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伏狐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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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看着生气,猝然便翻身下床。正想再骂甚么,却感到背后有双眼睛凝神在看自己。狐狸心里发窘,一时也说不出甚么像样的话来,只得道:「不是要看我的崽吗?我就去给你叼来,可是两个白胖的小子呢!」
狐狸说着,四条腿脚匆匆开合便往门外奔去。那一路它走得极急,在下人腿间穿来插去,便是惊扰了人也不管了,迳自便走往它与太守的小院。它前腿刚步入院中,在门前玩着球的老大便叫开了:「狐父!爹爹呢?」
老大他们看惯了狐狸四脚下地的样子,见了兽类说话,也不以为怪。反倒是一见到狐狸原型,便抱着它的毛脖子要摸,脸贴脸的好不亲热。只怕将来长大了,会以为万物皆是如是,见了不会说话的狐狸,还会觉得古怪呢。
「谁有空管他……」话是这么说着,狐狸瞄了一眼老大,张嘴却又问道。「刚下的崽在哪里了?」
「卢叔叔正和他们玩着呢。」别看老大长着四、五岁孩童的模样,那副机敏心思,倒不比年长的孩子逊色。一瞧见狐狸满脸忧色,连球都不玩,连忙便抱起球来便领着父亲进屋。
狐狸进屋抬头一望,果然见到它两头崽趴在一个圆球身上,睡得煞是香甜。卢元也不防它进来,一见到狐狸便像偷了米吃的老鼠一般猛然跳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谁让你抱小爷的崽了?」狐狸皱眉,看向卢元,表情亦甚为复杂。「也罢,也罢,你就抱着它们跟我来吧,朱砂痣说要看呢。」
「狐父,我也能去不?」老大见了,连忙也嚷着要来。
狐狸尾巴摆摆,也就依着孩子的心意行事。老大急步走在前头,狐狸看着他摇晃晃的背影,心头却是别有一番滋味。都说岁月匆匆,转眼便过,先时活了数百年也不觉得,如今看见孩子大了,才暗道果真如是。如此再十年、二十年呢,还是不是一眨眼就到头了?是不是一下子这些便全都没了呢?
欢乐有时,劫难亦有时。对了,师兄早就说过,再待下去,便会本来能躲过的灾劫也避不开了。狐狸心里有事,走着走着,也不知正往哪边走去。还是老大拉它尾巴,它才知道要拐弯前走。
老大到底年纪还小,见状亦只嚷道:「狐父你是怎么了?」
「小爷……」狐狸回神,正有一番道理要说,不料眼角一瞄,猝然便察觉到身旁异状。它眼一瞪,嘴一张,神气的便喝道。「你怎么爬出来了?朱砂痣!」
「照六。」太守却是扶着栏栅轻笑,拨拨额前散发,垂首便往卢元怀中看去。「便是这两个?」
「大人!」卢元见他模样实在虚弱,当下自是忧心,连忙劝他依着梁柱坐在栏栅上,才又放心让太守仔细去看孩子。「大人要抱抱看吗?」
「爹,这是狐六、狐七呢。」老大见太守笑了,上前亦要邀功。「之前爹爹你睡了不知道,他们刚来,哭得可大声呢!吓得狐四,狐五都抱一团了,狐五还露出耳朵着来。」
「呵呵,是吗?」太守看着孩子,探手拨开花团锦簇的襁褓,倒是满脸万分感慨。
看来这回桂姐准备得倒是周全,只见两个孩子身上重重套了几件锦衣,包得人圆鼓鼓的,便是再冷的天也不会冻着。再看向孩子眉目,隐约见到两道柳眉往上划开,一对凤眼渐而朝额角拉去,中间架起个高高鼻梁,小嘴粉嫩嫩的半尖起来。虽然尚未长开,二人却似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便是生来已成|人型,比起狐大他们,却多留几分狐相。
太守看着看着,不禁暗自呢喃道:「替他们走了捷径,这两个将来可不好养呢。」
「大人?」卢元听着糊涂,也不知他指的甚么。
倒是狐狸听了紧张,连忙便冲上前来,贴在太守的腿边问道:「怎么不好养了?」
从来降生成|人者,必先经过一轮磨折,才能自母体脱出,得入红尘。此乃人世第一道劫难,是以得跨过者,每每喜极而泣。如今老六、老七免却此番痛苦,只怕将来还是要报。太守抱着孩子轻拍起来,却不点破,反倒是迎面看向狐狸笑道:「照六蹉跎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要来了。」
