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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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鼓荡着热腾腾的激浪。她把今天作为一个特殊的日子铭刻在生命的历程上,以前,她爱皇上胜于爱福临;今后,她爱福临超过爱皇上……“啊!你真是我的知己!〃福临盯着乌云珠的眼睛,非常感慨地轻轻叹了一声。
乌云珠一下克制不住,猛然搂住福临,在他面颊两边用力地亲了好几下,福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愣:文静温柔的乌云珠从来不曾这样!他大声笑着搂住乌云珠的腰,飞快地就地转了好几圈。他的心里象雨后蓝天上升起一道彩虹,纯净、开朗,莹澈无瑕。此刻,他的心头沸腾着如火的激|情,灵动的目光立刻停在百宝橱中,取出他的紫竹笛,神采焕发地说:“乌云珠,我们……我和你,真是太美满了!〃他拿竹笛凑上嘴唇,嘹亮的笛声飞腾而起,带着欢乐,带着柔情,带着一颗火热的跳动着的心,飞出寝宫,飞出养心殿,飞上星光灿烂的夜空,散落到金碧辉煌的六宫……坤宁宫里灯烛辉煌,几名主位娘娘正陪着皇后说话,热腾腾的奶茶使她们谈兴倍增,讲起当年太祖、太宗皇帝在关外时的武功,讲起科尔沁部落的丰功伟绩,一个个如数家珍,无比兴奋,显示出草原女子的豪爽气概。在座的四位娘娘,三位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皇后和她的妹妹淑惠妃,以及她们姐妹俩的姑姑谨贵人。谨贵人同已废的皇后一同进宫,她俩是堂姐妹,皇后被废为静妃,谨贵人也就一直得不到升位,不能成为一宫之主而居住在景仁宫。除了三位博尔济吉特氏,第四位娘娘便是景仁宫主位、康妃佟氏。
悠扬的笛声透进帘栊,热闹的谈笑倏然停止,坤宁宫里一时竟悄然无声,任凭那行云流水般的美妙声音在殿梁间缭绕。明亮的灯光透过精美的宫灯的红纱、玉珮和流苏,流泻而下,把四位年轻美貌的娘娘笼罩在一重淡淡红雾之中,犹如蓬莱仙姬。但她们都竭力避开彼此的目光,害怕泄露心头的苦痛。
笛声终于停了,但静默持续着。康妃低头不语;皇后端起奶茶无声地抿了一口;谨贵人看看皇后,两人的目光一碰,各自慌忙闪开。谁来打破僵局呢?
淑惠妃年龄最小,今年不到十七岁,跟姐姐入宫时还是个小孩子,非常疼爱她的姐姐,早就为身为正宫皇后的姐姐受冷遇而愤愤不平。刚才她一直嘟着嘴摆弄手绢,见大家都不吭声,忍不住了,冲口而出:“又是承乾宫的主儿在养心殿,不然皇上会吹笛?〃皇后象没听出妹妹的不满口气,平和地说:“皇上的笛子吹得越发好了。〃淑惠妃看了谨贵人一眼,〃嗐〃了一声。谨贵人皱皱眉头,说:“我也就罢了,左不过一辈子当贵人居冷宫,一辈子见不着皇上的面儿,谁叫我命不好,跟静妃一道入宫呢!可你是皇后哇!淑惠娘娘年轻美貌,佟娘娘还养了阿哥,都有位份的,怎么也咽得下这口气!〃淑惠妃咂咂她那花瓣似的鲜红的小嘴:“别忘了,人家是皇贵妃,只比皇后低半肩,比咱们都高贵!〃说罢,她又看看姐姐,可是皇后的面色平静得令人失望。
康妃低声说:“四阿哥更金贵,皇太子想必是四阿哥了……”她声音越来越轻,消失在含糊的似有若无的叹息中。
谨贵人恶意地扬扬刚硬的黑眉,讥笑地说,〃哼,四阿哥!
谁知道这四阿哥是谁的种?……”
皇后瞪了谨贵人一眼,喝道:“不许胡说!〃论亲谊,皇后是谨贵人的侄女,论家法,谨贵人低皇后五级,尊卑悬殊,所以谨贵人立刻闭了嘴,低头不语了。皇后继续说:“皇贵妃颖慧过人,贞静循礼,生性孝敬,谦和宽仁,宫中上下都很喜欢她,皇太后更象待亲女一样疼爱她。虽然受皇上宠爱,她并不曾恃宠干政,说不上失德……”她有点说不下去了。
淑惠妃嘴快,立刻说:“可是人家都说,皇上渐习汉俗,亲近汉臣,随意更改祖宗旧制,都是因为她在皇上身边的过!”“谁说的?〃皇后眉头微皱,掉头看看妹妹。
“大贵妃和康惠太妃都这么说!”
