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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骚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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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指示。 
  接下来便不能不说是一段美妙而充满幻想的日子。学生再不用像乌龟一般地将头搁在桌 沿上,无论你愿是不愿,都得睁着两眼听那些狗屁课程。你可以去打鸟,可以去河里抓螃蟹 ,可以去偷豌豆角,可以不上学。没人敢说哪里比学校更有意思。这里头好玩的名堂多了, 不能一一尽述。总之是季工作组亲自发动了鄢崮村的“文化大革命”,给娃娃们带来的好处 。那些天里,每逢风和日丽之时,就可以看见季工作组提溜着一条腿子,在一班民兵的搀扶 之下、簇拥之中,像是浮在水里的王八,无论他使力不使力都落不下去。这可谓是人人称道 的“鱼水之情”。季工作组多年之后,想起来这段时光,也不无感慨地默默承认,说他那时 曾是十二分体面地走遍村子的角角落落,倾听贫下中农的呼声,视察运动的进展情况。人们 尽管日子一天苦似一天,但总还是觉着我们许多的好传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就在抓杨文彰的那天早上,鄢崮村又生出一件奇事。早该进屠宰场让法堂一刀子捅了的 老花马,居然经过最后的挣扎,生下一只小马驹来。村里人是喜之又喜,伸着鼻子跑到饲养 室,来看这血糊拉茬的东西是怎样从那胎衣里挣脱出来,跑到这给它准备了许多笼套,却没 有准备许多青草的世界上。接下来,黑女大(爸)忙得脚掂在肩膀上,和他的婆娘女子,又 是熬米汤,又是磨豆粉,像自己得了儿女一般。 
  晚上开社员大会。会议太重要了,所以黑女大也得参加。老东西乏了,靠住墙睡着了, 酣声大得影响到会议的正常进展。季工作组感到非常吃惊,立起来透过灯光,将老汉看了又 看,心想:这世界上竟有这等将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不当事的人。抬手向根盈示意,文件缓 念,叫醒黑女大说道∶“老汉你立起。”黑女大迷蒙中立起来,摇摇晃晃不知何事。季工作 组说∶“你立正。”黑女大还是晃荡,不知如何是立正。季工作组突然高腔喊道∶“立正— —”这完全是部队的正规号令,弄得老汉更是没了主意,一屁股坐下去。 
  季工作组指着黑女大问叶支书道∶“这老汉是咋搞的?” 叶支书说∶“老汉除了喂犊牯 (牲口),是啥不晓得。”季工作组说∶“这样下去怎么能成?把老汉拉到主席台上接受教育 !我这次到你们这里,主要就是解决这个问题!”民兵得令,刚说揪住老汉袖子,黑女大两 脚蹬地,撒魔连天地喊叫起来∶“我自碎娃就出门要饭,揪得我咋哩……凭啥揪我,我自碎 娃要饭……要饭也揪,乃也太可怕了……” 
  会议气氛刹那间变得热闹起来。黑女大尽管拼死挣扎,但哪能经得住一班民兵小伙子的 摆置,三槌两梆子就给抬到主席台上。季工作组说∶“你老老实实站好,听会议文件。像你 这样的贫下中农,我们并没说要批斗你,只是要你耳朵扎起好好听。谁说是批斗你了?看把 你吓的!” 
  黑女大一听这话,稳住了些。只听根盈说道∶“文件念完了。”季工作组转身说∶“你 胡扯,还没咋的,就念完了?”叶书记抬头说∶“真念完了。也看再咋?”季工作组说∶“ 按会议安排,正常进行!” 
