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沧录-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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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光连绵,陈万卷同时看到了那个男人身后的山岭上,有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身影骑在马上,沐浴大雨,身形在雷光闪耀之中若隐若现。
而眼前的布衣男人,极慢极慢蹲下身子,捡起了那把剑,然后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陈万卷声音沙哑说道:“不。。。。。。”
他看到那个布衣男人向自己走了过来。
可陈万卷真的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就连撑着手肘后退,都难以做到。
他有些后悔。
他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话还来不来得及。
陈万卷声音沙哑,嗓子里夹杂带着血丝,急切对那个布衣男人说道:“不要过来!”
那道身影果然顿了顿。
这其实是一句很容易让人误解的话。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很可能会想到陈万卷是在求情。
但是萧布衣听懂了。
所以他微微停顿了一秒。
下一刹那,一根箭镞穿透大雨,擦着萧布衣的面颊狠狠带出一蓬鲜血!
如果萧布衣再前进一步,这根箭镞就会射穿自己的头颅。
只可惜箭镞并非只有一根。
陈万卷愕然看着溅在自己面前的第二蓬鲜血。
那枚箭镞从那个布衣男人的胸前穿透而出,缓缓形成一个凸点。
猩红的凸点。
接着是剑落地的声音。
那个布衣男人,就这么跪在了地上。
布衣猩红。
“不。。。。。。”
陈万卷面色苍白,望向那个男人。
他看见那个布衣男人双目逐渐黯淡,跪在地上,试图拿手肘撑住自己,依旧止不住跌落,再跌落。
不断咳出鲜血,不断撑住身子。
直到最后蜷曲身子,跪伏再不动弹。
虚空之中,不可得见的儒道气运,从那袭布衣之中被不断拉扯而出。
转移到了陈万卷的身上。
。。。。。。
。。。。。。
“走了。”
西妖有些意兴阑珊,最后的结局果然不出所料。
萧布衣赢了与陈万卷的对决。
那又如何?
注定要死的人呐,是逃不出命运手掌心的。
顾胜城木然看着射出那一箭的方向,轻声问道:“死了?”
西妖轻声说道:“还没,不过结局定下来了,除非是大罗神仙来了,否则谁能救得了他?”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人应该叫燕白楼,是银城派到西关来的一条好狗。”顾胜城喃喃说道:“西关壁垒总督,负责抵御我们进攻的西关高层里,就有他的身影。”
秋水有些惋惜说道:“可惜了。”
陈万卷没有杀死萧布衣,反倒让那个射箭的无耻鼠辈得了手。
顾胜城知道秋水的意思。
他平静说道:“总要有人射出这一箭的,燕白楼不射,我也会射出那一箭。”
秋水声音细腻:“萧布衣本该死在你的手里。”
顾胜城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西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根本不在意这个布衣男人的死活,更不会在意他究竟死在谁的手里。
燕白楼也好,顾胜城也好,西妖都不在乎。
她低声说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这本就是个伤心地。
如今她不想留在这里,看到哥哥悲伤欲绝的那一幕。
她愿意与哥哥一同品尝愤怒,却不想看到哥哥的悲伤。
那实在是太苦了。
她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有没有记起什么。
现在看来,哥哥还没有记起她。
那么谁死谁活,都无所谓了,因为这一行的目的已经圆满了。
。。。。。。
。。。。。。
雷光落下。
到钟家男人松手。
真的不过是十息左右的时间,但真的分出了胜负。
那个大红袍飘摇的男人飘身而起,几乎是瞬移一般掠到了陈万卷的身边,轻微漠然瞥了一眼生机源源不断流失的布衣男人,早就猜到了这是吞衣峡的结局。
