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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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汉家以律令治天下,狱事是天下之本,廷尉自来排在九卿的第二。你现在讨好我,还来得及。看在你是大侠的份上,我会让他们好好待你,不殴辱你。
哼,朱安世不屑一顾地说,等我到了长安,我会有办法让公孙贺那老竖子好看。总之,他想用我的脑袋来换他儿子的脑袋,那是绝对的做黄粱美梦。
哈哈,小武大笑了,你才是做美梦呢!你以为你真能活着去长安?刚才我不过是戏弄你罢了,你以为你大侠的脑袋就了不起?真能比我一个小吏的脑袋值钱了?公孙君侯发送文书的时候有个副本,凡是捕获朱安世的人,立即割下他的脑袋领赏。活的不要,只要死的。
朱安世大怒,发出尖利凄恻的笑声,这狗贼心肠好不狠毒。枉我一直把他当丈人行,尊为长辈。既然他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我做人一向是恩怨分明。他突然刹住了笑声,转过头来,冷冷道,你何不现在就斩下我的脑袋,去向公孙贺那狗贼领赏。
小武道,你问得好,其实我有点不忍心。我说了,我从幼年开始,听说了很多侠客的故事,很佩服他们的为人。不过生在僻壤,一直不能亲见。现在见到朱大侠,方解心中遗憾,尤其佩服朱大侠刚强鲠直,重然诺,讲义气,轻生死。所以很踌躇啊。
朱安世脸色平和了,虽然你说得很虚伪,我还是有些高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罢,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小武又斟上一杯酒,递给朱安世,道,朱大侠果然爽快。你知道爱好这个东西是很要命的事。有的人爱钱,有的人爱做官,有的人爱女人,还有的人就爱耕作。这个我都不管,我呢就爱做官。我喜欢体验当百姓仰视我时,我胸中油然生出的那份荣誉,那是万金也换不来的。而且我也有理想,想像自己能像萧何、曹参那样治理好一个国家,哪怕是一个郡,使百姓丰衣足食。所以,公孙君侯那千金的赏钱,能给我什么呢?即便我自己补贴,我也更愿做好一个县令。我想朱大侠知道很多东西,一定能让我足以放弃那笔赏钱,达成我继续做官的渴望。
朱安世低下头沉默了一番,好,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想想。他阴沉着嗓子,憋出一句。
小武两眼盯着朱安世,良久,叹道,好吧。不过你得尽快。被你斩杀的公孙都,他弟弟对你恨之入骨,恨不能马上把你给磔了。我吓唬他说,你是皇上名捕的重犯,绝对要押往长安受审,他们才暂时隐忍。不过,既然公孙贺这么想要死的朱安世,他总是有办法的。对了,他为什么一定要死的朱安世呢?
当然是他想杀人灭口了。朱安世哼了一声,怒道,我知道他们太多的奸事,每一条都足以让他族诛。
哦,小武道,那你还犹豫什么。你马上告诉我他们的阴事,如果级别足够的话,我可以请求征召郡兵保护槛车,押送你进长安。至少你一路上不会有危险了。
朱安世仰头叹道,好吧。我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公孙贺家的罪状,就是伐尽终南山的竹子,也写不完;砍尽褒斜谷的木头,也不够做刑具来械系他一家人的。唉,没想到,我和他儿子也算从小的交情,这回要看到他被株连九族了。
小武喜道,好,这里没有旁人,你快说,我来记录。
第五章 岂意丞相怒 逃死正屏营
广陵国广陵县,广陵王宫。
日华殿上,灯光黯淡,殿外雨声淅淅沥沥,刘胥烦躁地在殿中来回盘桓。他的女儿刘丽都有点不高兴地说,父王不要走来走去了,转得我心都烦了。
刘胥阴沉着脸,你还说,都是你请来的什么侠客,还吹嘘是什么京辅大侠,曾倾倒京城的名公巨卿。他带去我的几十个精锐侍卫,都一去不返。如果落到汉朝官吏手里,他们经不起拷掠,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刘丽都道,刚才不是接到卫益寿的书信了吗?我们派去的人除了朱安世,全部被射杀。朱安世既然号称大侠,一定不会泄漏我们的秘密。大侠一向是轻生死、重然诺的,不然他活着岂非耻辱?当年河南郡的大族褚氏,以任侠闻名天下,郡国豪杰都慕名去拜访。后来因为他配合太守减宣,出卖投奔他的亡命盗贼,天下游侠都为之不齿,整个河南郡的游侠也自觉脸上无光。他们曾歃血相约,要手刃他以湔洗全郡羞耻。他最后只有上书司马门,请求全家迁徙到陇西郡躲避。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相信朱安世不会不引以为戒。
行了行了,刘胥恼怒地说,就算你请的那个大侠嘴巴严,又有什么用?养条狗嘴巴还严呢。我不惜重金,想聘请的是能干之人,可是朱安世连高辟兵那个饭桶都对付不了。枉了你的姑姑鄂邑公主在长安花那么一番力气,故意把那头肥猪送到豫章县。唉,现在一事无成。可怜我苦心经营培养出来的侍卫,一下子全部魂散他乡。
