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沙-法老王2-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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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掌抚住了她的脸,温暖而粗糙的感觉。
而她始终沉默,在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
忽然觉得他是陌生的,认真得陌生。却又觉得他是熟悉的,温柔得熟悉。
“很晚了,回去吧。”他轻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肩膀上传来他手指的温度,有点烫。
她回头看向他的眼睛,而他闪烁着暗绿色光泽的眼睛径自看着浑浊的河面。
“晚安。”她低下头,嘴唇几乎碰触到他的手背。
他沉默着把搭在她肩膀的手松开。
踏上甲板的时候,码头上已是人山人海。
官方派来维持秩序的军队几乎有种力不从心的焦躁,一大早赶来底比斯港口看热闹的人太多,为了这朵来自安纳托利亚的玫瑰。
显然,凯姆·特王室为迎接她的到来花费了大量的心力。庞大的仪仗,黄金的、帝王专用的马车,一丝不苟地守候在码头迎接她的,是几乎半数以上这个国家地位显赫的官僚和将军……厚厚的花瓣铺满整张从甲板到码头的搁板,因为安纳托利亚的玫瑰不爱穿鞋,因为安纳托利亚的玫瑰,有着令世界为之赞叹的最美丽最柔软的双足。
精心细致,一丝不苟。一切安排得如此周到,为首的宰相甚至对自己行着只有面对他的王时才会行使的跪拜礼仪。然而,纵使如此,赫梯国公主赛拉薇,当她风姿绰约、万人瞩目地出现在船首的那一刻,一张美丽的脸庞上,颜色却始终没有好看过,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愠怒。
她的男主角没有出现。
在她这个即将以未婚妻的身份,带着关系到两国一切利益关系的契约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身为她的未婚夫,身为凯姆·特一国之主,那位年轻傲慢的法老王……居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她。
漠视周遭所有的视线,赛拉薇一边缓缓地从甲板上走下,一边静静地注视着跪在下方那老宰相隐隐带着些闪烁的眼。直至来到他跟前,既不让他起身,也不接过他伸来搀扶自己的手,只是轻轻用脚趾碾着那些柔软的花瓣,看着它们粉色的汁液,慢慢染红整个足尖。
原本嘈杂热闹的空气,悄然间便凝固了。包括那些人头攒动的民众,包括那些维持治安的士兵。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动不动注视着这美丽又安静的女子,那香艳中透着一丝冰冷的傲然,同她贴身缠裹着的黑色长裙一般,妩媚却又窒息地在不自觉中夺去了每个人身上活跃的气息。
“宰相……阿赫拉谢普大人?”半晌,终于开口,却令这年高权重的老宰相不由自主在心底暗暗一凌。
俯下身,恭敬地再次行了个礼:“是,公主,阿赫拉谢普叩见公主。”
“宰相不必多礼,请起。”
“谢公主。公主请随臣……”
“阿赫拉谢普大人,王在哪里?”
冷不防扬声插入的话音,令阿赫拉谢普再次一凌。
额头有汗在微微渗出,该来的,果然还是避免不掉:“王从昨日起身体就感到不适,为了怕影响公主的情绪,所以特命老臣代表他前来迎接公主,有失周到处,还请公主……”
“身体不适?”
“是。”
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老宰相有些浑浊的眼底逗留了片刻,收回视线,赛拉薇那由始至终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忽然抬起朝人群绽出抹轻快的笑颜:“既然这样,那就烦劳宰相大人了。”
“公主多礼,请。”
“请。”
“快,阿努,把这个扣紧了。”
“嗷!我的毛!我的毛!”
“该死的!那叫头发!”
“嗷!痛死了!路玛!你走开!我要艾伊露!我要米塞蒂雅!”
“闭嘴!要来不及了!”一条腿卡着阿努的脖子,两手费力地把它一头长发用力扎紧,然后把凯姆·特那顶镶着黄金蛇头的红冠往它头上套。几分钟下来,路玛额头上已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刚才教给你的话,都记住了没有?”
扭了扭身子,没有回答,阿努在他的钳制下抗议地发出几声哼哼。
“如果出错,今天开始每顿饭你就等着吃莴苣吧。”
“呜……”
“在她面前可别给我发出这种声音!”
