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5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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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注射前也都经过同样的心理说服过程。
“不过要真能去南极也不错,肯定很刺激呢。那么冷,空无一人,你一定喜欢。”文佳说。
“听上去我有自闭的毛病。”
“可不是吗,我想你就是。听说南极是最干的大陆,到处都是冰雪的地方,空气却比黄沙的沙漠还要干燥许多,知道为什么?”
“因为水全被冻在了冰里。”
“跟你很像吧。”
“像什么?”
“什么都冻着,碰到有些时候,一下又全化了出来,像南极的冰一到热的地方就全化了。”
“这么说看来我不能去热带的地方了。”
“只能在超人的冰宫里住着。”
“又科幻,又冷,听上去真不错。”
“适合你。”
电脑屏幕上的画跳到了中国的漓江上,小小的船,头顶斗笠的渔人孤零零地在一片绿水和绿山里。
“结婚生活还好吧?”
“还好。”
忽然我们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那我们在基林顿见了。我给你电话。”
“好。”
挂了电话,我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然后我收拾包出了办公室。
我和肖河生昨天约好了今晚一起去Champion吃饭。许久没有肖河生的消息,接到他的电话,让我有些意外。他在电话里听上去显得一切正常,语音平缓,很有些平淡的味道。但是我已经早就习惯了肖河生前几个月时,只要是和我说话,见面时也罢,电话上也罢,总在说话间带些人生多变,万事多艰的意思,所以我听着他这么平稳地说话,不免怀疑他有些反常。
开着车从已经半空的公司停车场出来的时候,天早黑了。冬天,黑色的天带些凝固的颜色,沉甸甸地罩着。路灯都亮了,路上开着的车,车灯也全亮着,到处是一点一束的白的黄的灯光,越发显得天色的黑。
我上了I270高速公路,一路往南向着罗克韦尔的方向开。高速公路对面往北的方向上一长溜的车正从市区的方向开过来,把路挤了个严严实实,三条行车线上,车灯一路地连到了天边,下了班的人都挤在这一片车灯的河里,每辆车都不同,里面有奔驰,有宝马,有雅阁,有吉普,每辆车的主人也都不同,公司的总裁,医生,工人,主妇。但是每辆车都是这条河里一点的小亮光罢了。
下了高速公路,从蒙特罗斯开上东杰弗逊路,Champion在路旁一个购物商城的一层。我在门前的停车场里停好车,走了过去,拉开门,里面是个很大的厅,一个小酒吧摆在厅的正中,酒吧的另一头摆了十几张台球桌。
大厅里光线昏暗,几盏灯洒下些黄的光。酒吧台边上木制的高脚凳上坐了个黑人酒客,手里抓着瓶百威淡啤,放在吧台上,却不喝,只是看着手里慢慢转着的酒瓶。酒保在酒吧柜台里,靠在柜台上,手里拿了块布,懒洋洋地擦着手里的一个酒杯。我进了门,黑人酒客慢慢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回去看他的酒瓶。酒保头都没抬,只是慢悠悠地擦着酒杯。冬天的星期五,天还早,酒客还没到。
肖河生一个人站在吧台另一头的一张台球桌旁,拿着根球杆,一个啤酒瓶子放在球桌的边上。他俯下身,拿着球杆瞄了瞄,对着白球击了出去,白球在桌上飞过,却没有碰到桌上的任何一个球,在桌缘上反弹了一下,击入几个围在一起的色球,啪地一声脆响,在四周一片的沉静里显得格外清脆。
“嘿。”我打了声招呼,走了过去。
肖河生抬起头来,看见是我,笑了笑。也许是灯光昏暗的缘故,他笑起来后脸上的线条格外醒目,额头上一道一道的皱纹。他看上去比几个月前老了些。
“平山。”他又笑了笑,直起身来,身子晃了晃。
“醉了,已经?”
“有吗?”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发涩,“才几瓶啤酒。”
“几瓶?”
