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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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呢?”大家都笑了。环翠立起来替慧生夫妇磕了头道:“蒙成就大德。”
末后替老残磕头,就泪如雨下说:“只是对不住老爷到万分了。”老残也觉
凄然,随笑说道:“恭喜你超凡入圣。几十年光阴迅速,灵山再会,转眼的
事情。”德夫人也含着泪说:“我伤心就不能像你这样,将来倘若我堕地狱,
还望你二位早来搭救。”逸云说:“德夫人却万不会下地狱。只是有一言奉
劝,不要被富贵拴住了腿要紧!后会有期。”
老残忙去开了衣箱,取出二百两银子交与逸云设法布置,又把环翠的兄
弟叫来,替逸云磕头。逸云收了一百两银子说:“尽够了。不过田老儿处备
分礼物,观音庵捐点功德,给他自己置备四季道衣,如此而已。”德慧生说:
“我们也送几个钱,表表心意。”同夫人商酌,夫人说:“也是一百两罢。”
① 兼祧 (jiān tiāo,音煎挑)——原指祭选祖的庙,后来指继承上代。
… 31…
逸云说:“都用不着了,出家人要多钱做什么?”
店家来问开饭,慧生说:“开罢。”饭后,逸云说:“我此刻先去,到
田老儿同观音庵两处说妥了,再来回信,究竟也得人家答应,才能算数呢。”
道了一声,告辞去了。
这里老残一面替环翠收拾东西,一面说些安慰话。环翠哭得泪人儿似的,
哽咽不止。德夫人也劝道:“在旁的人万不肯拆散你们姻缘,只因为难得有
这么一个逸云,我实在是没法,有法我也同你去了。”环翠含泪道:“我知
道是好事,只是站在这里就要分离,心上好像有万把钢刀乱扎一样,委实难
受!”慧生道:“明年逸云朝南海,必定到我们那里去,你一定随同去的,
那时就可以见面,何必伤心呢!”过了一刻,环翠也收住了泪。
太阳刚下山的时候,逸去已经回来,对环翠说:“两处都说好了,明日
我来接你罢。”德夫人问:“此刻你怎样?”逸云说:“我回庙里去。”德
夫人说:“明日我们还要起身,不如你竟在我们这儿睡一夜罢。本来是他们
两个官客睡一处,我们两个堂客睡一处的,你竟陪我谈一夜罢。你肯度铁奶
奶,难道不肯度我德奶奶吗?”逸云笑道:“那也使得。您这个德奶奶已有
德爷度你了。自古道, ‘儒释道三教’,没有你们德老爷度他,他总不能成
道的。”德夫人道:“此话怎讲?”
逸云道:“‘德’字为万教的根基,无德便是地狱。种子有德,再从德
里生出慧来,没有一个不成功的了。”德夫人道:“那不过是个名号,那里
认得真呢?”逸云说:“名者,命也,是有天命的。他怎么不叫德富、德贵
呢?可见是有天命的了,我并非当面奉承,我也不骗钱花,你们三位将来都
要证果的,不定三教是那一教便了。”德夫人说:“我终不敢自信,请你传
授口决,我也认你做师父。”逸云道:“师父二字语重,既是有缘,我也该
奉赠一个口诀,让您依我修行。”
德夫人听了欢喜异常,连忙扒下地来就磕头喊师父。逸云也连忙磕头说:
“可折死我了。”二人起来,逸云说:“请众人回避。”三人出去,逸云向
德夫人耳边说了个“夫唱妇随”四个字。德夫人诧异道:“这是口诀吗?”
逸云道:“口诀本系因人而施,若是有个一定口诀,当年那些高真上圣早把
他刻在书本子上了。你紧记在心,将来自有个大澈大悟的日子,你就知道不
是寻常的套话了。佛经上常说, ‘受记成佛’,你能受记,就能成佛;你不
受记,就不能成佛。你们老爷现在心上已脱尘网,不出三年必弃官学道,他
的觉悟在你之先。此时不可说破。你总跟定他走,将来不是一个马丹阳、一
个孙不二吗?”德夫人凝了一会神,说:“师父真是活菩萨,弟子有缘,谨
受记,不敢有忘。”又磕了一个头。
其时外间晚饭已经开上桌子,王妈竟来伺候。德夫人说:“你病好了吗?”
