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国与吾民-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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摹⒏常欢疾皇怯帕嫉纳⑽摹K堑谋怀莆帕迹恢挥械庇貌徽返奈难П曜计琅械氖焙颉K接帕嫉纳⑽模恢叩囊饧讼抵敢恢稚⑽木哂刑鸪┑奈谢暗姆缰拢幌翊笮∷导业诟#―efoe)、司惠夫脱(Swift)或波司威而(Boswell)的笔墨然者。那很明白;这样的散文;必须用现行的活的语言;才能写得出来;而不是矫揉造作的语言所能胜任。特殊优美的散文可从用白话写的非古典文字的小说中见之。但吾人现在先讲古典文辞。
使用文言;虽以其特殊劲健之风格;不能写成优美的散文。第一;好散文一定要能够烘托现实生活的日常的事实;这一种工作;旧体的文言文是不配的。第二;好散文必须要具有容纳充分发挥才能的篇幅与轮廓;而古典文学的传统倾向于文字的绝端简约的;它专信仰简练专注的笔法。好散文不应该太文雅;而古典派的散文之惟一目的;却在乎文雅。好散文的进展必须用天然的大脚步跨过去;而古典派散文的行动扭扭捏捏有似缠足的女人;每一步的姿态部是造作的。好散文殆将需用一万至三万字以充分描写一个主要人物;例如斯得莱契(LyttonStrachey)或巴莱福特(GamalielBradford)的描写笔墨。而中国的传记文常徘徊于二百字至五百字的篇幅。好散文必不能有太平衡的结构;而骈体文却是显明地过分平衡的。
总之;好散文一定要条畅通晓而娓娓动人;并有些拟人的。而中国的文学艺术包藏于含蓄的手法;掩盖作者的真情而剥夺文章的灵性。吾人大概将巴望着侯朝宗细细腻腻地把他的情人李香君描写一下;能给我们一篇至少长五千字的传记。谁知他的《李香君传》恰恰只有三百五十字;好像他在替隔壁人家的老太太写了一篇褒扬懿德的哀启。缘于此种传统;欲研究过去人物的生活资料将永远摸索于三四百字的描写之内;呈现一些极简括素朴的事实大概。
实在的情形是文言文乃完全不适用于细论与传记的;这就是为什么写小说者必须乞灵于土语方言的理由。《左传》为纪元前三世纪的作品;仍为记述战争文字的权威。司马迁(纪元前一四○——八○)为中国散文第一大师;他的著作与当时的白话保持着密切接近的关系;甚至胆敢编入被后世讥为粗俗的字句;然他的笔墨仍能保留雄视千古的豪伟气魄;实非后代任何古典派文言文作者所能企及。王充(二七——一○七)写的散文也很好;因为他能够想到什么写什么;而且反对妆饰过甚的文体。可是从此以后;好散文几成绝响。文言文所注重的简洁精炼的风格;可拿陶渊明(三六五——四二七)的《五柳先生传》来做代表;这一篇文字;后人信为他自己的写照;通篇文字恰恰只一百二十五字;常被一般文人视为文学模范。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诸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簟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意;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这是一篇雅洁的散文;但是照我们的定义;它不是一篇好散文。同时;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证据;它的语言是死的。假定人们被迫只有读读如此体裁的文字;它的表白如此含糊;事实如此浅薄;叙述如此乏味——其对于吾人智力的内容;将生何等影响呢?