「甚么?」这问题着实突然,狐狸一下子便想歪了头,狐疑地便朝他看去。
「你不是有了珠子吗?」太守双眉放平,眯眼便接着道。「若是得了珠子便跑,孩子自然不好养了。」
三十四 迎亲礼
「你这是甚么话,小爷的崽才不留给你!」狐狸垂耳一听,竟是真的信了。那尖锐爪子一拨,刹时便勾在老六、老七的衣服上头,死命也要把孩子抢回。
「哈哈。」太守见了却只顾着笑,也不管自己体力不济,扭腰便要闪躲过去。远远看来,只见他们俩一来一往,玩得倒是高兴。难为卢元一个人守在旁边,少不免提心吊胆,就怕小主子连着主人从栏栅上摔了下去,到时乏人交代不知如何收场。
可怜天下好事,总不如丑事容易灵验。不过一眨眼功夫,卢元设想的状况竟又成了事实。刹时庞大的庭院当中,只听得一声巨响。一根尾巴朝空中飞扬,转睛却是不见了栏栅上的太守。卢元受了这番惊吓,自是省不得要冲到栏栅旁,俯身查看太守是否无妥的功夫。
「大人!」
岂料卢元不看还好,一看就不免气恼。只见太守还是顶着一张嬉皮笑脸,左手抱着老六,右手抱着老七,胸前还伏着一头狐狸着来,霎眼看去,也是一出合家欢乐景象。如此亦难怪太守不爱惜身下花儿,抱着狐狸他们辗转不断,人躺在花坛中倒显得比方才精神爽利。
既然太守心里愉悦,此时自是顾不得卢元有何感想,头一抬,便碰上狐狸鼻尖便道:「照六,可摔着我了。」
「你、你疼吗?」狐狸颤抖抖的抬起头来,查看了老六、老七情况,望着太守倒一减往时骄傲,看来似是十分愧疚。
太守他如何精明,得了良机,还不乘时逗弄狐狸。只看他手一软,任由手上两个襁褓往花朵压去,自己倒按住心胸道:「这儿疼呢……」
「咩?你怎么会摔到哪了!快让小爷看看。」狐狸五个爪子一压,贴在太守胸前,嘴上怨怼,脸上却是一片关心情切。
「嗯……」那爪子力度刚中带柔,似是怕伤到自己般,小心地踏在胸前。太守心头一软,一时也不忍再耍弄它,只得轻笑起来。「想到照六拿回珠子就要跑,我心里疼呢。」
「小爷何时这样说过?」
——拿回珠子就跑,那的确是狐狸曾有过的心思,便是对着师兄,也是这一番说词。然而这些年来不知怎的,那几个小东西越大,它便越是舍不得了,要逃走的念头也就淡了许多。只是它到是头妖狐,坦然承认自己被人这般好吃好喝的饲养着又怎么像话呢?于是也就未曾说开。如今听了太守这话,再看向那盈盈双目,心头不禁便顺着他的话抽痛起来。
怪哉。狐狸偏头,自是一脸不解。想来这家伙也会道术,莫不是用了甚么妖法不成?
狐狸自有一番高见,太守亦另有心思。双手握着狐狸爪子,轻声便呢喃道:「那么说,照六是要永远留在我家了吗?」
他边说,心头便边随着音节每个扑通起伏。狐狸感受着太守胸前一番骚动,心里越发是困惑了:「甚么永远不永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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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吗?我,照六和孩子们永远在一起……」太守说着,双目却越发迷离,似是渗满了晶莹水珠一般,隐约竟透出光来。「照六,我娶你进门好不好?」
狐狸乍听,心儿不觉亦扑通弹动,转念一想,才又感到有点不对劲:「……小爷可是公狐。」
「我知道。」太守说着,伸手便摸上狐狸耳朵。他与狐狸,本就是机缘巧合才会凑到一块,既然米已成坎,此时再说名份,倒有点别扭。只是太守到底是人,自然讲究人的道德。虽然已成事实,但这般不清不楚地和狐狸过下去,始终是心有不甘。
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这想法在太守脑中冒起以后,每日越加浓烈,竟是挥是不去。尤其是还珠以后,便更是频繁想起,似乎没了名份羁绊,便难以安心下来。此际便是把狐狸抱得再紧,心头亦是虚空不已,不得不再三唤道:「照六不想当我家的人吗?你若是愿意,大家便知道狐大他们也是你的崽了。这样不好吗?不想和我一起吗?」