“知道了……”
“好了,把这个带上。”从桌子上捧起那缀着无数极品玉和宝石的黄金胸饰,他依着它的脖子小心扣上:“告诉我,公主名字叫什么?”
“赛……赛拉拉……”
“赛拉薇。”
“赛拉薇。”
“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
“你的光彩连伊西斯女神都会为之叹息,我亲爱的赛拉薇……呕……很高兴能够见到你。”
“‘呕’是怎么回事!”
“阿努觉得能让伊西斯女神叹息的只有琳!”
“够了,都什么时候了,先忘了你的琳!”
“那不可能!”
“莴苣!”
“呜……”
刚把披风的最后一个搭扣扣上,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将两人临时抱佛脚的补习打断:“王,宰相大人带着赛拉薇公主由外殿方向朝这里过来了。”
“请公主正殿稍候,王马上就到。”
“是。”
“路玛……”
“别紧张。”
“她是叫赛拉娜还是……”
“莴苣!”
“赛拉薇!呜……”
第十四章 那就不要回去了
凯姆·特的奢华,虽然在来之前早已耳闻目睹,但当这粗犷中交结着曼妙,雄伟中浸润着优雅的庞大城池群山般耸立于自己眼前的一刹,赛拉薇仍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阵窒息。
果然不愧为自己的兄弟,赫梯君王曼迩拉提所为之倾慕的国度。即使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得出来,当屹立在底比斯皇城百米高的太阳殿祭台,昂首俯瞰底下浪潮般众生跪倒,朝自己顶礼膜拜时的情形,那是种何等神圣的尊贵与荣耀。
勿怪有人赞叹,凯姆·特,最接近神的国度。
随处可见的黄金,随处可见的艺术品……
这国家真是令人嫉妒地富裕。
在宰相阿赫拉谢普的引领下,穿过数重大门,经过冗长宽阔的人首狮身像大道,赛拉薇终于踏进了这个国家的中心建筑——太阳殿规模宏大的主殿。
甲板上接受万民瞩目时的骄傲和一路而来的矜持,在这短短一瞬,几乎被这大殿压倒般的气势抽离殆尽。微微吃了一惊,赛拉薇缓下步伐,轻轻吸了口气。
略去四周林立的石柱和巨型雕塑,略去那些雕塑上精心烙刻上去的黄金薄片和玛瑙玉珠,她将自己被这些景象搅得有点心神不定的注意力,慢慢集中到走在前边,那个身躯有些佝偻的老宰相身上。
然后,心跳终于逐渐平稳了下来。于是听到了远处幕帘挑起的通道口处,传来侍卫低沉洪亮的通报声:“王,驾到!”
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再次加快了起来,一种无法用自己的思想去克制的速度。
通道处一道金色的身影在无数白色的奴仆簇拥下,迈着稳健的步子朝她静静走来。修长,挺拔,殿外刺目的阳光横穿而入轻舔着他的身体,走动间,溢出一道道璀璨的光华……
神一般的风采,亦有着连神都会为之嫉妒的俊美容颜,在那顶象征着北凯姆·特王权的暗红色华冠下,散出不可一世的高傲与雍容。
这就是那位经常被弟弟谈起的,年轻的凯姆·特之王,奥拉西斯?
迟疑着,一时,这在船上做足了准备工作的公主,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局促。
正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间,那位年轻的法老王已经来到了自己的眼前。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对她微一颔首:
“你的光彩连伊西斯女神都会为之叹息,我亲爱的赛拉薇……吃了没?”
“……什么?”怔忡间,赛拉薇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些什么。
而对方依旧一张和煦有礼的笑脸:“吃了没,我亲爱的赛拉薇?”
