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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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以雷霆手段,迎头痛击。”
紫阳真人呵呵一笑,未置可否。
重回自己所居的院落时,纪若尘在门前驻足了整整一柱香的功夫,才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小院内树青草碧,处处一尘不染,显然是时常有人收拾打扫。
书房中布设多年来从未变过,花梨木书桌与座椅依然在那里,书桌一角上仍放着《太平诸仙散记》,香炉中还有燃剩的半炉龙延香。进门的刹那,他几乎以为又回到了一年多前的那个上午。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座椅中空空荡荡,并无那素淡若山河的身影。
纪若尘慢慢在椅中坐下,手肘自然而然的就放在书桌上,目光顺势望去,正好落在《太平诸仙散记》上。此书封面上放着一枚紫晶卦签,暂作押书之用。
他取过了紫晶卦签,以指尖轻抚,体会着卦签中流转不定的灵力,在山中闭门苦修的五年重回眼前。当年紫日卦签中所含灵气险些送了他的小命,今日他道行大进,早已不需要这些灵气进补了。纪若尘终于苦笑了一下,以中指轻拍了一记紫晶卦签,然而紫晶卦签却并未如他所愿的被解离消失。此时他才想起,与自己相伴数年的解离仙决已然失去。
他将紫晶卦签重新放在《太平诸仙散记》的封面上,然后出了书房,将房门小心翼翼地掩起。
这一间书房,他再也不会进去了。
纪若尘回山时已是黄昏,他简单整理一下行装,月华初上时分就又要下山了。
他的准备极其简单,玄心板指中几乎空空如也,只有几张避水咒和大力丁甲神符,其余法宝丹葯都留在了房中。此次行装之简陋,随便哪一个道德宗弟子下山,恐怕都不会带这么少的东西。
收舍停当后,纪若尘抬头看了一下月色,就向院外行去。刚一推开院门,忽然一阵阴寒夜风扑面而来,他心下一惊,迅捷无伦地向后退了一步。院门外立着一个淡淡的身影,一惊之下也向后一退,动作浑无半分烟火气,迅捷处不逊于纪若尘,而诡异则犹有过之。
纪若尘凝神一望,才看清门外立着一个身着淡色衣裙的女孩,容色即清且冷,在月华掩映下宛若天仙坠凡。她左手中托着一只玉碗,碗中不知盛着什么。如此情景,纪若尘只觉得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哪,这是给你呢,喝了吧!”她手一伸,语气有如声音一样的冰冷。
“这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喝?”虽然记忆十分模糊,但纪若尘还是认出眼前的女孩名叫殷殷,是景霄真人之女。只是他想不明白殷殷为何要突然端一碗东西给他喝。
“你喝了就是,至于为什么…为什么。”殷殷黛眉紧皱,苦思了一会,但就是想不出来为什么,于是心头忽然一阵烦燥涌上,道:“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反正你必须得喝!”
纪若尘接过玉碗,见碗中是深黑如墨的葯汁,一时犹豫不定。
夜风中忽然多了一缕死气,一个似有还无的高大身影在张殷殷身后出现,望了纪若尘片刻,叹道:“枉她为你出生入死,直下九幽,才取来了还魂草,你却还在怀疑她的动心!唉,我还以为你该是何等一个英雄人物,却没想到如此无情负义!”
“你是何人!”纪若尘盯着那个高大而淡薄的身影喝问。
“吾家,现为小姐守卫。”那身影淡然答道。
纪若尘早已看出吾家并无实体,而是由阴力死气凝成,若阴魂一类的存在。若是初上道德宗时,他必定会惊讶仙家宝为何会有鬼魅秽物出现,现在见识广了,也就知道太上道德宫万事万皆有,夜里有几只鬼怪四处游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而且这只名为吾家的鬼魂既然是殷殷的护卫,那必然是受过秘法禁制,绝不须担心他的忠心。
虽然吾家言谈举止与寻常鬼卒护卫不大一样,纪若尘却并没有在意,他心思已全在手中的玉碗上。许多忽然遗失的记忆,似乎就系于这枚玉碗上。
纪若尘不再犹豫,仰头将碗中的葯液饮干。葯液无味,入口则化,根本不必下喉入腹,已渗入他经脉关窍神识处深处。刹那间,纪若尘心底深处一声轰鸣,满天的乌云尽数散去,天光直入心底,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一一泛泛起。
再望向殷殷时,那张倾世的小脸在纪若尘眼中已有了不同的意义。
“殷殷,你。”纪若尘忽然明白了当日她为何会自尽,一时言语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啪!一声脆响在夜幕下响起,纪若尘捂着脸,浑不知为何张殷殷会突然给了他一记耳光。
“纪师兄,我本以为你是一庄重守礼之人,没想到举止也如此轻浮!你已经服下还魂草,我要做的事就已做完了!师兄保重!”
