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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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浑豪迈的男声通过扩音器回荡,“一号飞行正常,二号飞行正常,三号飞行正常。预计十五分钟左右相继飞临目标。报告完毕。”
等待中,观摩大厅依然鸦雀无声。
三枚导弹几乎同时准确击中目标,白色球体靶标被彻底摧毁。
静穆的大厅里,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后排炸雷般响起、很富穿透力和感染力的“哈哈哈哈”,以及“真神!”“太棒了!”“国威军威,看我二炮!”的欢呼雀跃声。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然后就笑了。不出众人所料,发出“哈哈”的,果然是人称“狮长”“狮子王”的导弹工程兵师师长顾长天,他虎背熊腰的右侧,正是细臂瘦腿的师政委成南方,这两人在一起很有漫画效果。虎踞龙盘两人左右的,是导弹师三员猛将——英雄团团长杨得胜、红旗团团长张志勇、先锋团团长高建瓴,在“狮长”的感召下,他们兴高采烈地跟着连喊带叫。前排马上有将军以目光和下巴示意,让顾长天坐到前面去,“狮长”使劲摇头,比划着手势表示自己不去“越位”。
紧接着,满屋子喜悦和自豪的人,全都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周剑锋中等个头的健壮身躯比平时更为挺拔。平时不轻易动感情的他,紧握住右边老人的手,使劲摇晃,满脸是笑,“贺院士,祝贺祝贺,热烈祝贺!成功了,太棒了!”
贺院士眼镜片后隐约有泪花闪烁,声音颤抖,“发射也很精彩,同贺同喜。”
周剑锋仍然把贺院士抓得牢牢实实的,眼睛熠熠发光,“院士,什么时候可以装备部队?”
“这是计划中最后一次试射,估计一年后能批量生产,那时就可以装备部队了。周副参谋长,DF…88需要的阵地,什么时候能建成啊?”贺院士紧盯住周剑锋的眼睛,反问道。
周剑锋终于松开手,转身喊道,“顾长天——”
“到!”顾长天狼行虎步奔过去,圆脑阔脸上,一双豹眼闪闪发光,蒲扇般的大手始终举在耳旁行礼。
“顾师长,现在告诉你吧,你们正在修建的石破天惊—世纪龙工程,就是为DF…88筑的巢。这柄新型护国长剑的威力,刚才显示过了。请你告诉贺院士,什么时候能把剑鞘打造出来?”
顾长天情绪高昂,带着对工程兵师绝对自信的笑容,“啪”地又一个敬礼,“是!”一转身,扯开高门大嗓,“石万山——”
没人回答。
声音至少提高八度,“石万山——”
还是没人答应。
顾长天急了,忘了身处的场合,忘了眼前是总部领导,也忘了旁边还有专家和其他首长,狮吼起来,“怎么回事?石万山呢?”
成南方在后排急得直向他摆手,顾长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压低声音对周剑锋解释,“首长,这个工程的龙头是大功团承建的,石万山是大功团团长。”
这时,一个中尉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敬礼报告,“首长,观摩开始前,石团长就走了。”
“走了?他吃豹子胆了吗?”“狮子王”的黑脸气得煞白。
“报告首长,山体滑坡,把龙头工程的主洞口埋住了,情况紧急,石团长回部队了。他说不敢打扰首长,交代我等观摩结束后再向首长汇报。”
顿时,观摩大厅重归沉寂。工程兵师刚才龙腾虎跃的几个人全傻了眼。片刻后,周剑锋声音低沉,“有多少人在洞里,你知道吗?”
