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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包法利夫人(上)〔法〕福楼拜-第20部分

小说: 包法利夫人(上)〔法〕福楼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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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了这几句话,罗多夫还做了一个手势。 他用双手捂住脸,好像感到头晕;然后他又把手放下,却趁势让手落在艾玛手上。 她把手抽出来。 州议员还在念讲稿:

    “有什么人会感到惊奇吗,诸位先生!

    有的,就是那种眼睛看不见、有眼无珠的人,我敢说,就是那种陷入偏见,在另一个世纪的偏见中陷得太深,甚至不相信农民有头脑的人。的确,如果不来农村,爱国精神在哪里,到哪里找得到对公共事业的忠诚,总而言之一句话,到哪里找得到智慧?诸位先生,我说的不是表面上的智慧,那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点缀品。我指的是那种深刻而不外露的智慧。最重要的是,从事实用目的的智慧,那才对个人福利、公共事业,支持国家,有很大的好处;那才是遵守法律、克尽职守的结果……“

    “啊!又来了,”罗多夫说。“总是职责,我听腻了。 真是一堆穿着法兰绒背心的老混蛋,一堆离不开脚炉和念珠的假教徒,老是在我们耳边唱高调:‘职责!

    职责!

    ‘哎!

    天呀!

    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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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是要感到什么是伟大的,要热爱一切美丽的,而不是接受属于社会的一切陈规,和社会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恶名。“

    “不过……不过……”包法利夫人反对了。“哎!

    不要说不!

    为什么要反对热情?

    热情不是世界上唯一美丽的东西?不是一切美好事物的根源?没有热情会有英雄主义、积极性、诗歌、音乐、艺术吗?“

    “不过,”艾玛说,“应该听取大家的意见,遵守公共的道德呀。”

    “啊!

    但是道德有两种,“他反驳说。”一种是小人的道德,小人说了就算,叫得最响,动得厉害,就像眼前这伙笨蛋一样。 所以千变万化,另外一种是永恒的道德,无处不去,就像风景一样围绕着我们,像青天一样照耀着我们。“

    略万先生刚刚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擦擦嘴。他又接着说:“诸位先生,难道还用得着我来向你们说明农业的用处吗?

    难道不是农民?

    供应我们的必需品?

    维持我们的生计?

    诸位先生,农民用勤劳的双手在肥沃的田地里撒下了种子,使地里长出了麦子,又用巧妙的机器把麦子磨碎,这就成了面粉,再运到城市,送进面包房,做成了食品,给富人吃,也同样给穷人吃。 为了我们有衣服穿,又是农民养肥了牧场上的羊群?要是没有农民,叫我们穿什么?叫我们吃什么?其实,诸位先生,何必举那么远的例子呢?近在眼前,谁能不常常想到那些不显眼代表我们饲养场的光荣的家禽,它们为我们的枕头提供了软绵绵的羽毛,为我们的餐桌提供了美味的食品,还为我们下蛋呢。 如果如此说下去,我怕没个完了,因为精耕细作的土地生产各种粮食,就像慈母对儿女一样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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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慨大方。 这里是葡萄园,那里是酿酒用的苹果树,远一点是油菜,制干酪在再远一点的地方。 还有麻呢,诸位先生,我们不能忘记麻!最近几年,麻的产量大大增加,因此,我要特别提醒大家注意。“

    用不着他提醒,因为听众的嘴都张得很大,仿佛他们活要被吞下去。 杜瓦施坐在他旁边,听得睁大了眼睛;德罗泽雷先生却时不时地微微合上眼皮;再过去一点,药剂师两条腿夹住他的儿子拿破仑,把手放在耳朵后面,恐怕漏一个字。其他评判委员慢慢地点头,摆动下巴,表示赞成。 消防队员站在主席台下,靠在他们上了刺刀的枪上;比内一动不动,胳膊肘朝外,刀尖朝天。他也许听得见,他肯定看不清什么,因为他头盔的帽檐一直遮到他的鼻子。 他的副手是杜瓦施先生的小儿子,帽檐低得越发出奇;因为他戴的头盔太大,在脑瓜上晃晃荡荡,垫上印花头巾也不顶事,反而有一角露在外面。 笑嘻嘻的,满脸的孩子气,小脸蛋有点苍白,汗水不断地滴下来,又累又困,却好像在享受似的。广场上,一直站到两边的房屋前面挤满了人。 家家有人靠着窗子,有人站在门口,朱斯坦也在药房的铺面前,似乎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在看的东西。 虽然很静,略万先生的声音还是消失在空气中。 传到你的耳边的只是片语只言,因为不是这里,就是那里,群众中总有椅子的响声打断他的话头;然后忽然听见背后一声牛叫,或者是街角的羊羔,咩咩地遥相呼应。的确,放牛的和放羊的把牲口一直赶到这里,牛羊时不时地要叫上一两声,伸出舌头,把嘴边的残叶卷进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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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去。罗多夫靠得离艾玛更近了,他低声并且很快地对她说。“这伙小人的合谋难道不使你反感?