  说话之间,只见叶支书一起身,门外嗑踢嘹嚓一阵响,几个民兵将一个头发蓬乱的人物 架了进来。台底下社员纷纷立起看是谁氏。此时的杨文彰眼镜没了,一脸黑灰,人比平日矮 了几寸,看上去极是龌龊,正所谓斯文扫地。根盈慌忙呼起口号,稀稀拉拉只是几声,就说 毕了。季工作组急了,说根盈∶“弄下个嘛,弄下个啥嘛!” 说着,舞扎着手指挥社员 们坐下。   
  《骚土》第三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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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员们刚坐下,黑女大便立不住了,被季工作组及时喊住∶“你老汉先缓下去, 今天 先由你来揭发。你认得立在你眼前的这人是谁?” 黑女大说∶“这谁不晓,是杨师。”季 工作组说∶“看,我说你老汉缺乏学习,你还犟哩,像他这种人,咋还能给他叫杨师呢!他 是反党分子,你是贫下中农,你的阶级立场跑到哪里去了?” 黑女大不言喘。 
  季工作组说∶“现在由你先说,说得好你便下去。”黑女大说∶“我不晓该说啥。”季 
  工作组说∶“你细想一下,过去你见他干过什么坏事没有?”黑女大低头沉吟了一下,道∶ “没见,就一次,我在埝盘地里割草,他在柿树底下跟在我尻子后头,拉开嗓子地念书,把 人聒得没法子,心想,杨师这人是咋了,专一扰我哩。”季工作组连忙追问∶“读的是什么 东西,你听清了没?”黑女大说∶“听清了,说是暴风雨就要来了。当时我就稀奇了,日头 红哈哈的,咋说暴风雨就要来了呢?再有的就记不清了。” 
  杨文彰回过头,咳喇着嗓子辩解说∶“那是高尔基说的。”季工作组打断他,说道∶“ 放老实点,明明是你立在老汉后头喊哩,怎赖得着人家高二斤!高二斤是哪个村的?”黑女 大说∶“不晓得。说话的人是他,不是高二斤,我老老几十岁的人了,还能哄人得是?”季 工作组说∶“你反映的问题很好,这件事根盈且记录在案,你先下去,念你最近忙于牲口之 事,不再追究你今黑的表现了,日后还是要抓紧学习。”黑女大这方走了下去。 
  根盈立刻喊刘社宝。刘社宝是学校五年级的班长,长了个人见人爱的圆蛋蛋模样,天天 跟在杨文彰屁股后头,深得宠爱。杨文彰曾无限欢喜地摩挲着他的头,对其余学生说,刘社 宝这个鄢崮村的人尖尖,将来不定是个大作家。学生们当即都觉得他已经是了似的,羡慕得 不成。刘社宝走到主席台前,拿出早就写好的一份稿子,用非常好听的普通话念了起来。稿 子写得太好了,用了许多词汇,非一般人能来的。许多社员一边听一边啧啧称赞。社宝他妈 大概早已知晓她娃今黑要出风头, 特意坐在灯火亮处,挺着面子,眼光四射,将儿子的举 动尽行收看。 
  下来发言的是猪娃,猪娃情形和刘社宝比起来显见差远了。自己吓得抖抖不说,声音小 得像蚊子,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稿子不熟,一路吭哧吭哧,逗得人群轰笑。季工作组脸上挂 不住了。 
  幸亏这时吕连长带着一班人马,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他主席台上坐好,对着季工作组的 耳朵说∶“问题查清楚了,等会散了给你和叶支书详细汇报。”说完又立起来, 到台前, 顺手将见他便发抖的杨文彰务治(修理)了几下,促他低头站好。据说杨文彰已被他单独修理 过几次,眼看是修理服帖了。会议继续进行。接下来是人称贺大谝的贺根斗发言。 
  这家伙的确是名不虚传。只见他立在主席台上,腰系麻绳,袖着双手,落落大方地先念 了四句诗文∶“社会主义实在好,劳动人民能吃饱;社会主义道路宽,人民力量大无边;社 会主义灯儿亮,贫农子女上学堂;社会主义要发展,斗争杨师不能缓。”叶支书插言∶“不 能再叫杨师,是杨文彰。”这根斗忙改口道∶“对,对,是杨文彰。”然后,一扬手,换了 口气道∶“今日个,我在这里,要揭发批判杨文彰勒索贫下中农子女的学费问题。我儿孬蛋 ,说来也是去年秋天,开学没三天,一日里哭着回来。我问娃咋,娃说,他杨师叫他回来取 钱,没钱就甭上学。看娃哭得可怜,当时我便跟着流了眼泪。心想着,这叫咋?旧社会地主 老财逼咱贫下中农,现在是新社会了,地主老财打倒了,还有人逼咱贫下中农。试问,这是 把他家的咋了?杨文彰啊杨文彰,你比地主老财还厉害。地主老财偶尔还允人宽限几日,而 你是喝住着要哩, 把我儿孬蛋可怜的,硬是从学校里撵了出来。娃哭得呜呜呜,脸憋得像 灯笼。杨文彰你说,你的手段不是太狠毒了是啥?” 说着,贺大谝居然又流出泪来。 