王妈说:“昨夜吃了铁爷的药,出了一身汗,今日全好了;上午吃了一碗小
米稀饭,一个馒头,这会子全好了。”
当时五人同坐吃饭,德慧生问逸云道:“您何以不吃素?”逸云说:“我
是吃素,佛教同你们儒教不同,例得吃素。”慧生说:“我看你同我们一样
吃的是荤哩。”逸云说:“六祖隐于四会猎人中,常吃肉边菜。请问肉锅里
煮的菜算荤算素?”慧生说:“那自然算荤。”逸云说:“六祖他却算吃素,
我们在斗姥富终日陪客,那能吃素呢?可是有客时吃荤,无客时吃素,您没
留心我在荤碗里仍是夹素菜吃?”环翠说道:“当真我倒留心的,从没见我
师父吃过一块肉同鱼虾之类。”逸云道:“这也是世出世间法里的一端。”
… 32…
老残问道:“倘若竟吃肉,行不行呢?”逸云道:“有何不可,倘若有客逼
我吃肉,我便吃肉,只是我不自己找肉吃便了。若说吃肉,当年济颠祖师还
吃狗肉呢!也挡不住成佛。地狱里的人吃长斋的,不计其数。总之,吃荤是
小过犯,不甚要紧。譬如女子失节,是个大过犯,比吃荤重万倍。试问你们
姨太太失了多少节了,这罪还数得清吗?其实,若认真从此修行,同那不破
身的处子毫无分别。因为失节不是自己要失的,为势所迫,出于不得已,所
以无罪。”大家点头称善。
饭毕之后,连贵上来回道:“王妈病已好了,辕骡又换了一个,明天可
以行了。请老爷示下,明天走不走呢?”慧生看德夫人,老残说:“自然是
走。”德夫人说:“明天再住一天何如?”老残说:“千里搭凉棚,终无不
散的筵席。”逸云说:“依我看,明天午后走罢,清早我先同铁老爷、奶奶
送田头兄弟到田老庄上,去后同铁老爷到观音庵,都安置好了您再走,铁老
爷也放心些。”大家都说甚是。
一宿无话。次日清晨,老残果随逸云将环翠兄弟送去,又送环翠到观音
庵,见了两个姑子,嘱托了一番,老姑子问:“下发不下呢?”逸云说:“我
不主剃头的,然佛门规矩亦不可坏。”将环翠头发打开剪了一绺,就算剃度
了,改名环极。
诸事已毕,老残回店,告知慧生夫妇,赞叹不绝。随即上车起行,无非
“荒村雨露眠宜早,野店风霜起要迟”。八九日光阴,已到清江浦。老残因
有个亲戚住在淮安府,就不同慧生夫妇同道,径一车拉往淮安府去,这里慧
生夫妇雇了一个三舱大南湾子,径往扬州去。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33…
①
第七回 银汉浮槎 仰瞻月姊 森罗宝殿伏见阎王
话说德慧生携眷自赴扬州去了,老残却一车径拉到淮安城内投亲戚。你
道他亲戚是谁,原来就是老残的姊丈。这人姓高名维,字曰摩诘。读书虽多,
不以功名为意。家有田原数十顷,就算得个小小的富翁了。住在淮安城内勺
湖边上。这勺湖不过城内西北角一个湖,风景倒十分可爱。湖中有个大悲阁,
四面皆水;南面一道板桥有数十丈长,红栏围护;湖西便是城墙。城外帆樯
林立,往来不断。到了薄暮时候,女墙上露出一角风帆,挂着通红的夕阳,
煞是入画。这高摩诘在这勺湖东面,又买了一块地,不过一亩有余,圈了一
② ③
个槿篱 ,盖了几间茅屋,名叫小辋川园。把那湖水引到园中,种些荷花,
其余隙地,种些梅花桂花之类,却甲无数的小盆子,栽月季花。这淮安月季,
本来有名,种数极多,大约有七八十个名头,其中以蓝田碧玉为最。
那日老残到了高维家果,见了他的胞姊,姊弟相见,自然格外的欢喜。
坐了片刻,外甥男女都已见过,却不见他姊丈,便启口问道:“姊丈哪里去
了?想必又到哪家赴诗社去了罢。”他大姊道:“没有出门,想必在他小辋
川园里呢。”老残道:“姊丈真是雅人,又造了一个花园了。”大姊道:“咦,
哪里是什么花园呢,不过几间草房罢了,就在后门外,不过朝西北上去约一