张殷殷冷冷地丢下几句话,就转身飘行而去。飘飞出十丈后,她忽然回头向纪若尘望了一眼,苦苦思索着什么,然而最终还是一无所得,于是就此消失在夜色之中。
纪若尘愕然立在原地,只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只不过二人角色颠倒了一下而已。
吾家望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纪若尘,沉声道:“虽然有些话我很不愿意告诉你,不过…如果你有心的话,就再去一次阴司地府吧。还魂草虽已失效,不过地府之中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可以解去孟婆汤的。”
孟婆汤!
纪若尘心内骤生波澜,这才大致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月色如霜,纪若尘立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举步向太上道德宫大门行去。此刻万千杂务堆积心头,千头万绪之中,他还是决定要先往东海一行。
先做最该做的,而不是最想做的。这是自幼时起掌柜夫妇用皮鞭棍棒铭刻在他内心深处的原则。
快要踏上通向莫干峰的索桥时,纪若尘忽然停下了脚步。索桥前立着两个绰约若仙的身影,一是尚秋水,另一人则是他此前怎么也想不到的会在这里出现的姬冰仙。
“好久不见,若尘师兄别来无恙!”尚秋水抱拳施礼,可总让人觉得他这一礼中充满了无奈,笑容也有些像是苦笑。
“多谢秋水师兄记挂。”纪若尘回礼道。他与尚姬二人保持着二十丈的距离,没再向前一步。相距如此之远寒喧起来是有些奇怪,可是姬冰仙出现在这里就更让人感到奇怪。身为同门,纪若尘倒不认为姬冰仙会有什么歹意,可是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凌厉异常,若两把出鞘仙剑。纪若尘自幼谨慎,当然不会全无提妨。
“哪里哪里,纪师兄行色勿勿,看来刚刚回山,征尘未洗,就又要下山了?。”今晚尚秋水出奇的啰嗦。
姬冰仙双眉微皱,道:“秋水师倒,你该称师叔才是。”
纪若尘道:“我们并不在同一脉中,不必认真计较辈份关系。”
姬冰仙淡淡地道:“礼法规矩岂是小末节,怎容如此轻忽?”
她一句话就将纪若尘的话给堵了回去。纪若尘干脆闭口不言,要看看她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果然姬冰仙道:“冰仙想向纪师兄讨教一下,还望师兄不吝指教。”
纪若尘微微一知,打算一口回绝,哪知尚秋水一礼到地,一面口称请师叔千万要指教一下,一面不住偷偷使眼色过来,盈盈眼波中全是哀求之意,一时间楚楚之意,实是我见犹怜。
章四 行尸 下
任尚秋水百般哀求,姬冰仙千种嘲讽,纪若尘就是不理会切磋要求,哪怕姬冰仙明言自降一阶真元,只以太清玄圣境道行应战也不行。纪若尘周身不见半丝真元,就这样坦坦然自姬冰仙身旁穿过,向索桥上走去。
姬冰仙面如寒霜,尚秋水一脸惨淡,二人已想尽了言辞,谁知纪若尘面皮厚如城墙,权作没听见,也毫不对自己加以防护。姬冰仙若是动手,那纪若尘自然是一击就倒,但如此胜之不武,岂是她找上门来切磋的原意?尚秋水只在西玄山外历练过一次,姬冰仙更是经年闭关清修,连人情事故都有些不通的,这二人虽然聪明绝顶,可对纪若尘的无赖手段实是无可奈何。
眼看着纪若尘行将踏上索桥,姬冰仙猛一咬牙,喝道:“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无所顾忌!”
姬冰仙水袖一起,一只白得几乎透明的纤手带着丝丝冰寒,向纪若尘脸上击去!