皇后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大贵妃因襄亲王过世,自然不喜欢皇贵妃……““可她也真是半个南蛮子呀!〃谨贵人憋不住,大声接过话头,并且站了起来:“这谁不知道?她不就是凭了她那南蛮子狐媚气儿,什么湿(诗)咧干咧,什么琴咧画咧,哄得太后、皇上拿她当心肝儿宝贝儿!……要是再立四阿哥当太子,我的皇后娘娘,你这正宫还能住几天!〃淑惠妃急忙打断她:“瞎扯什么!废过一个皇后了,还能再废第二个?皇太后不管怎么疼她,终究是咱们博尔济吉特家的人!〃谨贵人愤愤地说:“要是立四阿哥做太子,我就气不过!
咱们满洲的天下,怎么能让半个南蛮子女人的儿子去坐?皇家的血统不就给糟污了?算算现今后宫的主位娘娘,就甭说太后跟皇后了,淑惠娘娘、恭妃娘娘、端妃娘娘、静妃、加上大贵妃、康惠太妃、再加上太祖皇上的寿康太妃,不都是咱们博尔济吉特家的吗?任谁养一个阿哥,也比四阿哥高贵啊!偏偏肚子都这么不争气!〃皇后看看闷头不响的康妃,责备道:“看你说到哪儿去了!〃谨贵人连忙把手搭在康妃肩上,心直口快地说:“康妃娘娘,你别吃心,你们佟佳氏好歹都是咱们旗人。我宁愿三阿哥做皇太子,也比四阿哥强十倍!〃康妃起立,脸上一无表情,谦恭地说:“夜已深了,让皇后早点歇息。谨贵人,我们回去吧!〃淑惠妃也告辞了,临行时她压低嗓门急切地对皇后说:“姐姐,你要快生一个阿哥才好!如果抢在立太子之前,那么立嫡不立庶,四阿哥就当不成太子,你的皇后任谁也夺不成了!〃皇后端庄地说:“你快走吧,不要这么胡言乱语!〃可是,当宫女们铺好锦缎被褥,放下绣着丹凤朝阳的床帐,坤宁宫内一片寂静时,皇后却用美丽的荷花鸳鸯锦被蒙住头,哀伤地哭泣了。此刻她用不着强使自己摆出皇后的派头,她也不再是富贵烜赫的万民之母,她只是一个孤寂凄凉的、时时担心着自己命运的可怜的女人……二十一月望日,是大朝之期。照例,从太和殿到大清门陈设法驾卤簿,殿前有丹陛大乐,午门上钟鸣鼓响,王公、文武百官及外国使臣跪拜进贺表,再入殿向皇上朝拜跪叩,接受皇上赐茶后再叩拜,然后奏中和韶乐,皇上退朝,王公、百官等依次退出,大朝典礼告成。为了表示朝廷的威仪,每月应有一次大朝。但是顺治帝为了勤于政事,也为了戒除百官的慵懒疲塌,励精图治,竟定为一月六朝,文武百官都得从四更起直忙到太阳出。年老的大臣就不得不勉力而为了。
天子年轻有为,并不因大朝而取消当日的内朝听政。于是各部院大臣由侍卫传旨宣召,经内右、内左两门,进日精门、月华门,鱼贯而入,直达乾清宫。各门前和御道、长廊上,隔不数步便有带刀侍卫肃立,气氛很是森严。大臣们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目不邪视,眼前只可看到前一位同僚的朝褂下摆和朝靴。
大臣行列中的内国史院学士王崇简,今年不过五十六岁,一向心广体胖,象个笑眯眯的弥勒佛。此刻他却心神不定,眼前一片模糊,前面朝褂摆动,朝靴平落,在他眼中象木偶的动作一样呆板。他尽力想摆出平静如常的神情,但惴惴不安的心绪使他胸脯起伏,呼吸失常。他在苦苦思索,他方才说那话时,在场的有谁呢?……”
大学士金之俊肯定听到了,他不是还抬袖拭了拭眼睛吗?钦天监正汤若望也听到了,他当即轻轻叹了一口气,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和金之俊在一起的傅以渐呢?他仿佛没有听到,不仅眉毛不曾动一动,连眼珠也没有动。可怕的是正前方离他不远的那三个人:内大臣苏克萨哈、鳌拜和揭发丁酉科场大案的刑科给事中任克溥……他记得,自己抬袖抹泪时,苏克萨哈惊异地看他一眼,便侧脸向任克溥问话,想必是要任克溥证实。任克溥低头举目,责怪地看看王崇简,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于是,两位内大臣的目光一起射向王崇简父子,鳌拜的鹰眼里透露着威胁,苏克萨哈不怀好意地露齿一笑……唉,当时我怎么就那么情不自禁呢?……会不会招来大祸?正赶上科场大案的气候,汉官人人自危,我父子可别……王崇简越想心越慌,可是有什么办法!大错已经铸成,只能硬着头皮进乾清宫,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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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崇简随众叩拜后,立在内院学士一班官员中。他略一抬眼,触到儿子王熙的目光,只有他能看出,这位内弘文院学士内心也很紧张。
