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 by: 阿偷 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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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客也不回答,那风吹得他发丝凌乱,却见他微微垂首,似在思忖,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被他做起来,如舞一般的柔,画一般的美,只叫人怦然心动。慕容天心道,戴了面具尚且如此,也不知这人当初风华正茂时是何等的风采。
隔了片刻,断肠客从怀中掏出一物件,迎风一展,那丝丝绳穗摆动,慕容天看得好不清楚,正是当初那黄姓书生交给自己,后被自己还给断肠客的旧锦囊。邪神医面色微变,却不言语。
断肠客道:「师兄,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相赠锦囊时说过的话?」
邪神医犹豫片刻,道:「自然记得。……师傅当初见我们俩总不相让,怕我们终有一日不能相容,便给了一人一个锦囊,让我们给了对方,作为本门信物。只要锦囊一现,便是天大的事,也需助对方一臂之力。可……我们都不曾用过。」
断肠客似也忆起了当年,半晌无语。隔了许久才笑了一笑,「你的锦囊早给了公孙茫,又怎么会用?」
邪神医坦然道,「我是给了他。当年他肯放弃一切,与我同行,我怎能不动容……,我知你定饶他不过,便把这信物给了他,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你若真要下手,见了这锦囊,却总不能不给我留一丝面子。」
断肠客嘿嘿直笑,「你这般防备,万般计算,却没想到我非但不杀他,反与他琴瑟合鸣,两厢欢好吧?」
邪神医不语,须臾,方拂袖道,「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断肠客大笑,「你明明很想知道,为什么不提?你总是如此,什么事一旦惹恼了你,就不问究竟,若不是这个性子,当初我那一招又怎么会激得你从此消失。这一手也就对你管用。你明知道当年他不过是被我下了药,却还是会恼羞成怒,抹不开面子,不肯再见他,跟我想的一模一样。师兄,你说天下间,却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
邪神医垂眼,睫毛微微颤动。当初那一夜,似乎又回到他的眼前,门后那双缠绵的身躯,不绝于耳的悠人呻吟,和……自己瞬间一片空白的心。
分离,便是从那一刻开始。
断肠客站在岩上,居高临下,悠然道:「师兄,若不是你性情太高傲,却也不会有这种结局……你后悔了么?」
后悔了么?也许吧,很多东西是因为自己倨傲,才错过的,可不久之后,公孙不是也放弃了寻找吗?公孙成亲那天,自己在他府门外站了一夜,如同他之前曾做过的一样。那已经是初冬,雨淋起来寒意入骨,打在身上如冰刀一样,然后到早上,雨停了,日出了,他也始终没出现。
说到底,终究还是两人无缘罢了。
「你刻意避开江湖,许多事情自然也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他找你不到,便把一切记在了我头上。本来我也不怕他,他算什么,打也打不过我,又不会用毒,拿什么跟我斗?如果没有师兄你,这种人,我瞧也不会多瞧他一眼。可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了他,那游侠剑自诩侠客,其实也是满肚子的坏水。他假装与我前嫌尽释,骗了我诸多底细,却……」断肠客在面具后笑了一声,「我这脸和腿便是受他所赐了。」
慕容天「啊」了一声,断肠客看了过来,端详他片刻,道:「这事其实江湖中流传甚广,但他们只知是『剑圣』公孙,高风亮节、英雄侠义,在武山崖边救了众人,逼得邪魔『飞袖流云』跳了崖,却哪里知道其实他是落井下石,除却夙敌。」邪神医闻言,长长叹了一声 。