刘丽都也有点烦躁,她不停地捻着垂下来的秀发,道,父王你现在抱怨也没有用,长安未必知道这事和我们有关。再说朱安世哪至于那么没用,据说他当时很顺利地擒获了高辟兵和公孙都,那个懦弱的县令王德更是吓得半死,不过谁知道半地里杀出一个叫什么沈武的狱吏,居然行县令事,不顾一切下令射杀了高辟兵。后来朱安世联系的五六百梅岭群盗来救他,那个死狱吏沈武竟然矫天子诏书,征召郡兵将他们全部歼灭。谁能料想,平淡无奇的狱吏中竟然有这么一个不要命的,这我也死活想不到。
刘胥目中射出阴沉的光,打听一下这个沈武是什么来历。我苦心孤诣的计划,就被这竖子给坏了。可以考虑派出刺客去将他解决掉。
刘丽都笑道,父王你是不是吓糊涂了,这时候派人去刺杀他,不是明摆着我们把自己供出来了吗?她顿了顿,要查他也容易,大不了我再去一趟,我倒还真想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子,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
刘胥看着他美貌的女儿,点点头,叹道,任何男子见到我的女儿,都不会不动心的。
刘丽都笑道,父王休要取笑……不过这世上还没有哪个男子值得我去勾引。那帮所谓侠客,自以为见多识广,见了我还不是一幅神魂颠倒的丑态。至如那个朱安世,还名震三辅呢,一样过不了关……这个叫沈武的,据说乃是亭长出身,每日里干的是送往迎来的仆役杂务,想来也只是个乡下小子。难道见到了女儿,还能比朱安世更沉稳吗?
刘胥有点心不在焉,好好,你去吧去吧。
刘丽都带点撒娇的腔调,抱怨道,父王真是没出息,碰到这点小挫折就垂头丧气的。这可不像我心中伟大的父王。我记得小时候,看见父王在兽圈里,和猛虎搏斗,只持一柄拍髀的短刀,就将猛虎刺倒,真是威猛之极。父王还招来国中力士,比赛举鼎,那些个力士大多徒有虚名,在父王面前一个个败下阵来。那时的父王,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天神。没想到时间才过去十多年,现在父王还不到四十岁,怎么就豪气尽失了呢。
别说这些了。刘胥有点微怒起来,力士有什么用,如果不是我爱好田猎和举鼎,招致力士,皇上怎会对我不满,只封给我一个小小的广陵,总共才五六个县。再说要不是你的怂恿,我哪里会干这些犯上作乱的事,闹得天天提心吊胆的。
刘丽都扫了她父亲一眼,目光中有些轻蔑,语气却缓和了下来,父王不要忧虑啦。天下的事就是这样,求而不得者有之,未有不求而自得者也。我也是为父王着想,一辈子屈居在狭小的广陵,该是何等的郁闷!父王不是老说长安怎么好吗,女儿也想从广陵国翁主晋升为大汉朝公主,去三辅见见世面。唉,自从母亲不在了,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欢乐。
她抑郁地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她的背影修长窈窕,走动时满是婀娜的风姿。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日华殿的台阶下,是一个无垠的湖,湖面上荷花已经凋残,十分萧瑟。大殿的西边立着高大的阙楼,凌空架着条长长的复道,横穿过假山和湖泊,延伸到北面的永信宫。刘丽都凝立在那里,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提起裙子,回头对刘胥说,父王,我上复道,到永信宫去看看。
永信宫是她母亲生前居住的地方,一提起这,刘胥心里也很郁郁,那毕竟曾是他深爱的王后。他还没回答,听得大殿下面有人匆匆走入,叫道,启禀大王,有使者来拜见大王,说是来自彭城楚王宫。刘丽都停住了脚步,暗想,楚王派人来干什么?她折回大殿,看见刘胥很兴奋地吩咐,快,赶快吩咐宫门令,安排使者在显阳殿等候,寡人马上过去。
刘丽都奇怪地说,父王听到楚王派使者来,怎么如此高兴?楚王和我们并没有很亲近的血缘关系。上次燕王的使者来,父王也只是淡淡的。
刘胥满面春风,我的宝贝女儿,这你就不知道了。前年正月我在长安的时候,和楚王一起去终南山打猎,他的箭法很差,当时一头野猪向他扑去,他连射了两箭都落空。眼看野猪就跳到他车上,他吓得嘶声嚎叫。幸好我在旁边,一矛命中野猪的眼睛,将它刺落车下。从那以后,他就跟我情同手足。他压低了声音,楚王还私下告诉我,说他已经觉察皇上不喜欢太子。如果另立太子,按照岁数排,应该是我同产哥哥,也就是你的亲伯父燕王刘旦。但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皇上一向最讨厌你伯父,嫌他权力欲太重,前年还大发脾气,斩了他的使者,削了他好几个县的封地,并敕令他连续三年不得朝请。那么按顺序,下一个人选应当是我了。他还说,如果天下有变,可以立即发全楚甲士,帮我夺取皇位。现在他派使者来,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刘丽都哦了一声,这样的话,我倒也要见见这个使者了,看到底是什么人,楚王不会派一般的人来罢?
