衣直接覆在身上。
二殿下素来便不喜那些艳丽衣饰。
如今还未到大婚的时候,不过来宾都陆续入了兰陵城,齐梁道境的主人,有些不能亲自来贺,便也奉上了大礼。
萧布衣摆了摆手,示意这些侍女都退下,语气温和地同身旁天阙仙楼的执事说清,无须再操劳自己婚服的事情。
他这几日替萧望理清了兰陵城的琐事,好让萧望在自己大婚的时候不用操心,虽是每日忙于批阅奏折,却也分出了一份心力,去看看兰陵城里的那些人在忙活什么。
他自然知道,唐小蛮在为自己挑选合适的婚服。
所以即便仙楼选上的婚服合了自己口味,他也会诚恳地婉拒。
萧布衣无比了解唐小蛮。
他知道全天下的目光,都放在了齐梁的这场大婚之宴上,而风光瞩目的这个新娘,盼着这一天,已经盼了太久。
早些时候陪她周游中原,便依偎在一起,细细勾勒着,到了大婚时候,该是什么样的。
萧布衣眯起眼,伸出双臂,感应着微风伴随曙光,从自己两臂之间吹过,带动衣冠。
并无冷意。
与此同时,兰陵城的俗世小巷里,莲衣男子和紫衣姑娘,坐在巷尾的高脚木凳上,各自双手按压凳子空出的一头,等着裁缝店里的那人。
小巷里人流攒动,那家兰陵城俗家饱受好评的裁缝店外,棉絮帘子被人轻轻拉开,接着便是半边新郎官的婚服露出。
朴素的衣襟开角,并没有太多的花饰。
是唐装。
这家裁缝店,是唐门的老人所开。
拎着新郎官婚服的女子蹦蹦跳跳闪了出来,小鹿一样,双手将新郎官婚服搂紧,转了几圈,拿眼神询问易潇和魏灵衫。
好看吗?
两人对视一眼。
好看的。
确实是好看的。
店里的老人掀起厚帘,走了出来,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消磨的痕迹,但她笑了起来,那些褶皱便开起了花。
虽是寒冬。
却有春风至。
小殿下闭上眼,平静想。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如萧布衣和唐小蛮一样?
得成比目何辞死,不羡鸳鸯不羡仙。
生死别离,终成正果。
自己呢?
易潇有些恍惚,缓缓睁开眼,看到满面春风的唐小蛮,拎着唐装婚服原地轻柔旋转。
他扭头去看身旁的魏灵衫。
魏灵衫轻轻哼着腔调。
那一日李长歌大婚,她也哼着这首曲。
是一首淇江南北,两座江湖里,都广为流传的古曲。
名为鸳鸯羡。
。。。。。。
。。。。。。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
“鸳鸯羡,鸳鸯羡?”
“不须长结风波愿。”
“雌去雄飞万里天,不愿两眼泪潸然。”
“若锁金笼何辞死,奈何嫁衣难成全。”
。。。。。。
。。。。。。
女子轻轻问道:“夫君。。。。。。”
歌声停了停。
“在的。”
女子笑道:“方才你唱的,是什么歌?”
“是幼时听的歌,名字叫。”
又顿了顿,方道:“鸳鸯羡。”
如此便是短暂的沉默,接着便是女子由衷开心地说:“从未听过,今日方知。。。。。。夫君唱歌,确是好听的。”
男人轻轻笑了笑,不再说话,而是替她盖上棉被。
“只是为何,我的心底却好生难过。”
女子声音虚弱,努力挤出笑容,轻轻道:“我的这场病,实在是太恼人了,现在一定很是难看吧?”
昏暗烛火下,顾胜城摇了摇头。
他低垂眉眼,认真说道:“是很好看的。”
女子兀自苦恼道:“有些后悔了,以前从未生过病的,不知生病的时候,竟会胡思乱想,心神不安。”
顾胜城笑着俯下身子,听她说道:“秋水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好听?”
摇头。
“是很好听的。”
“这个发钗,是不是不好看?”
接着摇头。
“是很好看的。”
如此反复,不厌其烦。
一直哄到女子有了些许倦意,眉眼再也睁不动,沉沉睡去。
男子才缓缓起身。
他起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