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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部分

收获-2006年第5期-第70部分

小说: 收获-2006年第5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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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 
  《布礼》此篇在新疆已经动笔。这里需要补叙一下,我在回疆办理调动期间还应我多次供过职的杂志《新疆文学》之邀写了风味独特的《买买提处长轶事》,副题是“维吾尔人的黑色幽默”。正文前我标上了“泪尽则喜”与“幽默感即智力的优越感”的自撰“格言”。还把幽默与空气阳光食品水并列为维持生活的基本要素。幽默是一种成人的智慧,我年轻时最不喜欢的就是幽默,我要的是煽情,是伤感,是献身的悲剧性,是一种价值激越,是爱欲其生恶欲其死的鲜明与决绝。劫后余生的王蒙,变得维吾尔人般的大大幽默起来。后来我也不止一次地遇到某种失望的愤青儿,对着我的幽默跳脚咒骂。这也是报应循环的一例吧。 
  后来这篇东西被朱虹翻译介绍给了美国,还被美国一家出版社收到一种小学语文课本里去了。 
  此外还写了《悠悠寸草心》与《友人和烟》,具体写作时间与情况,记不清了。 
  《布礼》自然没有多少幽默。我要写的是灵魂,是那个毒化人的心灵的岁月里人们所受到的灵魂的折磨。那个年代的小说中是前所未有的,我写下了这样一些直面灵魂的句子: 
  黑夜,像墨汁染黑了的胶冻,粘粘糊糊,颤颤悠悠,不成形状却又并非无形。白发苍苍、两眼圆睁得像两口枯井一样的钟亦成拄着拐杖走在胶冻的抖颤中。呼啸着的狂风,来自无边的天空,又滚过了无垠的原野,消逝在无涯的墨海里。是闪电吗?是地光吗?是磷火还是流星?偶尔照亮了钟亦成在一个早上老下来的皱缩的、皮包着骨的脸颊。他举起手杖,向着虚无敲击,好像敲在一个老旧的门板上,发出剥、剥、剥的木然的声音。 
  钟亦成,钟亦成,钟亦成! 
  他发出的声音苍老而又遥远,紧张而又空洞,好像是俯身向一个干枯的大空缸说话时听到的回声。 
  钟亦成,钟亦成,钟亦成! 
  黑夜在旋转,在摇摆,在波动,在飘荡,狂风在奔突,在呼号,在四散,在飞扬。桅杆在大浪里倾斜,雪冠从山顶崩塌,地浆从岩石里喷涌,头颅在大街上滚来滚去…… 
  钟亦成,钟亦成,你怎么了? 
  钟亦成,钟亦成,他死了。 
  闪电之后是彻底的黑暗。 
  寂静无声。暗淡无光。凝定无波。 
  王按,截至此处,也许能够看出鲁迅的《野草》的影响。下面是: 
  多么微小,好像一百个小提琴在一百公里以外奏起了弱音,好像一百支蜡烛在一百公里以外点燃起了青辉,好像一百个凌雪在一百公里以外向钟亦成招手…… 
  布礼,布礼,布礼……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他要追逐这布礼,他要去追逐这意见,他要抬起这难抬的、被按着的头,他要睁开眼,极目远望…… 
  又是一道闪电,他看见钟亦成了,钟亦成就在凌雪的身边,戴着袖标,举着火炬。不,那不是火炬,那是一颗痛苦的、燃烧的心。 
  这里就不但有鲁迅了,有高尔基,有雨果,有蒙太奇,有交响乐,有贝多芬。 
  《布礼》里写了主人公的忠诚与冤屈,他所受到的许多不公正与残酷,他与凌雪的纯洁与勇敢。但是核心是这一段直人灵魂的疾书。
  “布礼”是“布尔什维克的敬礼”的简称,是共产党员们在解放初期喜欢用的一个词,在自以为是职业的革命者的我们因公通信乃至私人信件中,常常写上此致布礼,这个词表达了革命者的一种骄傲与特殊身份感。后来,尤其是在中苏关系恶化以后,这个浪漫、(有点)幼稚(和装腔作势)、(过于苏联化)洋化的词已经从生活中蒸发。我当时以此作为我的第一部中篇小说的标题,包含了弘扬自己的强项:少年布尔什维克的特殊经历与曾经的职业革命者身份的动机。我相信,到了这个年代,除了我已经没有太多的人怀念互致布礼的岁月了。革命的成功弘扬了革命,却也消解了革命的浪漫色彩。革命的曲折也使人难以坚持——直至会嘲笑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我偏要这样写,正是为了从另一个角度强调,那种怀疑和冷酷,那种内部的迫害与拒绝,那种打入冷宫长期废黜的做法是多么荒谬,多么丧尽天良,多么令人嗟叹。 
