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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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你最后一面。否则真来不及了。
郭破胡提起他,掷到一辆车上。他们依次上了车,数百个士卒跟着他们,向长安城驰去。长安的厨城门前已经有士卒设立起了路障,见到小武的兵卒,横戟呵问。小武驰到他们面前,扬起银印,道,本府乃是京兆尹沈武。城中如此喧哗,本府身负维护三辅治安的重责,特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
城门司马听见是京兆尹,赶快跑出来,躬身道,大人来的正好,执金吾刘君率军和一队不明身份的士卒作战,据说是太子谋反。大人赶快发三辅县卒去帮助我们罢。
小武假装惊讶道,竟有此事。他对婴齐眨眨眼,持我的节信,去发三辅诸县卒,火速驰奔长安。我先进去看看。婴齐道,好,我马上就去。城门司马命令士卒搬开路障,小武率领几十辆兵车驰入,奔向明光宫。
六
明光宫里,太子一伙正在忧心忡忡,张光和如候率领的甲士已经攻破江充的府第,但是竟没有找到江充。太子面如土色,如果让江充逃到甘泉宫奏报,那就意味着自己完全失败。他忧急地看着石德。石德安慰道,长安城如此喧哗,想隐瞒事实已经不可能了。据说刘屈氂已经召集百官,讨论此事。虽然没有虎符,他们暂无能力发动北军骑士。但就算是各中都官卫卒,加起来数量也不少。光凭我们明光宫的卫卒,要对付他们显然不具优势。何况在此坐等,也会受制于人,不如调拨全部的卫卒,先击破丞相府。号令百官,宣言江充和丞相勾结谋反。然后登极称帝,尊皇上为太上皇,皇后为皇太后。说不定皇上已经驾崩,只是我们不知罢了。
刘据摇头道,这怎么行?绝对不行。皇上病重而已,怎谈得上驾崩。
石德叹道,好吧,即便不宣布称帝,也可以宣称江充和丞相等勾结谋反,太子不得已,矫制发兵诛灭反贼,再奏上甘泉宫不迟。
刘据跺脚道,只有这样了。这是骑在老虎背上,欲罢不能。也罢,发兵先击丞相府。陈无且君,你马上去未央宫告知皇后,立即发长乐卫卒,出武库兵。等我击破丞相,就赦刑徒授兵。
这时明光宫令匆匆领进一人,道,太子殿下,京兆尹沈武捕获江充,特来献给太子。
刘据大喜,击案道,太好了,沈武君,你捕得反贼,真是大功一件,那奸贼现在哪里?
小武道,太子殿下,已经在院子里了。刘据喜道,好,我们赶快去审问他。
一群人走下殿堂,和小武来到院子里。院子当中停着一辆葱棂车,郭破胡从上面扔下一人,这个人披头散发,肩上和脸上满是血污,但依稀可见就是江充,这个平日高大俊美而不可一世的水衡都尉,现在象头野兽似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据大踏步上前,揪住江充的衣领,江都尉,我与你何冤何仇,一定要这样害我?即便是上次你没收我的车马,我又何尝想过报复,毕竟是我的属下违背了律令,难道我作为一国储君,心胸会那样狭隘吗?
江充转过下垂的脑袋,眼光中有一丝悲凉,汉家的天子有几个不狭隘的?哈哈,其实狭隘倒不可怕,就怕象你这样的懦弱畏软。他左眼的眼眶满是血污,显得异常狰狞。往日的俊美早已一丝不见。
你何苦要这样害我,刘据拼命摇他,惶急地说,求你帮帮我,写封文书,就说是你怕我报复旧怨,才陷害我的。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他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江充注视着刘据,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太子殿下,你怎么如此幼稚,枉你活了四十多年。我自述罪状,还能有命等到你来报答?况且,你怎么报答我,你自己半个身子都快进棺材了。
刘据大急道,怎么不能,江都尉,你相信我,只要我没事,即便皇上要杀你,我也可以向皇上求情,保住你的家人宗族。将来我登极为帝,你的宗族一定会封侯拜相,与我大汉无极。
唉,江充突然叹了口气,太子,你要明白,一个人做过了对另一个人不利的事,要那个人完全忘却,是不可能的。不是我不相信你,实在是我太了解人是什么玩意了。还有,我真的有点同情你,你真的不知道么?皇上并不喜欢你当太子,只不过他不好意思说出来。我为他找到了借口,可以诛灭你。他一定很感激我,纵是我死了,我的子孙一定会因为他内心的感激而得到封赏。反之,如果我听从你的话,皇上一定恼羞成怒,非诛夷了我的全族不可。你怎么会不明白呢,你应该明白的,凭我一个小小的江充,一个山东来的跳梁小丑,本来是搞不倒尊贵的皇太子的。只不过我知道皇上想做什么,懂得为人臣者怎么达成君上的心愿罢了。
刘据额头上冒出丝丝热气,和长安的气候极不相称。他嗫嚅地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这个赵虏,当真是胡说八道。我是皇上的长子,皇上一向对我爱如拱璧。你想想,皇上为了我,特意修筑了高大巍峨的进贤馆。我立为太子几十年了,天下属国莫不听闻,他怎么会想废掉我。难道你害得赵王太子家破人亡,也是皇上一直的意愿吗?