“我想想。”他摇了摇头,“忘了。”
“要点什么?”一个女侍应从地底冒出似的出现在我身边。她看上去至少已经有四十岁,上了一脸的妆,粉厚得像是戴了个石膏的面具,黑白相间的制 服。制服白色的部分,很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些洗了很多次却总也洗不掉的油渍的影子。天还早,灯光暗暗地照着她的脸。她的声音很疲劳,但是她的妆太重,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是因为累还是厌倦。
“吃过晚饭了?”我问肖河生。
“没,没呢。”
“三明治?汉堡?”
“不想吃东西。不饿,你吃吧。”像是证明他不饿,他猛打了声嗝,身子随着又晃了晃,那声嗝显得很剧烈。
“奶酪汉堡,一瓶喜力。”我转头对女侍应说。
肖河生俯下身去,拿着球杆,瞄着白球,但是每瞄几下,他就猛打个嗝,总瞄不准。我靠在桌边上,等着他放弃,但是他坚持不懈地瞄着球杆,打着嗝。 “你喝多了。”我说。 他直起身来,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我大概真是喝多了些。”他把球杆拿起来,很小心地把它平放在球桌上,然后怔怔地看着桌上的球,不说话,时不时地打个嗝。
我从桌上拿起个球,在手指上转动,也不说话。头顶暖气入口嗤嗤地发着微弱的响。
“平山,你以前爱上过谁吗?我是说,真正的爱,想和她过一辈子那种爱。”
“好像有过。”
“后来怎样了?”
“好像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了?是你不爱她了?她不爱你了?你爱上别人了?她爱上别人了?还是什么都不为,就分手了?”他打着嗝。
我想了想,“别人爱上了她。她觉得那人比我好。”
“那她爱过你吗?”
“不知道,也许吧。”
“但是她分手的时候已经不爱你了?”
“可能。”
“那你还爱着她,是吧?”
“不知道。有时候早晨醒来时候想女人时会想到她。算不算你对爱的定义?”我把手里的球从手指上滑了下去,看着它悄无声息地滑过天鹅绒的桌面,滑到对面的桌缘,轻声的一撞,又滚了回来。我用食指挡住它,在桌面上慢慢地旋动。
肖河生摇了摇头,“我每时每刻都想着她。”
“你们过去几个月在一起?”
肖河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抽动了下,代表他笑了一下,“分手几个星期了。”
“没听你提起过。”
“前几个星期的事了。”他又摇了摇头。
那个女侍应忽然在我身边出现,手里托着的奶酪汉堡的盘子和啤酒放在了球桌边上的一个小高脚桌上,托盘上放了已经开好的账单。酒吧里没有其他客人,除了远远坐着的黑人酒客。
我伸手去拿汉堡,发现身上还穿着大衣。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我脱下大衣,放在边上的椅子上。
“外面冷?”肖河生问。
“还好,有些,说是晚上要下雪。”
“冬天早来了。”肖河生有些出神地说,“记得我们上次一起去Mall的时候还是夏天呢。”
“秋天。9月底。”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夏天?也许是因为那天的太阳。我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刺眼。你记得吗?”
“不记得。”不过我记得那是见到文佳的第二天。
“后来的几个月,我真的是每分每秒都过得很快乐。快乐的时候时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快乐的时间过得快。”我咬着汉堡,含含糊糊地说。
“我还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快乐下去呢。”他又打了个嗝,笑了声。
“她喜欢你吗?”
“当然。”肖河生张大了眼睛看我,“爱过,至少。”
“确定?”
“当然!”
“你觉得你爱她,所以她也一定喜欢你?”
“她当然爱我,”他顿了一下,“我们。”他又停顿了一下。
“上过床了。”我嚼着嘴里的汉堡,点点头,拿起啤酒喝了口。
他愣了一下,“对。”
“所以?”我耸了耸肩。
“所以她当然爱我。”
“她和你上过床,所以她当然爱你?”
“当然。”
“你爱你的第一个女朋友吗?和老美结了婚的那个。”
“现在想起来,”肖河生想了想,“我其实从没爱过她。”
我又耸耸肩,“你不爱她,不也和她上过床?”