男人都是有尊严的,纪若尘再如何无赖,也不会愿意这么受落一记耳光。姬冰仙这一掌迅若闪电,所附真元却不是很强,她只要逼纪若尘动手。
见姬冰仙如此举动,尚秋水登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好计。不论纪若尘是闪避还是挡格,姬冰仙都会继续抽击他的脸,只要他不想被扇耳光,那就非得斗上一场不可。三人皆是道德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见微而知著,无须大动干戈,这样也能够较量出个胜败高下了。若是今晚不能设法让二人斗上一场,纪若尘下山后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那么这段时间里可就有得尚秋水苦头吃了。
微笑才在尚秋水那堪比春花秋月的脸上浮现,就己凝固。
啪!又是一声脆响回荡在呼啸的山风中。
姬冰仙一掌结结实实地抽在纪若尘左脸上,尽管己临时收了力,仍将全未有所防护的纪寄尘扇得倒飞而起,口中标出一串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扑通一声,纪若尘又重重摔倒在地。
姬冰仙举手投足间皆有寒气,可困锁对手行动,这也是她过往岁考时战无不胜的重要原因,所以纪若尘受了她并非很重的一掌,一时间也不及回气驱逐困锁着四肢百骸的冰意,当下摔了个结实的。
“纪师叔,这…”尚秋水忙跑了过来,将纪若尘扶起。
纪若尘也不推辞,借着尚秋水一臂之助缓缓站起,默运真元驱出体内寒气,然后擦去嘴角鲜血,向姬冰仙微笑道:“领教了。”
只是他左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完全破裂,平素足以令少女情迷心乱的微笑此时看上去羽显得十分恐怖。看这伤势,多半是面骨上也有了破裂。
“这个…纪师叔,冰仙不是有意的,我这里有些伤葯…”素来善言能饮尚秋水此时语无伦次,不住在怀中翻找伤葯灵丹,说不出的手忙脚乱。
纪若尘摇了摇头,松开了扶着尚秋水的手,踏上了索桥。
在纪若尘擦肩而过时,姬冰仙樱唇微张,似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咬死了下唇,任纪若尘悄然远去。
寒月如霜,冰风呼啸,纪若尘的背影逐渐隐没在茫茫云雾中,说不出的萧瑟。
“他怎么…”同门较技实是寻常事,姬冰仙实在想不通纪若尘为何宁可挨上一记耳光乜不愿和自己切磋一番。
她是在问尚秋水,可尚秋水又哪里知道?
“我们为什么要无休无止的清修,没完没了的提升道行呢?”姬冰仙又问了一句。
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尚秋水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原本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非常简单,那就是为了羽化飞升,得证大道。可是此时此刻,以乎这个问题又不是那么简单了。
神州处处已有动乱的先兆,升斗小民们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简单而朴实的生活。于他们来说,能够一年到头维持温饱,就是值得拜谢苍天的盛世了。
而那些原本高高在上,俯瞰着尘间众生的修道者们却没有如此幸运,早己纷纷陷入争乱之中。一些大门派此刻尚能自持,要待观察清楚局势再行行动,而那些小门小户的或是被大派挟持着加入一方,或是想要趁乱摸鱼,狠狠地捞上一笔好处,于是纷纷行动起来,惟恐落了人后。
可是紫微真人与吟风一方飞升在即,一方份属谪仙,究竟谁更能笑到最后,又有哪一个人能够说得清楚?又或者有缘登临仙班之人皆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前缘,一番争战后说不定罢战言和,那么最后倒霉的还是那些没背景无靠山的小派别。
成败是非之间的抉择,一如这茫茫大道,每个人似乎都懂一些,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懂。
明皇、青墟宫与道德宗之间的对峙,如两座相领而望的绝峰,纵是在峰脚下站立仰视,乜会令人头晕眼花,不能自持。
人心的燥动悄然在修道者中蔓延开宋,他们毕竟尚是血肉之躯,距离无欲无求的境界尚远。道行深一些的只是在中夜静思时会感到心中焦燥,而那些修为不够的,则己在修炼除妖等习以为常的举动中逐渐显露出焦虑、残暴和不安来。
“抓住那个妖女!她跑进树林里了!”
“齐师弟,你绕去树林后方拦截,断她后路。张王二位师弟左右包抄,罗师弟升空,防她飞遁!”一位中年道士手持拂尘,指挥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