唉,江充又叹了一口气,我说了,你很可怜,太不了解你的父亲。我不妨指点你,你父亲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权力、美女和声名,这三点构成了他一生的行迹。赵王彭祖一向喜欢揽权,中伤谋害了数十名朝廷派去的相、内史,你父亲早就对他不满,只因为赵王是他哥哥,他不想背上杀兄的恶名,才一直隐忍。而赵王太子以喜欢猎艳闻名天下,你父亲免不了妒忌。碰上我来告发赵王一家的罪行,你父亲求之不得,不管赵王怎么哀求赦免太子都不准许。同样,对你,他也不想背上杀子的恶名,自然要假手于我。当然,也可能有一些其他的因素,比如他的确怕死,怕有人诅咒他之类。但关键是,什么都是他自己决定好了的,我不过迎合了他的一切心理诉求而已。
刘据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象祭祀的火光油尽灯枯了,他喃喃地说,不会这样的,不会的……你真的不肯写自伏状?
江充的眼中充满了鄙夷不屑之色,他轻轻地说,阿翁我花了诺大的力气,跟你这竖子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没丝毫作用吗?唉,还是收集你的兵卒去跟你父亲的军队打一仗罢。你肯定会输,但是你这样做了,还不算输得那么窝囊,还算像个男人。何必在这里跟阿翁我婆婆妈妈。他转过脑袋向着小武,小武正冷眼瞧着他,满眼都是愤怒和伤心。江充苦笑道,其实这里我倒只佩服你,只有你懂得绞尽脑汁去快意恩仇。其他的人都患得患失,实在是跟猪狗一般!
刘据长呼了口气,将江充的脑袋往地下一撞,站起身来,满面泪痕地发令,将这奸贼枭首,立即召集士卒,进攻丞相府。
他身边的士卒立即上去,将江充架起来,缚在一棵树上。小武道,太子殿下,让我来动手罢。
刘据突然发怒道,是你捕获的,你斩好了。他的心情此刻极为郁闷,江充的话显然深深伤害了他的心,也许他说的全是对的。父亲真的早想废了他,否则以江充一个小小的二千石,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凌迫他。他悲伤之下,几乎失去了理智。小武在旁边听到了江充的话,也承认江充的推测的确有道理,他不得不暗赞江充的奸佞才干。因此,对太子的失态就完全能理解。只是,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从这场纷争中脱身,他下意识地不想为太子殉葬。
于是他躬身谢罪道,太子殿下息怒,下吏的意思不过是想凌迟这奸贼,让他死得难受一点。没想让殿下误会而不快,下吏请先告退,回去征集三辅县卒,看能否有助太子。
刘据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安慰道,是我太粗鲁,明府不要在意。明府想让这奸贼死得惨一点,我又何尝不想。那么就请明府代我动手罢。
小武道,太子有令,下吏岂敢不从。破胡,你去罢。郭破胡应了一声,走到江充面前,长剑舞动,只见得寒光如匹练一般,霎时在江充身上划了上百个口子,江充强行忍住不发出过响的哀嚎声,喉头咕噜咕噜地颤动,脸上极为狰狞痛苦。小武在一旁看着,心里又有些不忍,道,好了,斩下他的脑袋。我们还要赶快动身。
郭破胡一剑将江充的脑袋割下,提过一根长矛,将江充的头颅顶在上面。交给一个士卒撑着。刘据道,出发罢。
明光宫外人喊马嘶,太子执绥登车,车轮隆隆滚动,沿着章台街、藁街向西边的丞相府疾驰。
七