河南巡抚正在跪奏,响亮的声音在乾清宫正殿中回响:“河南嵩山采得奇草灵芝,乃国家祥瑞之征兆,实是天子圣明所致,特进贺表及灵芝……”说着,把身边那个精致的木匣和匣上的红封贺表高举过头,等着内侍来接。
高高的宝座上,顺治略一沉吟,朗声道:“政教修明,时和年丰,人民乐业,方为祥瑞。你为封疆大吏,巡抚一方,当敬天勤政,惠养元元。芝草何奇,安可用此?去吧!〃河南巡抚连忙叩头谢恩,哈着腰倒退着回班,站定以后,才用马蹄袖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随后,各部院堂官先后面奏政事常务,殿内气氛才变得和缓了些,王崇简父子对视一下,两人的表情都轻松了许多。
不料轮到六科呈事齐奏时,顺治忽然把给事中阴应节召到御座边说:“你参劾江南科场的折子,朕已看过。详细面奏。〃阴应节立刻跪奏:“南闱之弊比之顺天乡试有过之而无不及。主考方犹、钱开宗弊窦多端,物议沸腾,其彰著者,如取中之举人方章钺,系少詹事方拱乾第五子,与方犹联宗有素,乘机滋弊,冒滥贤书,求皇上立赐提究严讯。〃顺治又问:“尤侗的《万金记》,可是近日所作?〃阴应节回秦:“江南士人都说是为此而作。方字去一点为万,钱字去边旁为金,正指南闱二主考之姓氏。〃尤侗是江南有名的才子,高才不第,愤懑难平,便写了这出杂剧,描写主考万白、金云,极尽行贿通贿之能事,录取的三鼎甲贾斯文、程不识、魏无知,也被刻画得穷形尽相。
此剧喜笑怒骂皆成文章,刚刚开始在江南流传。皇上这么快就知道了?
阴应节继续奏道:“北闱弊端一揭,人心大快!南闱大弊不发,无以服士子之心。两主考方犹、钱开宗撤棘归里时,道过毗陵、金阊,士子成群追舟唾骂,甚至投砖掷瓦,激愤之情可见一斑。且江南为文人渊薮,尤需慎重……”顺治身着朝冠朝服,绣金龙袍和花纹复杂的山海日月团龙褂同金光闪闪的雕龙御座非常相称,他那年轻的面容因头戴三重宝石的皇冠而显得格外威严庄重。他微皱眉头,平稳地说:“天下一统,有南北之分?南闱弊端早有风闻,经尔题参面奏,朕愈可洞悉其奸。方犹、钱开宗陛辞离京之日,朕曾面谕遴选真才,竟敢罔上坏法,殊属可恶!〃他说着,声音提高了,怒容也出现了。他让内监递下阴应节的奏本,转向御前大臣和当值大学士:“传朕旨意:方犹、钱开宗并同考官俱著革职,中式举人方章钺由刑部差员役速拿来京,严行详审。此本内所参情事及闱中一切弊窦,著江南总督郎廷佐速行严查明白,将人犯拿解刑部。方拱乾著明白回奏!〃御座边的奏对,并不是殿中文武官员们都能听清,但这一道圣旨由御前大臣在殿前一宣布,宛如殿脚下发出一次地震,气氛骤然紧张,汉官禁不住心里打鼓、脚下发软,眼看一团裹着闪电暴雷的乌云,又逼到了头顶!
北闱大案至今不过半月,在朝汉官多半有所牵连,一个个心惊胆战,寝食不安。李振邺、张我朴等旗人之死,镇住了一大批文人。就是与科场案无关的汉官,也转瞬间矮了三尺,本来就受制于无知无识的满大人,如今就更不得抬头了。
谁想雪上加霜,又来了个江南科场案!这下又要有多少汉官陷进去?看看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鳌拜等人的神色吧,看看简亲王济度、巽亲王常阿岱他们的冷笑吧,难道真要把汉臣一网打尽?
王崇简、王熙父子,被眼前严重的局面压得喘不过气来。
年过半百的父亲,竟然变了脸色,连嘴唇都战抖了。一年前,皇上亲临内院时,召见了王熙,夸奖他这位日讲官讲得好。那时,王崇简已是内国史院学士了,皇上便当即加恩,擢王熙为内弘文院学士。王熙感激谢恩时,皇上笑道:“父子同官,古今罕见。因你才德兼备,特加此恩。〃于是王崇简父子同官,一时传为美谈。父子俩也就更加尽心竭力、勤于供职了。象他们这样受到特知的汉官,为什么也这样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