断肠客哈哈大笑,「我落下悬崖那一刻,便知道他这一辈子再也没法跟你在一起了。他害了你的师弟,按你的性子,他还怎么敢再见你?果然他只得乖乖回去,老老实实娶妻生子,安安分分做他的白道剑客。」慕容天两人皆惊,此人却是偏激之极,拿了自己性命相貌身体都只当儿戏,不过为了邪神医不与公孙茫长相厮守。着实狠毒,不负邪魔之名。
邪神医静了半晌,终于道:「师弟……,你何苦如此……」
断肠客见他既不发怒也不生气,这反应却和自己原本料想的不大相同,不由呆了呆,痴痴问了句,「师兄,我做了这么多,你也不烦我么?」言语神态慎是天真,似乎对他满怀信任。
邪神医见了,不由有些失神,若干年前,断肠客每次闯祸后便是这么跟他讲话。
那时,两人还是少年心性,终日相斗,本以为就此一生,会两两相伴,扶持终老,却怎么料得到,之后两人因故分离,自己遇上了公孙茫,自此命运便滑向了之前从未想过的方向。如今白驹过隙,两人都不再是当年的少年了,二十余年的岁月横隔在其间,这一刻却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邪神医从怀中掏出一物,也照着断肠客的样子,在空中扬一扬,断肠客凝眸细看,不禁吃惊。那红穗飘飘扬扬,与他手中那个并无两样。「这锦囊怎么……」一语未尽,已是恍然,「师兄,原来,原来你已经见过他了。难怪我说这些,你一点也不吃惊……他跟你说了什么?」
邪神医微微苦笑,也不答话,却道,「这锦囊乃是本门信物,也是求助的信物。师弟你如今既然见到了,便该放下往昔那些恩怨帮我一个忙了。」
第十六章
断肠客也不听他说,只道:「师兄,他是不是惹你伤心了,真是如此,我杀了这人给你解气!」
邪神医凝目看了他片刻,收回目光,淡然道:「不用。我与他,已是恩怨两清,从此他走阳光道,我过独木桥,两不相干。」断肠客不料邪神医说得如此绝情,一时间竟然愣了。他一生不遗余力,不惜生命,致力于拆散这两人,本来这次约了邪神医来此,也是要揭穿『剑圣』那副君子脸,看一看师兄失望时的神情,吐一吐这二十年来憋在心头的一口怨气。见面之前,这情景也不知道在心里预演了多少次,他自是满心期待,哪里知道被公孙抢先一步,本有些失望。
此时,听邪神医此言,却原来本人已是心灰意冷,早自行了断了这一段情。断肠客盼这一日原已经盼了二十多年,可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反出人意料的不见丝毫欢喜,满心惆怅,竟似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二十年来的一幕幕在眼前一闪而过,自己还在为这种种牵肠挂肚,沉醉其中,师兄却决然把这一切都抛下了。
一时间,心中百味俱全,无言以对。
两人静对良久,断肠客终于道:「既如此,我又何必多说,只是不知师兄此番所求何事?」
邪神医回首看了看身后的慕容天两人,道:「我求的事便是救活这个人。」
断肠客收敛心神,目光在李宣脸上扫了一圈,「他身上毒气已入了肺腑,要救恐怕不易。师兄,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只毒人不救人的吗?」
邪神医不动声色,「他中的毒,除了你的『九死轮回丹』,还有宫中『酒散』,恰巧相互牵制,才拖了口气到今天。我已经用药护住他心脉,但要解毒,还是你在行。」
断肠客笑了一声,「难得师兄你肯示弱,不过即使是见了锦囊,也不能破了我习毒二十多年的规矩吧。」
邪神医微微一笑,「正如你所说,他几乎是个死人了。我本以为要同时解了这两种奇毒,却又保他心脉不损,天下就只有师弟能做到。可如今……」他回身对慕容天道:「你抱了他回去,好生陪着他过这最后几天吧,看来你们两人……今生无缘。」
慕容天脸色大变,他如何听不出邪神医是在拿话激那断肠客出手,可此言一入耳,却是如噬雷击,眼前发花。原本抱住李宣的手,早微微颤抖起来,明知道邪神医是等自己接话,居然喉间哽咽,半晌无法开口。
李宣微微侧首,正瞥到他脸上的情难自禁,不禁一震,暗道,小天如今为自己如此担忧,就是即刻死了又如何。自己却还在求什么呢?