  根盈连忙又带领群众喊口号。斗争会出现了高潮,杨文彰的头这时低得愈发厉害了。季 工作组的脸上终于有了喜色。等口号声落下,季工作组站起来,咳嗽几声,说∶“广大贫下 中农社员同志们,贫农社员贺根斗的发言,说得何等好啊!请大家认真地思考和领会他的发 言。他的这个发言,是在给大家讲着一个道理:地主阶级虽然被我们打倒了,但现在又有一 批人,在干地主阶级所不能干的事,继续欺压贫下中农。我们大家眼前立的这个反动分子杨 文彰,就是这号货 
  色……” 
  如此等等,这一通发言,如金玉掷地,铿锵有声。季工作组本人自然也在鄢崮村人的心 目中变得更加高大,更加顺眼了。甚至连同他那张窄脸和跛脚也被人们羡慕起来,似乎这更 使他不同凡俗,气势铮然。   
  《骚土》第四章(1)   
  立刻注册新浪免费邮箱,激活1G空间放羊娃意外得天赐之福穷秀才梦悟了乱世之机你道这季工作组何许人也?季世虎,小名虎娃,葛家庄人。幼时放羊于西沟峁上。一日 晌午,见一位背褡裢的汉子从沟底缓慢上来,到附近崖下,一个踉跄,随即卧下。这季工作组那时尚是手脚灵便的儿童,跑下去,立在一旁观看。但见此人眼窝实合,喘气不匀。一看 便知他是因为饿,才倒地在此。 
  也许是季工作组命里该有神人救助,他竟是奇之又奇地取出自己的半块玉米馍,给那汉 子塞到手里。汉子一见吃的,立刻是一把抓住,三口两口咽了下去。又递给他自个儿带的水 葫芦。那人接过,掀开盖子抿了几口,还给他。片刻工夫,汉子缓过神,将他是上上下下打 量一遍,问他生辰八字,他一一禀复。了解过了,那人抻出指头一掐一算,这方有板有眼地 说了起来∶“好娃哩,你天门上有颗魁星,地坎上有条祸沟。这一辈子你是因祸得福,又因 福跌祸。但福不能无缘而赐,祸不会无故而降。按你眼下的年龄推算,再过一十八年,你的 祸沟溢满,魁星隐蔽,当有灭顶之灾。今日遇我,合该你娃有福。我予你将祸沟疏通,天门 摆正,成年之后官至七品,应受当朝百石俸禄。今生即有大难,也不至于殃及性命了。”说 着,唤他就地平展展躺好,在他身上脸上,指手画脚地抚弄一番。完毕,那汉子哈哈一笑, 说道∶“好娃,你我今日也是缘分,数年之后,你我还会有一遇。”说罢,头也不回,朝着 东边的那条小土路,飘然去了。 
  这汉子说的果然有些神通。一十八年之后,季工作组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一架美国飞机 扔了炸弹下来,同战壕的三个同志都一命归西了,而他除伤残一只脚外,其他都完好着回来 。先是当农机站的副站长,后来在鄢崮村搞了一年的运动。回到县上不几天,便当选为县革 委会主任。你说,这不是官至七品又是什么?半个玉米馍馍换了个七品县官,谁说不是天大 的奇事? 
  说起来季工作组乃是一介武夫,在外多年,也习惯这种孤旅生活。晚上于大队部的土炕 上睡,有根盈一班青年伺候,烧炕打水,总算过得去。一日下午,外面下起小雪,季工作组 独自坐在窑里歪着个头发呆。正在这时,突然听到窑外头有异常响动。回头一看,只见是一 位白净面皮的妇女探头探脑。季工作组立刻惊觉,问是谁氏。那女人怯生生进来,屁股挂着 炕沿坐了。季工作组歪着头瞧她,心想,好个水亮的婆娘。这里有诗说她∶孱孱娜娜身儿,白白嫩嫩手儿;慢说杨柳不禁风,由你放长丝儿。 
  干干净净袄儿,妖妖郁郁神儿;一任须眉无英男,勾魂摄魄精儿。 
  看到这里,季工作组温和地问她∶“你是谁家的?我咋没见过你?” 那女人莞尔一笑, 说∶“我屋在村西,我男人姓张,叫富堂。大前天的晚饭时节,我看着你和一拨人从我门前 头说说话话地走过去。这前日,我回我羊甫河,和我姨家的女婿说话。说来说去,原来你是 我姨家的外甥。”季工作组问∶“你姨家在哪达?” 富堂女人说∶“在齐家河。说起来咱还 是表亲关系。那女婿娃将你的好处说了一笸箩。说你做碎娃时,就显出与众不同。说你带着 一班碎娃,在庙里头如何谈玄,如何言说,生来就有为官之相。” 
  季工作组思索了片刻,回过脸,望着窑顶。又低头,见她一只白嫩的手指抠着炕头的席 篾子,其相甚消闲无聊。想起叶支书汇报工作时说的,这村里有几个婆娘,从不正正规规下 地干活。看她面情模样,似乎就这一类人。遂诈她道:“听群众反映,你一年四季很少参加 集体劳动。”女人一听这话,扬起头来,登时眼睛红了,愤然说道∶“人都胡传,他们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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