钟玉圣拎起了陈万卷,这个北魏寄以厚望的冠军侯独苗。
而布衣男人缓缓闭上了眼。
耳边大雨倾盆。
好像有人来了。
那个人拼命摇晃自己的肩膀,拼命在自己耳边大喊着什么。
他都听不到了。
世界一片安静。
一张灿烂笑脸,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在心底盛开。
萧布衣面颊血泪混杂不清,轻轻喃喃了三个字。
唐小蛮。
第八十三章 嫁衣(上)
吞衣峡远方高岭之处。
燕白楼缓缓收起长弓,将第三只萃毒金花箭收入背后箭囊里,望着远方那道跪倒在地的身影。
噗通。
噗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很大,难以遮掩。
燕白楼确认是自己杀了齐梁的二殿下。
他用力抿了抿干枯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声音平复下来。
“我是为了银城。。。。。。为了城主大人。”
这位西关壁垒总督,拿着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不断喃喃,不断提醒自己。
这一切都是为了银城。
大雨磅礴,雷光照耀出他极为苍白的面容。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一箭射出去,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他也知道。。。。。。城主大人,是一定要看到这一幕的。
只可惜陈万卷没有亲手杀死萧布衣,而只能由自己补上那一箭。
连珠箭。
前后两只金花箭全都淬了毒。
为了确保能够命中,燕白楼甚至动用了全身的元力,而满弓射出这前后两箭,几乎抽空了他九品境界的元力,导致他如今体力甚至有些透支。
即便这样,居然也被那个人躲掉了第一只箭。
燕白楼深吸一口气。
他看到钟家男人几乎是瞬移一般带着陈万卷离开了吞衣峡。
这便意味着齐梁的那位小殿下失去了宗师的钳制。
燕白楼知道那个男人的恐怖之处,今日北魏若非是钟玉圣亲自来吞衣峡,根本不可能牵制住这个两道天相的妖孽级别年轻天才。
燕白楼深吸一口气,低伏身子,拼命催促胯下的黑马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怕死。
怕得要死。
小殿下若是追上来,只需要一剑,就可以了结自己的性命。
好在那个黑袍男人似乎并没有追上来的念头。
视力极好的燕白楼瞥见了那袭黑袍跪在了布衣男人身边。
哭喊声音被雨水声音淹没。
燕白楼只想逃,逃回缥缈坡。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胯下黑马猛然一声嘶鸣,将他狠狠掷飞出去。
燕白楼被甩飞而出,跌在地上滑出十几丈。
跌到了一道身影的脚前。
那是一双白靴,沾染了些许泥泞。
白靴的主人,笼罩在一身宽大的麻袍里,大雨倾盆,雷光闪耀,天地无音。
刹那映照出一张白猫面具。
燕白楼瞳孔微缩,喉咙里嗬嗬作响。
他下意识想后退。
却撞在了另外一道身影脚下。
那个女子面无表情,刻着居士二字的古玉腰牌摇晃一下。
易小安此刻的面色比天色要难看的多。
燕白楼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是当今世上唯一的佛门女子客卿,不仅仅站在齐梁立场,也是个极难招惹的货色。
他将头扭向了魏灵衫。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拼命在组织着脑海里零碎的语言。
对。。。。。。对了!
他是奉城主之命的!
城主是那位郡主大人的师父!
所以郡主大人。。。。。。没有理由杀自己的!
燕白楼刚想开口。
面前有剑光一闪而过——
比雷霆还要快。
魏灵衫极为干脆利落的收剑,白猫面具下看不清表情。
她当然知道燕白楼想说什么。
只可惜她不会给燕白楼这个机会。
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魏灵衫。。。。。。不想让这个男人在世上多活一秒钟。
郡主大人默默拎起燕白楼的头颅,一圈血线极为干净切割开来,这个男人死之前的惶恐历历在目。
魏灵衫声音有些苦涩,说道:“我拎着他的人头,替北魏去向易潇赔罪。”
易小安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摇了摇头,问道:“能改变什么吗?”