    难道有哪一种感情不受到他们指责?最高尚的本性,最纯洁的同情,都要受到迫害,诬蔑,而且,如果遍把一对可怜的有情人安排到一起,小人们就要组织一切力量,不许他们团聚。不过情人总要试试,总要拍拍翅膀,你呼我应。 哎!有什么关系,或迟或早,他们总是要结合的,总是要相爱的,因为他们命里注定了是天生的一对,地成的一双。“

    他两臂交叉,手放在膝盖上,就这样仰起脸来,亲密地凝视着艾玛。 在他的眼睛里,她看得清黑色瞳孔的周围,发射出细微的金色光线,她甚至闻得到他头发上的香味。 于是她感到软绵绵、懒洋洋的,回想起在沃比萨带她跳华尔兹舞的子爵,他的胡子和这些头发一样,也发出了香草和柠檬的香气;她微微闭上了眼皮不知不觉地,要更好地闻闻这股味道。 但是她这样往后一仰,却看见了遥远的天边,燕子号公共马车正慢慢地走下勒坡,一片尘土跟着他。 当年,莱昂就时常坐了这辆黄色马车进城,为她买东西回来;以后,他又是走这条路,一去不复返了!她仿佛看见他还在对面,还在窗前;随后,灰飞烟灭;她似乎还在跳华尔兹舞,在吊灯下,在子爵怀里,而莱昂也离她不远,他就要来……但是她一直感觉得到的只是罗多夫的头在她身边。 这种温柔的感觉渗进了她昔日的梦想,她的欲望在一股微妙的香气中死灰复燃,就像一阵风卷起漫天飞舞的黄沙一样,散遍了她整个灵魂,她好几次张大鼻孔,用力吸进缠着柱头的常春藤发出的清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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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 她脱下手套,擦擦双手;然后,她拿出手绢来当扇子用,往自己的脸上扇。 太阳穴的脉搏跳得很快,但她还听得见群众的喧哗和州议员念经一般的声音。他说:

    “继续努力!

    坚持到底!

    不要因循守旧,也不要急功劲力、听信不成熟的经验!

    努力改良土壤,积好肥料,发展马种、牛种、羊种、猪种!让展览会成为和平的竞赛场,让胜利者向失败者伸出友谊之手,期待下次的更大成功!你们这些可敬的佣人,谦虚的下人,今天以前,没有一个政府重视你们的艰苦劳动。 现在,请来接受你们只做不说的报酬吧!请你们相信,从今以后,国家一定会注重你们,鼓励你们,保护你们,满足你们的合理要求,努力消减你们的任务,减少你们痛苦的牺牲!“

    略万先生坐下来;德罗泽雷先生站了起来,开始别的讲话。 他讲的话也许不如州议员讲的冠冕堂皇,但他也有独到之处。 他的风格更重实际,这就是说,他有专门知识,议论也高人一等。 因此,歌功颂德的话少了,内容多是农业和家敬。 他讲到宗教和农业的关系,两者如何共同努力,促进文化的发展。 罗多夫只管和包法利夫人谈梦,谈预感,谈磁力不听这一套。 演说家却在回顾社会的萌芽时期,描写洪荒时代,人住在树林深处,吃橡栗过日子。 后来,人又脱掉兽皮,穿上布衣,耕田犁地,种植葡萄。 这是不是进步?这种发现是弊多利少吗?德罗泽雷先生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 罗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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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由磁力渐渐地谈到了亲和力,而当主席先生列举罗马执政官犁田,罗马皇帝种菜,中国皇帝立春播种的时候,年轻的罗多夫却向年轻的少妇解释:这些吸引力是因为前生有缘所以无法抗拒。“因此,我们,”他说,“我们为什么会相识?这是什么机会造成的?这就好像两条河,原来距离很远,却流到一处来了,我们相互接近的原因是我们各自的天性。”

    他握住她的手;她没有缩回去。“耕种普通奖!”主席发奖了。…………

    “比方说,刚才我到你家里……”

    …………

    “奖给坎康普瓦的比泽先生。”

    …………

    “难道你晓得我能陪你出来吗?”