箭多远就到了。叫外甥小凤引你去看罢。咋日他的蓝田碧玉,开了一朵异种,
有碗口大,清香沁人,比兰花的香味还要清些。你来得正好,他必要捉你做
诗哩。”老残道:“诗虽不会做,一嘴赏花酒总可以扰得成了。”
说着就同小凤出了后门,往西不远,已到门口。进门便是一道小桥,过
桥迎面有个花篱挡住,顺着回廓往北行数步,往西一拐,就到了正厅。上面
横着块扁额,写了四个大字是“散花斗室”。进了厅门,只见那高摩诘正在
那里拜佛。当中供了一尊观音像,面前正放着那盆蓝田碧玉的月季花。
小凤走上前去,看他拜佛起来,说道:“二舅舅来了。”高维回头一看,
见了老残,欢喜的了不得,说:“你几时来的?”老残说:“我刚才来的。”
高维说:“你来得正好。你看我这花今年出的异种。你看这一朵花,总有上
千的瓣子。外面看像是白的,细看又带绿色,定神看下去,仿佛不知有若干
远似的。平常碧玉,没有香昧,这种却有香,而又香得极清。连兰花的香味
都显得浊了。”老残细细的闻了一回,觉得所说真是不差。高维忙着叫小童
煎茶,自己开厨取出一瓶碧罗春来说:“对此好花,若无佳茗,未免辜负良
朋。”老残笑道:“这花是感你好诗来的。”高维道:“昨日我很想做两首
诗贺这花,后来恐怕把花被诗熏臭了,还是不做的好。你来倒是切切实实的
做两首罢!”老残道:“不然。大凡一切花木,都是要用人粪做肥料的。这
花太清了,用粪恐怕力量太大。不如我们两个做首诗,譬如放几个屁,替他
做做肥料,岂不大妙!”二人都大笑了一回。此后老残就在这里,无非都是
吃酒、谈诗、养花、拜佛这些事体,无庸细述。
却说老残的家,本也寄居在他姊丈的东面,也是一个花园的样子。进了
角门有大荷花池。池子北面是所船房,名曰海渡杯。池子东面也是个船房。
面前一棵紫藤,三月开花,半城都香,名曰银汉浮槎。池子西面是一派五间
① 浮槎 (chá,音查)——传说中来往于海上和天河之间的木筏。
② 槿 (j ǐn,音紧)篱——用木槿编成的遮拦的东西,一般环绕在房屋、场地的周围。
③ 辋 (wǎng,音往)——车轮周围的框子。
… 34…
的水榭,名曰秋梦轩。海渡杯北面,有一堂太湖石,三间蝴蝶厅。厅后便是
他的家眷住居了,老残平常便住在秋梦轩里面。无事时,或在海渡杯里着棋,
或在银汉浮槎里垂钓,倒也安闲自在。
一日在银汉浮槎里看《大圆觉经》,看得高兴,直到月轮西斜,照到槎
外如同水晶世界一般,玩赏许久,方去安睡,自然一落枕便睡着了。梦见外
边来了一个差人模样,戴着一顶红缨大帽,手里拿了许多文书,到了秋梦轩
外间椅子上坐下。老残看了,甚为诧异。心里想:“我这里哪得有官差直至
卧室外问,何以家人并不通报?”
正疑虑间,只见那差人笑吟吟的道:“我们敝上请你老人家去走一趟。”
老残道:“你是哪衙门来的,你们贵上是谁?”那差人道:“我们敝上是阎
罗王。”老残听了一惊,说道:“然则我是要死了吗?”那差人答道:“是。”
老残道:“既是死期已到,就同你走。”那差人道:“还早着呢,我这里今
天传的五十多人,你老人家名次在尽后头呢!”手中就捧上一个单子上来。
看真是五十多人,自己名字在三十多名上边。老残看罢说道:“依你说,我
该甚么时候呢?”那差人道:“我是私情,先来给你老人家送个信儿,让你
老人家好预备预备,有要紧话吩咐家人好照着办。我等人传齐了再来请你老
人家。”老残说:“承情的很,只是我也没有甚么预备,也没有什么吩咐,
还是就同你去的好。”那差人连说:“不忙,不忙。”就站起来走了。
老残一人坐在轩中,想想有何吩咐,直想不出。走到窗外,觉得月明如
昼,景象清幽,万无声籁,微带一分凄惨的滋味。说道:“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