刘屈氂一听到水衡府发生大战,不知如何是好,立即召集两府官员和九卿来丞相府商议。他不是个果断的人,本来关于构陷太子,他和江充是有默契的。可是一旦太子举兵发难,他又免不了惊惶失措。再说他也发不了多少兵。丞相长史章赣私下劝他道,君侯不如矫制发北军骑士,攻击太子的部属,消灭太子不是君侯早就希望的吗?现在可正是良机。
刘屈氂摇头道,矫制已是腰斩的罪名。攻击储君,更是会灭族的,现在还不是时机。章赣急道,你就说太子谋反。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即反〃,并不因为是储君就能宽贷,现在正好趁机击灭了他,扶植昌邑王为太子。刘屈氂道,可是据说太子已经捕获江充,声称有证据证明江充谋反。江充这个人并非善类,我和他也只是利益之交。假如他真的私自制造乘舆器物,有谋反举动。太子向皇上一呈交,我攻击他岂不是就要灭族。不如召公卿议。
章赣看刘屈氂如此胆小怕事,叹了口气,好吧,君侯既然如此谨慎,那么就一边召集公卿议,一边发各中都官卫卒守护丞相府,我愿意率领一支军队驻守东门。他私下已经计算好了,以中都官的卫卒两万,抵挡太子的明光宫卫卒差不多足够。万一不行,就率军冲开城门逃跑。刘屈氂道,也好,你赶快持节去征发士卒。
可是章赣万万没料到太子的兵马竟然那么多,远不只二万之众,明光宫卫卒大部分是徒兵,不会有太多射士。可是他看见迎面黑压压涌来的全是车骑,那兵车显得比平常革车要大一号,显然是厩车改造的。章赣马上就明白了。一向软弱的刘据此番下了极大的决心。他疾速跑进去报告丞相,附在他耳边说,君侯,我们还是赶快逃跑吧。刘屈氂大吃一惊,太子的兵马有那么强吗?章赣道,比想象的要强得多,我看出那些射士全部乘坐改造过的厩车,而且强弩的力量惊人,他们显然已经抢劫了武库,而且军中有长乐卫尉的青龙军旗,估计长乐宫的卫卒全部参加了造反。
刘屈氂脸色慌乱,你觉得一定要逃么?章赣道,没有别的办法,我们绝对守不住的。
屈氂道,那好罢。他大声对廷议的官员说,太子的军队已经在外面,诸君说怎么办?
暴胜之道,现在先紧闭阙门,派人问候太子,看看到底为了什么。不要盲目交兵。
他话音刚落,听见外面整齐的呼声传入了大殿:杀江充,清君侧。杀江充,清君侧……。声音震天动地,显然士卒极多,而且呼声中不时夹杂着鸣镝箭刺破天空的尖利的哨声,显然是在炫耀武力。在座官员闻之,脸上无不变色。
刘屈氂强自镇静,对暴胜之说,暴公子和我一块去阙楼上看看罢。现在江充已经在他们手上,他们还能有什么要求。
两个人和一些官员一起来到阙楼上,只见丞相府前宽大的场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士卒。自己楼阙上的卫卒都挽满弓,瞄准楼下。他们看见刘屈氂上来,都松了口气。显然谁也不愿意打这场死定了的仗,只是畏惧汉法的威严,不敢私自逃逸而已。心下都希望丞相出面,能和平解决这一争端。
刘屈氂在楼阙上眺望,面如土色。太子这次真是发狠了,门外士卒从场地上一直延伸到整个直城门大街,被参天的大树隔开的宽约二十米的驰道和两条各宽十三米的侧道,现在全被士卒挤满,看不到尽头。而且部伍整齐,按照正规行军阵式排列。前面一排是厚重的盾牌军,紧接着是强弩射士,射士后是一排兵车,兵车上一人执戟,一人持弓。再接着是长矛士卒,这排士卒都穿着红色军服,红色旗帜。左边的一队身着青色军服,青色旗帜,前面是兵车,后面紧跟着徒兵和射士。右边的一队则是白色军服,白色旗帜,这两支军队象鸟的两个翅膀,一青一白,成个弧形,虎视眈眈地围着丞相府。后军则延伸至武库的位置,一律穿着黑色军服。中间的大将军旗,则是黄色的,竖在一个四方形的黄色人海中。
刘屈氂擦了擦汗,大声道,我是大汉丞相,请太子殿下说话。
前面的车骑马上移动,分出一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