    …………

    “七十法郎!”

    …………

    “多少回我想走开,但我还是留下来,一直和你呆在一起。”

    …………

    “肥料奖。”

    …………

    “明天,以后就像我今天晚上,一辈了都和你待在一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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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格伊的卡龙先生被奖金质奖章一枚!”

    …………

    “因为我和别人在一起,从来没有这样全身都着了迷的感觉。”

    …………

    “奖给吉夫里。 圣马丁的班先生!”

    …………

    “所以我会永远记得你。”

    …………

    “他驯养了一头美利奴羊……”

    …………

    “但是你会一样忘了我的,就像忘了一个影子。”

    …………

    “奖给圣母院的贝洛先生……”

    …………

    “不会吧!对不对?我在你的心上,在你的生活中,总还留下了一点痕迹吧?”

    …………

    “良种猪奖两名:勒埃里塞先生和居朗布先生平分六十法郎!”

    …………

    罗多夫捏住她的手,感到手好像一只给人捉住了的斑鸠暖洋洋、颤巍巍的,还想飞走;但是,不知道她是要抽出手来,还是对他的紧握作出反应,她的手指做了一个动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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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叫了起来:“啊!

    谢谢!

    你不拒绝我!

    你真好!

    你知道我是属于你的!

    让我看看你,让我好好看看你!“

    窗外吹来一阵风,把桌毯都吹皱了,而在下面广场上,乡下女人的大帽子也掀了起来,好像迎风展翅的白蝴蝶一样。

    “利用油料植物的渣子饼,”主席接着说。他赶快说下去:“粪便肥料,——种植亚麻,——排水渠道,——长期租约,——雇佣劳动。”

    …………

    罗多夫沉默了。 他们互相瞅着。 两个人都欲火中烧,嘴唇发干,哆哆嗦嗦;软绵绵地,不用力气,他们的手指无法分开了。…………

    “萨塞托。 拉。 盖里耶的卡特琳。 尼凯丝。 伊利沙白。勒鲁,在同一农场劳动服务五十四年,奖给银质奖章一枚——价值二十五法郎!”

    …………

    “卡特琳。 勒鲁,到哪里去了?”州议员重复问了几遍。…………

    她没有走出来领奖,只听见有人嘀咕说:“去呀!”

    “不去。”

    “往左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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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害怕!”

    “啊!她太傻!”

    “她究竟来了没有?”杜瓦施喊道。“来了!……就在这里!”

    “那叫她到前面来呀!”

    于是一个矮小的老婆子走到主席台前。神情畏畏缩缩,被不皮衣烂衫所覆盖,显得更加干瘪。 脚上穿一双木底皮面大套鞋,腰间系一条蓝色大围裙。 一张瘦脸,戴上一顶没有镶边的小风帽,看来皱纹比干了的斑皮苹果还多;两只疙里疙瘩的手从红色短上衣的袖子里伸出。 谷仓里的灰尘,洗衣服的碱水和羊毛的油脂使她手上起了一层发裂的硬皮,虽然用清水洗过,看来也是脏的;手张开的时候太多,结果合也合不拢,仿佛在低声下气地说明她吃过多少苦。 像修道院的修女一样刻板的表情刻她脸上。 哀怨、感动、都软化不了她暗淡的眼光。 她和牲口呆在一起的时间太多,自己也变得和牲口一样哑口无言,心平气和。 在这样一大堆人当中她这是第一次,看见旗呀,鼓呀,穿黑礼服的大人先生,州议员的十字勋章,她一动不动给吓唬住了,也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该往后逃,既不明白大伙儿为什么推她,也不明白评判委员为什么对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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