中尉低下头,“八个。”
霎时,所有人雕塑般凝固了,大厅里静得可怕,每个人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顾长天铁青着大黑脸,豹眼几乎要突出来。成南方瘦削的脸上挂上一层霜,两片薄薄的嘴唇死死地抿着。片刻,周剑锋威严地对秘书说,“马上接大功团。”大步流星往外走。
群雕活动起来。人们一个个神情肃穆地离开,偌大的厅里,只听得一声声叹息,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山体滑坡,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一下把新型战略导弹发射成功的喜庆气氛破坏殆尽。
早春时节,北京阳光灿烂花娇柳媚,而在太阳山地区,却正是气候最恶劣的时候。绵绵不绝的连阴雨,淅淅沥沥凄凄惨惨地昼夜下个不停,日息月隐,苍穹冥冥。满地都是污泥浊流,满世界都阴晦潮湿。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也似乎阴湿发霉,随时能被拧出水来。
一年里难得见几次太阳的太阳山,山体庞大,纵横绵亘,在导弹阵地设计工程师眼里,它的等高线也很符合条件,这样的山体和地貌,是让战略导弹藏龙卧虎的好地方,再加上太阳山地区终年多雨的气候条件,都使得它被首选为建筑战略导弹洞库的最佳地域,因为无论是隐蔽还是机动作战,它都是一个天然的伪装网。
天时地利都具备,“石破天惊”龙头工程自然落户于此。然而,谁也难以预料,龙头工程主坑道的切口刚被切好,就遭遇到连续几十天的霏霏淫雨。终于,坑道切口不能承受山体泥石滑坡之重,被泥石流淹没了。
曲折蜿蜒的盘山公路上,一辆迷彩外壳的切诺基开着大灯,在迷蒙雨雾中颠簸穿行着。石万山紧绷着脸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浓眉下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直视前方。线条硬朗棱角分明的脸庞,刚毅霸气的板寸发型,笔直挺拔的腰板坐姿,使得这位四十多岁的导弹阵地工程主攻团团长,周身透出一股肃杀的英武之气。
连阴雨对这个切口的杀伤力就这么大吗?是天灾还是人祸?到底是哪个环节的问题呢,施工不当,还是设计上的纰漏?石万山蹙起眉头,苦苦思索。可是,按理说,这么重要和大型的导弹阵地的设计,历来都是由二炮工程院总设计师秦怀古亲自主持,秦老历来以工作严谨和要求严格著称,从来没有出现过失误,怎么可能呢?不,绝对不可能!
他下意识摇头,否决了这个思路。
且不论是什么原因吧,整个工程兵师一年的伤亡指标是多少?只能在万分之一点五以下!这下倒好,自己团里一下就给埋进去八个!这些人目前是死是活?……忧虑和焦灼,使他的眼神更为深邃,面容更为凝重。万一……万一他们有什么闪失,自己的军旅生涯走到了尽头不说,从此心灵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修了二十几年导弹阵地,石万山早已熟谙导弹阵地的特征和脾性。为了隐蔽,开口要小;为了防御核袭击,坑道要长;为了能多存放导弹,库容要大。小口子、长脖子、大肚子的导弹阵地,哪一块骨头最难啃,他一清二楚。刚一切口就出了天大的事,真不是好兆头啊!
想到这里,石万山不由打了个冷噤,命令司机,“开快点,再快点!”
司机用左手飞快地擦一下额头的汗水,偷觑一眼右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团长,下雨,路滑,这路上很危险。”话虽这么说,速度还是有了提高。
寒风挟着冷雨,似乎永不疲倦地向玻璃窗袭来;黛色的山峦,静默的莽林,陡峭的峰岩,峻壁下奔腾的涧流,犹如一幅幅苍凉凝重的油墨画卷,不断从车窗两边漫过。
突然,一股山洪席卷着泥石流呼啸而下,“哗”地落在车后。
好险!
浑身泥泞像只脏猴子的切诺基,七拐八弯,上坡下坳,渐渐地,连山坳上寥落依稀的村寨民居也见不到了。除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山林间死一般的寂静。
一根横木杆出现在眼前,旁边是醒目的告示牌,上书鲜红的大字:“军事禁区,未经允许,不准入内。”两个战士头戴墨绿色的钢盔,手持乌黑锃亮的冲锋枪,肃穆庄严地伫立在雨中的告示牌旁。切诺基减缓速度到面前时,两人立正,挥舞着小红旗,姿势很优美。
汽车戛然停下。七星谷禁区第一哨——七星谷检查站到了。
“首长,请出示特别通行证。”哨兵神情严肃冷峻,口气不卑不亢。
司机的验过了,石万山还在一个口袋一个口袋地掏,额头上沁出了冷汗。糟糕,身上根本没有。
司机看看石万山,跳下车,拍拍哨兵肩膀,“你没见过团长?出事了你不知道?今天请你们就特事特办,通融一下吧。”
圆头圆脑十分壮实的哨兵庄重地向司机敬个礼,然后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对不起,没有证件不能放行,这是规定。”
司机瞪圆了眼睛,“工地塌方了,你不知道?”