即使在船上准备了无数遍,依旧没有想到这年轻的王同自己会面时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全盘打散了自己一路上想好的说辞,一时不明白他究竟做着什么打算,当下,只得含糊应了一声:“……还……还没……”
“还没?那么我们……”
眼看着那只紧张得上场就晕的笨狼伸出爪子就要往人家手上抓,路玛抢先一步从它身后踏出,扬高了嗓音:“王,点心已就绪。”
阿努回头看了他一眼,眼见着他的手朝大殿正前方的王座处指了又指,眨巴了半天眼,这才省悟过来:“传点心。”随即视线转向一言不发望着自己的赛拉薇,手朝前一展:“公主,请。”
“听说王病了,赛拉薇还以为今天见不到王。”
“公主光临,这点小病又算得了什么?今天不能亲自来港口迎接,已是奥拉西斯的怠慢了。”随着送上点心的奴仆人来人往地一多,阿努从进门开始就被这大得吓人的地方紧绷住的心脏,总算缓和了下来,一字不拉地背着路玛教给它的话,倒也有模有样。
它确实没有想到,连面都还没见着,路玛就能猜到这位公主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几乎一字不差。
路玛铁青着的脸色亦缓了缓。
偷眼看向身旁的老宰相,那老头似乎还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亦步亦趋在自己的“王”和公主身后跟着,一脸的慎重与安静。
“底比斯真的很美,比过去听人说起过的还要美。”在阿努身旁的位置坐下,寸步不离身侧的女官立刻分两边在赛拉薇座旁随侍而立。
“公主谬赞,奥拉西斯倒是对安纳托利亚高原之上的雄狮哈图沙什仰慕已久。”
嫣然一笑:“不知什么时候雄狮能有幸等到凯姆·特王的莅临?”
手不自禁探向一旁的点心盘,即将触到,阿努微一迟疑,转而,端起边上的茶杯:“总有机会。”
沉默,不动声色地望着对方清澈却又带着丝闪烁的眼,赛拉薇抬手,对身后招了招。
身后一名女官立即上前,将手中一卷羊皮纸送到她的面前。
她无声接过,示意女官退下,摸了摸手中的纸卷,抬头,对阿努微微一笑:“此行,我弟弟曼迩拉提托我转达他为过去那些日子里,对王及王国土上的臣民所引发的不快,而表达最深切的歉意。这是他的亲笔信,请王过目。”
阿努一愣。
这是路玛事先没有为他设想过的,以致它空荡的大脑里根本没有类似应对的概念。茫茫然接过她递来的信,不敢去看边上路玛此刻脸上的表情,它低下头,硬着头皮把书信展开。
阿努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这可怨不得它,有谁见过认字的狼……
路玛的冷汗已经滴在了衣领上。
他看到那头披着人皮的狼,微蹙双眉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卷宗,慢条斯理,一丝不苟。读得真是很认真的样子……只是,卷宗的头是朝下的,就连身后的老宰相也看出些端倪来了,瞪着双充满疑惑的老眼,欲言又止地望着它。
赛拉薇肩膀朝后轻靠,举杯轻抿了一口,看着阿努,亦看着它手里的卷宗,依旧不动声色。
时间和空气,仿佛都在这静默的一刻,彻底给凝固了。
仅仅只是几秒钟的瞬间。
“啪!”忽然将羊皮纸朝桌上轻轻一抛,站起身,阿努朝被自己这一举动怔了怔神的赛拉薇淡淡一笑:“歉意之类,无须看了,请公主代曼迩拉提王收回。人民想见的是没有战火的和睦,奥拉西斯想见的,亦是如此。”
“王……”
不等她继续开口,阿努的手已向她伸出:“卡纳克为迎接公主的到来而敞开,想来,这会儿该是都准备好了,我亲爱的赛拉薇,如果不太累的话,有没有兴趣同我一起去游览一番?”
“……好。”
赛拉薇起身搭住阿努手背的一霎,路玛恍惚觉得脚底有些疲软。
还真的没有想到,这头除了吃和睡什么都不在乎的蠢狼,居然开始真能说点人话了…… 告别伊奴及一干流浪艺人后在孟菲斯港口上岸,时值午后。
说是港口,其实不过是个不大的渔村,虽然在未来它将成为一座举世瞩目的真正的海港——亚历山大港。现在的它是简陋的,简陋而凌乱。
随处可见高高低低、色泽暗沉的土屋,在沙地上参差起伏。偶然有几栋白色的建筑,萦绕在棕榈植物交织的绿荫间,宛如鹤立鸡群般瞩目。沿海人来人往,在杂乱的小贩与路经的杂耍艺人间流连着,讨价还价,喝酒逗乐,热闹不已。
没有任何停留,在驿站买了匹马后,展琳和奥拉西斯一路向南沿尼罗河赶往孟菲斯。
只是从港口到孟菲斯城,就和从乡野到城里一个概念,一天时间,断然是走不到的,骑马也不行,何况,旷野里还经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