这使人想到中国散文的智力内容之更重要的考虑;当你翻开任何文人的文集;使你起一种迷失于杂乱短文的荒漠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它包括论述、记事、传记、序跋、碑铭和一些最驳杂的简短笔记;有历史的;有文学的;也有神怪的;而这些文集;充满了中国图书馆与书坊的桁架;真是汗牛充栋。这些文集的显著特性为每个集子都包含十分之五的诗;是以每个文人都兼为诗人。所宜知者;有几位作家另有长篇专著;故所谓文集;自始即具有什锦的性能。从另一方面考虑;此等短论、记事;包含着许多作家的文学精粹;他们被当作中国文学的代表作品。中国学童学习文言作文时;须选读许多此等论说记事;作为文学范本。
作更一步的考虑;这些文集是代表文学倾向极盛的民族之各代学者的巨量文字作品的主要部分;则使人觉得灰心而失望。吾们或许用了太现代化的定则去批判它们;这定则根本与它们陌生的。它们也存含有人类的素质、欢乐与悲愁;在此等作品的背景中;也常有人物;他的个人生活与社会环境为吾人所欲知者。但既生存于现代;吾人不得不用现代之定则以批判之。当吾人读归有光之《先慈行状》;盖为当时第一流作家的作品;作者又为当时文学运动的领袖;吾人不由想起这是一生勤勉学问的最高产物;而吾人但发现他不过是纯粹工匠式的模古语言;表被于这样的内容之上;其内容则为特性的缺乏事实的空虚;与情感之浅薄。吾人之感失望;谁曰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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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散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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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文学中也有好的散文;但是你得用新的估量标准去搜寻它。或为思想与情感的自由活跃;或为体裁、风格之自由豪放;你要寻这样作品;得求之于一般略为非正统派的作者;带一些左道旁门的色彩的。他们既富有充实的才力;势不能不有轻视体裁骸壳的天然倾向。这样的作者;随意举几个为例;即苏东坡、袁中郎、袁枚、李笠翁、龚自珍;他们都是智识的革命者;而他们的作品;往往受当时朝廷的苛评;或被禁止;或受贬斥。他们有具个性的作风和思想;为正统派学者视为过激思想而危及道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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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文学与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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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天然因果;即语言的束缚产生思想的束缚。文言是死的;致不能正确恰当地表明一种思想。他常茫然自失于暧昧模糊的通性里;培育长大于这种通性而根本缺乏逻辑理论的训练;中国文人常显出论辩的极端稚态来。思想与文学之悬殊;致掀起一种环境;那里思想与文学被视为彼此无关系的东西。
这使吾人想起文学与政治的关系。要明了中国政治;你必须先明了中国文学。或许这里吾们应该避免用文学二字;而说“文章”以代之。这样狂热地崇拜文章;在国内已变成一种真实的精神病。这在现代宣言中表示得最明显;不论是学生团体、商业机关、政党;当草拟宣言或类此文件时;第一个想像;是怎样使它音节嘹亮可诵;怎样铺排得字面美观;而一个读报者的第一个想像;亦为此等宣言之美丽可诵与否。这样的宣言;差不多都是说不出一些事实而却篇篇说得很美丽。一个明显的谎语倘用了优美的形式说出来;也可以受到赞美。
这样;产生一种文章;当其译成英文;便觉得十分可笑。在一次最近的某一重要政党所发表的宣言中有云:“凡损害吾国主权;侵犯吾国疆土者;吾人将逐出之!凡危及世界和平者;吾人将制止之!吾人已下决心。……吾人决出全力以赴之。……吾人必须团结一致。……”一个现代的社会;殆将拒绝接受如此一篇宣言。他们需要当前外交内政环境的更准确恰当的分析;他们需要知道用以抗拒侵略并制止破坏国际和平之方法与手段的更详细的说明。此种文学的恶癖有时导致极端的无聊。有如一个宣传丝袜的广告;用五百字以上的论文的形式;开端写起“慨自东省失陷……”云云。
这并不就说中国人脑筋的简单;他们的文学充满了共通性;但却不是简单。非但不简单;此等庸俗的通性;不着边际;说来奇怪;会发展成很优美的辞令。中国人娴熟于此种文学训练;习知怎样探求言外之意;却不是异国人所能有的本领。由于外国人的不能探求言外之意;或为低劣翻译者之过失;疏漏了此言外之意;致令外国记者骂中国人又骂自己;为了弄清楚此等用字聪明而无损于人的宣言的头脑。