刘胥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就去显阳殿看看。
父女两个欢快地走出日华殿,迈上西边的阙楼,沿着复道,向显阳殿走去。
那使者正坐在几案后面,一边饮茶,一边若有所思。他年龄大概二十多岁,眉目端正,脸色微黑,轮廓线条和缓,穿着精致华丽,气宇轩昂。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满脸堆笑,突然嘴巴张开了,脸上的肌肉凝固在那里,显得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失态。
刘胥一见到他,笑逐颜开,听说楚王兄弟派来了使者,寡人匆匆赶过来,没想到是赵先生亲自来了,寡人实在荣幸。楚王兄弟还好罢。
那个男子呆了半晌,这才惊醒过来,赶忙跪立,拱手匍匐施礼,臣赵何齐叩见大王,祝大王玉体安康。也祝王后玉体安康。
刘胥笑着说,赵先生何必多礼。丽都,这位是楚王王后的亲同产弟弟赵何齐先生,赵先生家族原先是定陶县的商贾,富可敌国。我兄弟虽然贵为楚王,可是要论家产财物,只怕还不及他家的一半呢。他俯身扶起赵何齐,这是小女丽都,哪里是什么王后。赵先生是否过于恭谨,问也不问就脱口而出了。
赵何齐脸上显出惊喜的神色,原来是翁主,大王赦罪,臣罪该万死,竟然张嘴就胡说。臣看见翁主如此花容月貌,惊为天人,心想,只有大王的英睿神武,才有资格获得这样天仙般的女子作王后,没想是翁主,真是罪该万死。不过我想既然翁主如此丰姿超逸,那么王后也自然不会差的。
刘丽都虽然知道自己的美貌足以颠倒众生,各种谀词也听得耳朵起茧,不过寻常情况下,倒从没感到厌倦。这会听到赵何齐夸他,心里也甜滋滋的,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父王,你说这位赵先生是商贾人家,怎么还这么擅长咬文嚼字,华丽的词句一套一套的。
刘胥笑道,难得的就是,赵先生虽然出身商贾,可是却从齐国聘请了好几个硕学通儒,恭敬奉养,以请教《诗》、《礼》和《论语》,要论学问,恐怕你也只能望他项背呢。
赵何齐谦虚道,大王过奖了,我也就是认得几个字而已,不至于算错账,哪里敢说懂得高深的儒家经典啊。翁主自小有德高辞赡的保傅相伴,大王宫中又尽多满腹经纶的大儒,翁主耳熏目染所得到的学问,我一辈子不吃饭不睡觉,悬梁刺股,也是学不来的。他说着,一双眼睛呆呆的,不住地在刘丽都光滑洁腻的脸蛋和脖子周围打转。
刘胥笑道,赵先生别宠坏了她,请堂上坐。他转头对刘丽都说,你去招集一下宗族长老,和你弟弟,并且吩咐食官、乐工,晡时上晚膳,鼓瑟吹笙,迎接楚王的客使。
刘丽都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心里暗暗好笑,这个呆子真好玩。不知楚王派他来干什么。
宴会设在显阳殿的前殿。显阳殿空间不大,但是结构精致,殿的四围都是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