「这……好。」狐狸受了那一腔浓情蜜语,哪里还知道天南地北。这般被人暖暖哄着,一时头脑发热,胡里胡涂的竟又答应了。
为了他们俩这番情话,萧家上下一时间又是闹得不可开交。若问萧桂本意,自然是不愿意弟弟娶一头狐狸当媳妇的。然而论及常理,孩子都下好几窝了还不正其名份,也有点说不过去。无法之下,亦只得点头。既然得萧桂肯首,办起事来自然亦容易得多。只见老太太连忙命人裁起新衣,狐大他们亦穿红戴绿,众人笑得口不拢,倒是满屋喜气洋洋。萧府门前自然少不免张灯结彩,把双囍红字挂满围墙。好事之徒见了,不禁夸赞太守的某个小妾真有本事,这下子是要扶正了,还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
萧府中的忙乱,还是到了几天后的傍晚才止息下来。只见一顶喜轿自小巷中抬出,摇晃晃的,竟是往城西的山边去了。你道他们是要娶媳妇的,怎么喜轿却是反其道而行,离萧府越来越远了呢?原来这次太守娶妻,可不比平常。采纳之事皆以正妻之礼来办,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在屋里拜过堂便算,还得依礼从娘家把新娘迎进门才是。
然而这套仪式套到狐狸身上,可就头痛。先不说它是公的,便是居无定所一点,已教人难为。匆忙之间,哪里能找得上狐狸的祖屋呢?最后还是太守有办法,擅自在城外觅了一个清明洞|穴,权充是狐狸安身之所。先命人把狐狸抬了过去,自己隔一会便过家家似的去把「新娘」接来。
——照六,记得好好待着,我一会便来接你。
「怎么还不来呢?」狐狸扯着身上喜服,探头看看洞外,只见斜阳依山爬下,转眼天色已暗,可太守却还是不来。
它等得不耐烦,再三往洞口盼顾以后,闷声便寻了洞内一块石头坐下。到实在闲极无聊时候,还把脚边的小石头捡起来用衣摆托着,支腮便一颗颗的往洞内水洼丢去。洞内积水受了石头震撼,涟漪瓣瓣飘开,倒模糊了倒影在其上的,那张狐狸精心变成的脸皮。
这天它头戴冠帽,身穿大红喜服,虽是「嫁」入太守府中,俨然却是一副新郎倌打扮。便是气恼时候,亦是俊朗非常。「啧,怎么还要小爷等呢?」狐狸哼一声,一颗石头便又落入水中,它似是不觉自己有多心焦,咬牙却连连往洞口看去。
「照六。」
此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狐狸回首,正要露牙示威,又要裂嘴而笑之际,猝然视线里却出现一个不速之客。那身白毛在月色下飞扬,威风气势倒是不减当年。
三十五 应须悔
「师兄!」
狐狸这生一喊,抬头只见一头白狐半踏月色,款款从天而降。它往前两步,正想去迎,忽地又像是顾及到甚么,竟是停在原地不走了。白狐见状,自然是不高兴的。那条蓬松尾巴一摆,一下便往狐狸腿上打来。还未待狐狸叫痛,白狐歪歪嘴便道:「如此大红大绿的样子,我瞧你倒是过得逍遥。难为我对你甚是记挂,还特地耽搁了修行跑来。」
「师兄,你找我作甚么?」狐狸别过头来,言语间却是轻轻淡淡,伸手拉下衣摆,竟是自顾自的整理起袍服来。
这身衣服还是朱砂痣和它一起去选的。蜀地南充的丝绸,配上湘州的绣工,一匹布对裁成两身衣服,红黑相间的煞是好看。狐狸默然整着衣摆,时而点头敷衍白狐,眼睛却圆滚滚的往洞口溜去,心里但念道朱砂痣怎么还是不来。
白狐何其聪明,一见了狐狸的小动作,哪里还不知道它腹中心思?只见它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垂首敛目,却又是一副严肃模样:「照六,我说孽也清了,债也还了,也是时候回去了吧?」
「回去?回去哪里啊?朱砂痣还说要接我呢。」狐狸瞧着洞口看得专心,一时也没留意到师兄的话语,回过头来,却是一腔傻话。
那副大红幞头架在狐狸顶上,更是衬得它一脸秀气,两颊飞粉,一副神清气爽模样,倒不像是待人解救的可怜虫。只是白狐道行高深,识辨世间因果,此时自然是不愿意让小师弟受苦的,于是执意便道:「还能回去哪里?你误入尘世本是意外,当然是回去太极洞中修行。不然那响雷下来,只怕你就要变成一坨焦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