哨兵对已经站到面前的石万山敬礼,“对不起,团长,不管什么情况,我们只认证不认人,这是规定。如果您的证件实在找不到,那就只能请保卫股长来领您进去。这也是您给我们定的军规。请原谅。”
石万山庄重地向哨兵回敬军礼,“好样的!没有证件,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来了,也不让进!”一拍脑瓜子,“这记性!”
他奔回车里,从驾驶舱的小抽屉里翻出证件,如释重负递给小胖,脸上露出笑容,“哪个营的?叫什么名字?”
受到表扬,哨兵笑得天真灿烂,“谢谢!”还回证件,清脆响亮地回答,“我们是一营的!我叫王大伟,他叫孔跃,跳跃的跃。团长,再见。”
“再见。你们都是好样的!”
司机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拉开车门刚要上车,被一只大手拽住动弹不得。他一愣神,石万山噌地跳到方向盘前,迅速系上了安全带。司机一脸无奈,赶忙从另一边上车。
“把我的证件拿好。二道岗,三道岗,不能再耽误时间。”石万山猛地一踩油门,切诺基轰的一声迅疾蹿过检查站。
“团长,路滑……”
“啰嗦!快系上安全带!”
沿着盘山公路,切诺基上下左右不停地颠晃着,朝黑黝黝的深谷驶去。
群山笼罩在灰蒙蒙的雨雾中,时隐时现出黑黢黢的粗犷轮廓,七星谷深谷山体滑坡处,丝丝密密的雨帘下,两台挖掘机不停地工作着。
三十多岁的大功团一营营长张中原皮肤熏黑,面相淳朴厚道,中等个子壮硕敦实。他带领战士蹚着没膝的黑色泥浆,在挖掘机的空隙里抢挖泥石,头上脸上不时滚下汗滴和雨水。
一级士官方子明一边挖着,嘴里同时嘀嘀咕咕,“营长,我说了开工那天要杀只鸡祭山神,你们领导不听,还批评我,你看现在……”
“还胡说!话太多了,给我加紧干!”张中原瞪他一眼。方子明做个鬼脸,低头闷声挖起来,动作频率比刚才翻了倍。
又有两辆挖掘机面对面开了过来,左边一辆尚未停稳当,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团政委洪东国就跳了下来,大声吼道,“张营长,把你的人撤下来!别添乱了!”
平时总是温文尔雅笑眯眯的洪政委突然发火,把张中原吓了一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抬起头,脸上的水流趁机溜进他嘴里,他喉间咕噜一声吞咽下去。
战士们停止挖掘,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洪东国马上为自己的态度自责起来。取下蓝色头盔,抹去脸上的水珠,刚才面目模糊的他,立刻显现出一张白净的脸庞。他冲张中原笑笑,那意思就是道歉。好脾气的洪政委发脾气自有其原由,他刚接到师部电话,师长政委在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士兵的同时,言语之中责备他没有把好安全关。
张中原走过来,憨厚地笑笑,咂咂嘴,“政委,这么多挖掘机,施展不开呀!”
是啊,刚开过来的两台挖掘机,就像两头红了眼的斗牛,相互死死抵着犄角,互不相让去路。
洪东国长叹一声。这叹息似乎是对挖掘机的专门指示,两台机器应声停了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泥牛般的切诺基一个急刹车横亘到挖掘机前。
“老石!”洪东国叫起来。
张中原惊喜地叫道,“团长回来了!”
“老洪!”石万山以猛虎下山的姿势跳下车,趋前与洪东国握手,“情况怎么样了?”
“还没有大的进展。”洪东国脸色暗淡下来。
“走,带我去看洞口。中原,你也来。”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坍塌的洞口走去。
正环绕着洞口四处走八方看时,石万山突然脚下一滑,挣扎两下,最终没有站稳,仰面摔倒在泥水里。洪东国和张中原赶紧把他拉起来。泥浆从石万山头上往下流淌着,他往后捋了捋头。
“老石,你赶紧回去换衣服。”洪东国看着他,直心疼。
“没必要。现在分秒必争。”
“团长,这样会生病的……”张中原眼睛里饱含焦灼。
“别说了,战士们的棉袄早就湿透了。”他抬腕看手表,“现在四点二十七分。准确的出事时间清楚吗?”
“上午九点零五分。”张中原回答。
天爷,都七个多小时了,洞里肯定没有多少氧气了。人命关天啊,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千万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