魏灵衫和易小安赶到吞衣峡的时候,这一切已经成为了定局。
大稷山脉之时,萧布衣的气息虽然微弱,可依旧能够感受到点点星火。
那是大雨浇不灭,黑夜抹不去的火焰。
如今。。。。。。熄了。
人死如灯灭,这盏灯是点不燃的。
魏灵衫抿了抿嘴唇,憔悴说道:“萧布衣的生机在不停外泄,易潇的天相能减缓生机的流失速度。”
“是。”
“能拖多久?”
“半柱香?一炷香?”
“之后呢?”
易小安声音沙哑说道:“郡主大人,少假仁假义的故作慈悲了。你在乎的哪里是萧布衣的生死?无非是担心齐梁跟北魏开战罢了。”
魏灵衫沉默了。
易小安有些难过的笑了笑,说道:“我哥自然会去替萧布衣续命,能延缓一刻便是一刻,但吞衣峡发生了这种事情,你还想着避免这一场战争?”
魏灵衫依旧很冷静。
她幽幽说道:“你说我故作慈悲,假仁假义,这些都无所谓。我们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齐梁北魏开战,得利的只有西夏。”
“所以呢?”
易小安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些大道理,爱也好,喜欢也好,我一个也听不懂。我只知道,爱是没有立场的,不分国界的,为什么他能拔剑,你却偏偏要按下他的剑,为什么那腔血是热的,你偏偏要让他凉下来?”
魏灵衫不想说话。
她只是拎着燕白楼的头颅继续前进。
易小安跟在她身后,眉尖带怒,说道:“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
郡主大人一路沉默,越过高岭。
她看见那个黑袍男人跪在萧布衣身边,拼命摇晃着萧布衣的肩膀,拼命在大雨之中喊着什么。
“醒醒!”
“醒醒啊!”
只可惜。。。。。。一个人是永远喊不醒一个死人的。
萧布衣还没有死,但他很快就要死了,身体的血液流失了七成,意识缥缈游离在天际。
甚至连那份与性命束缚在一起的儒术传承,都已经被不可言的因果牵引到了陈万卷的身上。
或许是察觉到布衣男人身上温度低的可怕,小殿下脱下自己的黑袍,细心替萧布衣拔去箭镞,紧接着裹住了萧布衣的身躯。
易潇深吸一口气,抱住萧布衣,跌跌撞撞站起身子,向着吞衣峡外走去。
魏灵衫白猫面具下看不真切表情,她拎着燕白楼的头颅,没有奔跑,只是拿着比易潇稍快的速度走在小殿下身后不远处。
易潇从始至终没有回过一次头。
哪怕他知道魏灵衫就在背后。
他将所有的元力都从株莲相的莲池之中释放而出,去堵住萧布衣的伤口,去延缓萧布衣的生机流失。
就在吞衣峡的峡口。
他突然顿住脚步。
小殿下依旧没有回头,他只是低声说道:“谢谢你杀了他。”
魏灵衫下意识攥了攥握紧燕白楼头颅发丝的那只手。
她三步并两步赶上了易潇,站在了小殿下的对立面,然后伸出那只手。
哐当一声人头落地。
易潇连看也没有看一眼。
小殿下只是抱紧萧布衣的身子,轻声说道:“我看到了。”
魏灵衫丢下那颗头颅之后就让开了路。
这里是吞衣峡的尽头,而走出吞衣峡之后,就是西渡口。
就在脚下这条路的尽头,是连接南北的淇江。
如果不出意料,西渡口那里会有一艘龙船。
一艘归家的龙船。
魏灵衫轻轻说道:“回家吧,我送你。”
易潇抱着萧布衣,走出吞衣峡。
峡口外是黑压压数之不清的十六字营黑甲。
黑甲倒映雷霆银光,煞是渗人。
站在易潇身边的魏灵衫深吸一口气,掀开黑色麻袍,还有那张惨白的白猫面具,露出自己藏在面具下的面容。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
魏灵衫走在易潇身边。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
十六字营的黑甲数量极多,此刻缓缓挪动,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一条很长很长的道路。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西渡口。
站在渡口那边的西关大人物尽皆穿着一身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