他愣了一下,“那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她是女人。女人不会和自己不爱的男人上床。”
“大家都是人。女人和男人为什么会不一样?又不是只有男人才分泌性激素。”我又咬了口汉堡嚼着,面包里面夹着的牛肉有些松松地发软,大概是炸的时候火力不太旺的缘故。
“我觉得她不会。”
我耸耸肩,想为什么有些时候人嘴里说着人人平等,可又这么肯定地以为人和人间差别很大。
“好吧。她喜欢上了别的男人?”
“好像也没有别的男人。”
“那别想她了。她如果是喜欢上了别人,把你甩了,那么过一阵子说不定会发现还是你好,又回头来找你。但是如果没有别人,还是分了手,那就无药可救。”我说。
“是吗?”
“当然。”我点点头,“毫无竞争你都出了局,当然无药可救。”
我们都不说话。肖河生两只手撑在桌沿上,看着桌上的球出神。我吃完了汉堡,拿着酒瓶,坐到了桌旁的椅子上,靠在椅背上,翘起椅子,抬起腿放在球桌上,慢慢喝着瓶里的酒。
酒吧里还是没有新客人进来。吧台边上的黑人酒客伏在吧台上,头枕在臂弯上,似乎睡着了。酒保不在吧台里,女侍应也不见踪影。周围太安静。
墙脚立着个很古老的电唱机。我站起身,走了过去,按着翻片的按钮,一片一片翻动过去,都是些很老的歌曲。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枚硬币,塞进投币口,按了两个按钮,老电唱机一阵哗啦的响,顿了顿,音乐从墙上挂着的两个喇叭里泄了出来。
是首Bee Gees的老歌,Saturday Night Fever的主题Stayin’Alive。喇叭的声音很小,质量也不好,Gibbs尖利的嗓音听着有些发涩的沙哑。二十年前的迪斯科音乐很快的节奏,在四面的墙壁上回荡,回音交错,越发显得房间的空荡。
Whether you're a brother or whether
you're a mother,
无论你是个兄长还是个母亲,
you're stayin’alive,stayin’alive.
你在努力活着
Feel the city breakin’and everybody
shakin’,
感觉到城市晃动,所有人抖动,
and we’re stayin’alive,stayin’alive.
我们在努力活着,努力活着
肖河生还是一样两只手按在桌缘,吧台边上的黑人一样地伏在吧台上,酒吧里也还是一样只有我们三个人。周围的灯光一样的暗,音乐声从屋顶传下,听起来很遥远,似乎和我们之间隔着层水墙,带着模模糊糊的钝音。
我看了看表,差不多八点钟。
“我和姚明成约好九点钟到乔治城的Saloon喝杯酒,听听音乐,一起去吧。”
肖河生抬起头来看我,身子有些摇晃,他刚才并没有喝酒,大概是一开始一个人的时候真喝多了。
“去乔治城?”
“今天星期五。你看人BeeGees到星期六了都还活着,咱们总不能才星期五就死在这了。”我又看了看四周,“再待会儿真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了。”
肖河生想了想,“好。”我拿起账单看了看,放下十块钱,从椅子上拿起大衣,和肖河生一起走了出去。从吧台经过时,那个黑人酒客的背紧了紧,又不动了,大约是睡着了。
我们走出门,玻璃门在身后关上,把最后一丝的不断重复的Stayin’Alive重唱挡在了门里。门外很冷,却没什么风。我披上大衣,和肖河生一起走到停车场。
“谁开车?”肖河生转头问我。
“我开。你车就放这,到时回来我载你到这取车,如果那时候你开得动车的话。”我说。
毕竟是冬天了,向着华盛顿方向开的车很少。我们上了270高速,转上了495,一直到我们上了乔治华盛顿高速公路,车才多了些,却还是很稀疏。我们下了高速公路,在坡塔马克河岸边的路上开了会儿,过了桥,一转,就上了三十四街。三十四街街道两旁的商店灯光都还亮着,闪着红的黄的光,在冬天干燥的空气里,越发显得明亮。街道上却没有什么人在走动。快到圣诞节了,附近乔治城大学和华盛顿周围的大学都已经放假,天气也冷。灯光照着只有几条人影的街,越发显得冷清。
我们在三十四街上找到了个停车的位子,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