因为中国人曾经会发达一种文字矫饰的艺术——大致缘于文言的单音节的特性;前面已经说过——而吾们又极崇拜文字。吾们甚至赖文字而生活着;文字又可决定政治的立法的斗争之胜负。中国的内战常以通电的形式先开一场笔战。平民大众乃大可专心致志地诵读此等谩骂而斯文的互讦文电之往来;其内容或至为无耻的谎语。当读者辨味其文学体裁之孰为优美时;脑筋上固已体会出不祥之战云已弥漫于天际。这在中文中叫做“先礼让而后兵”。凡政党将发动革命;则指责中央政府为腐败卖国;而中央政府则比较圆滑地请求革命党“合作以维和平”;又说什么“为了国家之团结”;“因为吾人生当国难时期”等等云云。而同时双方军队愈开愈近的接触火线;而双方的壕沟也愈掘愈深。革命党方面抓握住喊得响亮的口实;在大众眼里获得了胜利了。死的语言乃变成欺人的语言;只要你用反面名字称呼它;甚么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
中国人善用文学的巧猾手腕;可举下述为例。当一省政府正欲着手鸦片公卖;它想出极端巧妙的四字句口号;叫做“寓禁于征”。现在吾们发现只有这条标语才能顺利推行这个政策;没有别的可生同等效力。当中国中央政府从南京迁都洛阳;发现另一口号;叫做“长期抗战”。四川省有几位军阀仁兄;强迫农民种植鸦片;竟异想天开;发明“懒税”;此种捐税乃课于一般懒惰不肯种植鸦片的农民。后来四川省又发明了一种新税叫做“利益税”;这就是一种特税;加于许多捐税之上;而其原来的税额本已三十倍于正常田赋。这种捐税欲在人民与兵士之间产生一种好意;盖将此税支付给兵士;则欠饷的兵士不致再劳自己动手以谋经济出路了。这就是为什么吾们谈论间常笑外国人之头脑简单。
此等文学上的妖孽;只有在一个信仰伪妄的文学标准的民族才会发现;而实际上即为初级小学中用差误方法教授作文的结果。现代中国人;鉴于这种文学悲剧的演出;他们只有二个办法;而于此二者之间择一而从。第一;他们可以依从历来传统的文学观念而柔顺地把它当作美文学;美文学固无需乎与事实相连系——事实为著作所欲传达者——并需辨别言外之意而读之;否则他必须要求字面与思想的更密切的接近;和一个新的文学标准;须用一种语言更能表达一人的生活与思想者。换言之;他应把那些冗长宣言的流行视为源于文学的恶行;而非政治根性的恶行。但是他同时必须信仰除非这种的文学恶行根本肃清;则政治恶行亦将继续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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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文学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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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革命为事实上之需要;卒于一九一七年发动了。这个文学革命运动是由胡适与陈独秀所领导;他们主张用白话文为文学工具。在这一次运动之前;古时亦曾有过革命。唐朝韩愈的反抗五六世纪之骈体文;主张使用简明之体裁;导文学归于比较健全的标准而给予吾人稍为可读之散文。但韩愈的革命运动却是复古运动;是更遥远的返于周代的文学形式。这在观点上仍不脱为经典的;他仅想努力仿古。可是这件工作大不容易。自经韩愈倡导之后;文学时尚逡巡于模仿周文与秦汉文之间;及韩愈本人成为古代人物;唐代文章亦为后代竟相模仿。宋人模仿唐文;明清作者模仿唐宋;文学风尚乃成为模仿竞争。
直到十六世纪末期;忽然崛起一位人物;他说:“现代的人;应该用现代语言写作。”这个主张;垂示给吾人一个健全的历史眼光。这位人物就是袁中郎和他两位兄弟。袁氏胆敢将通常社会惯用语;甚至土谚俗语写入他的文章。而有一时期;他的作风曾成为盛行的文学时;尚拥有相当信徒;自成一派;世称公安派(公安为袁中郎出身的地名)。他首先主张解放文章形式的束缚。他又说;写文章的方法;只消信手写来。他又主张个性独立的文体;坚信文学只为性灵之表观;性灵不应加以压迫。
但日常语与俗谚的使用马上给正统派作者怒目而视;施以苛酷的批评。而结果;袁中郎所收的报酬是在文学史中一束轻视的头衔;如“轻佻琐细”、“粗俗不雅”、“非正统”。直至一九三四年;这位性灵文学的始创者始从几被全部埋没的厄运中翻转身来。但袁中郎亦未有胆略或见识以主张白话的应用。倒还是一般通俗小说的作者;他们盖已放弃了一切博取文名的野心;而他们为求大众的了解起见;不得不用白话来写;这一来奠下了用活的现代语的文学之基石。而当胡适博士提倡采用白话为文学工具的时候;他曾屡屡声述这种基本工作已经前人替他彻底准备;历一千年之久;凡欲用此新文学工具写作者;尽有现成的第一流模范作品放在面前。因是而三四年间;白话文运动收空前迅速之成效。
紧接文学革命之后;有两大重要变迁。第一为尚性灵的浅近文体的写作的培养;以周氏兄弟为代表;即周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