  中篇小说的突然行时,我记忆中与从维熙的率先实践有关,他的《第十个弹孔》与《大墙下的红玉兰》连续发表,我戏称他是“大墙文学之父”。周扬读了他的《第十个弹孔》,向我们称赞不已。 
  《布礼》的影响不算小。法共人道报出版社出了它的法译本。八十年代末,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出版了它的英译本,蓝温蒂译。 
  小说是发表在才创刊不久的《当代》上的,具体是孟伟哉同志编的。后来当代的一位女编辑告诉我,上海作家王若望说这是一篇“表忠心”之作。香港方面的反应更差,不止一次有人说“布礼”的名称肉麻兮兮。这也不难理解。他们的经验、心思和情调,与我不可能那么合拍。正如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无偏激地认定香港影片是专门为庸俗的白痴们拍摄的。同时,比较有在老区当儿童团的经验的李纳同志,就特别喜欢此作。李子云也以“永远的少共布尔什维克”为题写了评论文章。倒是我自己在一些场合表示永远做少共是不可能的,该成长一定要成长,不成长就会变成可笑的丑态百出的老莱子,乃至于,就是犯罪。 
  《当代》时任主编的是秦兆阳老师,他盛赞此篇。后来在评奖中篇小说时,因为每个作者只能得奖一篇,对于奖《布礼》还是奖《蝴蝶》争执不下。有人问起我个人的意见,我说就奖“蝴”吧,此事使秦兆阳老师甚为恼火。因为奖了“蝴”等于挖了《当代》而为《十月》添彩。后来《当代》自己奖作品时也说到,既然王某自己不抬举《布礼》,我们何必追着求着去奖它呢? 
  秦老师是从广西回来的,他在“文革”中受到极大的凌辱迫害。他特别与我说到被迫给红卫兵下跪时的感受,他深深觉到,人一跪,尊严扫地,人格无存。他家里挂着他的激情澎湃的诗,其中有“人民最伟大”之句。他热情地写了一个中篇小说,发表在吉林省的大型刊物《新苑》上。他拿给我看,我觉得有点直露,未多表达自己的读后感。芳还提醒我,你的这种态度会让秦老失望和沮丧的。我犯了教条主义,说是艺术评价是没有情面与师生关系可讲的。我很可能给他造成了伤害。对不起了。 
  多么难忘的日子。十平方米的地盘。巨大的噪声。流浪着吃饭。且看故宫角楼上的朝阳与夕照。且看东安市场的繁荣与灯火。且看东华门大街的车水马龙。紫气东来,海晏河清有望。跳舞仍然可疑。李谷一唱《乡恋》的气声受到大报的质疑。邓丽君不知道算不算合法?已经悄然入境和风靡各地。各个活埋掉了的名字又纷纷出笼。各种断绝了的来往一一恢复。昨天的铁案今天已经平反。昨天的冤魂,今天正在控诉。陶铸的女儿陶斯亮的文章感人肺腑。《于无声处》话剧演完以后,“四五”已经平反。诗歌朗诵会上的诵读声泪俱下。昨天是人人红卫,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今天是人人冤屈,个个受到“四人帮”的迫害。每天都有新的进展。每天都有新的阳光。每天都想再写一篇两第三篇五篇新作,每天都得到邀请,拜访,采访,电话,约稿,国内以及国外。澳大利亚的与日本的友人。你笑着,你期待着更大的欢笑。你沉思,你准备着进一步的思想与经验的果实。你出口成章。你涉笔成趣。你谈笑微中。你微言大义。你下笔千言。你谈笑风生。你谈虎也不再那么快就色变。你下笔如有神。你仍然是你,国运兴文运兴蒙运兴。世界是大家的也是你的了,国家是大家的也是你的了。党是大家的也是你的了。你仍然意气风发,你仍然充满希望。你的筋骨更加强壮。你的头脑更加精密。你的性格更加沉着。二十年后,你当真像是一条好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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