他醒后,见慕容天待自己大不同从前,以他聪慧,自然清楚自己因为中毒之事,已让慕容天觉得亏欠自己太多。原本他动情之后,一直奢望慕容天能对他另眼相看,可真到了这一日,心中却偏偏还是郁闷难解,才知道自己要的原来也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少。
慕容天对自己内疚多于情爱,入洞时那句相伴一生,自己听来,怎么听怎么像句施舍。可此刻看了这对师兄弟,弹指二十年,散多聚少,恩怨难了。相比起来,慕容天这句话,却反显出与众不同的平凡和温馨。他是同情也罢,爱情也罢,自己又何必太过计较,有什么能比在一起的幸福更重要么?纵然这相聚的时间未必能长,却是有一朝,便是一朝,已胜过旁人虚度岁月无数。
想通此节,李宣心情大好,伸手牵了慕容天的手,用力握了。抬眼道:「前辈,天意弄人,在下怨不得旁人。多谢前辈不辞辛劳送我们来此,那位高人想起来也该是有心无力,在下一同谢过。」说着做势要起身,慕容天连忙搀扶住。
三人转身,却听断肠客在身后嘿嘿冷笑起来。
「等等。」
邪神医回身,断肠客远远凝眸看着他道:「师兄,你合了外人做戏来激我出手,我上这个当虽然是心甘情愿,可要你许我一个条件。」
邪神医道:「你说。」
断肠客目光低垂,继而抬眼缓缓道:「师兄,你在此地陪了他多久,便也要陪我多久,一天一个时辰也不能少。」
邪神医看看他,微显凄迷,「……我和他在这洞中……前后呆了一百三十二天……」他静了片刻,方道:「那好。从今天起我便也陪你一百三十二天。」
断肠客痴痴注视他的身影。
带着水腥味的风吹起邪神医的衣襟,摇摆不定。
他俊秀挺拔,孑然一身。
竹屋既毁。四人无处栖身,只得回山洞,在洞口燃了火。
断肠客给李宣号了脉,开了张药方,却与师兄写的有些出入,两人争执了半天。
李宣有些倦了,转头看身边,慕容天正边拣了树枝在地上划,边侧头看他,见他回头,微骇砖头,隔了片刻,却又抬起头笑着望他。
李宣不觉嘴角微翘,垂了眼帘,微一思忖,那笑颜更深,竟连眼角眉梢也满是风流。
两人便这么笑着互相凝视,火光在两人脸上衣间闪耀,争吵声在身后继续,那往昔的恩怨似乎忽如浮云流水般散了,天地就仅余了这山洞大小的空间。只剩了彼此面上那盈盈的一掬笑意。
有的话又何需再说出口。
你知道,我便也明了了。
次日清晨,断肠客一早赶入城中抓药,慕容天到湖中钓了几条鱼,本想着自己动手熬锅鱼汤,却被邪神医半路接了过去,倒是怕他暴殄天物。
李宣待日上三竿才醒,醒时恰好闻到那浓香扑鼻。慕容天端了只破碗,盛了半碗鱼汤踏入洞口,见他睁眼,笑道:「正好,趁热喝了吧。」
李宣支起身子,接过一尝,皱眉道:「这鱼怎么没放盐。」
慕容天笑道:「盐?大概烧屋子时。都融到湖里去了。……断肠客前辈应该会带些来。」
李宣想起往事,不禁嘿嘿直笑,慕容天奇道:「你笑什么?」
李宣挑眉,突然语气一变,「慕容兄,别后可好。」
慕容天一怔,却记起这是两人在这洞中相见时,李宣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禁微微感叹,真是世事难料,那时候的自己又怎么想得到这之后的种种变化。
垂眼笑了一笑,也抬目道:「王爷来此有何贵干?」这却是当时他答他的话。
两人静了片刻,相视一笑。
李宣只坐了半晌,身体已觉无力,居然有些呼吸沉重起来,慕容天伸手扶他躺下,李宣仰视他英俊的面容,看了片刻,突然道:「小天。」
慕容天地头,「什么?」李宣不知不觉已换了称呼,两人却不觉有何异样。
李宣嘴角微挑,显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慢慢道:「你……亲我一亲。」
「啊?」
慕容天不禁吃惊,目光触及李宣又立刻闪开,神情间居然有些慌张,迟疑了片刻,却将手撑在李宣头旁,对着那张微薄的唇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