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姝-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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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司礼监,可不养外人。”
平淡的话语自耳畔响起,小印子一听,侧头间看到灵公公唇角凝起的冷意,当即领悟过来,转而看向那早已成为黑点的马车,再一次垂下头极为恭敬道:“奴婢明白,一会子奴婢便去下令,将人调至御马监。”(注:御马监掌御马及诸进贡并典牧所关收马骡之事。)
风水轮流转,这句话是从不欺人的。
在这京陵的皇城之中,除了宫殿之上屹立东望的屋脊兽从未改变位置,又有谁是不变的?
远了说前朝的李适,今朝的魏安,冯唯,还有那些内阁的阁老们,便是那九五之尊的龙位,也从来不是一人来坐。
死的死,走的走,如今,也该他来坐上一坐了。
“师父,走好。”
一句轻而无谓的喟叹在风中飘然落去,灵宝转身间,负手行下至高的城墙,那一刻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有这居高临下的京陵风景,原来竟是那般别样之美。
随着冯唯凄凉出京,余下那些对御驾出征的反对之人也皆是贬的贬,罚的罚,眼看着午门之处因为廷仗而鲜血淋漓,力谏的声音便越来越低了下去。
在这一场君与臣的较量中,建恒帝以独断与雷霆的手段赢得了胜利,一旨圣意下去,内阁立即携着六部的官员为秋日的出征日日商讨,为皇帝的亲征做好一切准备。
待到十月十八这一日,兵马与粮草皆已妥当,而钦天监也与礼部定下了出征之日,十月二十五。
虽是秋日里,卯时刚过的京陵也是携着几分入骨的凉意,秋风一过,殿前的绸灯轻晃出声,屋内的地龙烧的正暖,层层帐幔后的人似是仍在熟睡,呼吸平而稳。
渐渐地,不知可是窗外的风自缝隙中探进来了,殿内的烛火摇晃间,床榻上的人陡然惊慌失措地伸出双手想要去推什么,下一刻,便能听到急促而窒息的声音忽地响起。
“师父我错了,饶我一命,绕我一命师父——”
惊呼声下,床上的翻爬坐起,几乎是同时,门外的内侍也连忙进来,紧张而担忧的问道:“灵督主?”
坐在床上的灵宝发丝凌乱,脸色苍白难看,惊醒的冷汗如雨一般凝在额边,此刻的他一时忘了说话,只能如离了水的鱼一般近乎贪婪地大口呼吸,不由间将手探到脖颈处,察觉到没有丝毫异样时,才放下双手,如抽去魂魄般松懈下来。
那个梦才过于真实,仿佛那根麻绳如今还勒在他的脖子上,而麻绳那头就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灵督主,您——”
小印子担忧地上前来,隔着床幔正在小心问询,却是被床内的人一把拽过,险些跌到床里面去。
就在小印子惶然失措时,却听得耳边响起了一个冰冷可怖的声音,却又携着几分难掩的害怕与惶恐。
“杀了冯唯,绝对不能留——”
这一刻,小印子身形一僵,一股冷意自后脊升起,眼神呆滞间,他看到了眼前人如中了降头般,魔怔不能自制,一双眸子比之从前的冯督主的慑人,更多了几分不寒而栗。
“奴婢谨记,督主放心!”
几乎是同时,小印子双拳紧攥,仿佛是做了极大的决定般,咬着牙将话从齿间溢出。
直到灵宝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两行侍奉盥洗的内侍轻而整齐的入内,灵宝平静地站起,双手伸直,身旁的人皆恭谨上前替其更衣,擦洗,待到小印子亲自为灵宝梳发戴冠,灵宝定定看着镜中的自己,手中懒然挑起冠带,眸中越发的漠然。
“走罢。”
话音一落,身后的内侍亦步亦趋地跟随灵宝走出房屋,台矶前立在风中久候的内侍们连忙上前打好灯,在前面小心带路。
待灵宝被簇拥着赶往乾和宫,连忙褪去大氅,小心翼翼走了进去,恰逢这时,听到了明黄纱幔后的咳嗽声,灵宝匆匆上前,低头躬身道:“陛下——”
“起吧——”
听到皇帝懒然的声音,灵宝转身击掌,殿外的内侍鱼贯而入,灵宝转身掀开床幔,便见垂老的建恒帝发丝微散,喉中像是梗着什么一般,浑浊的咳嗽出声,下一刻才撑着床沿缓缓起身。
灵宝连忙上前去扶,皇帝就着灵宝的力坐起,在内侍的侍奉下擦了擦脸,默然中,建恒帝懒懒地将帕子扔回盆中,阖了阖眼,疲惫道:“冯唯,替朕按一按,今日又有些头疼了。”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冷凝起来,站在一旁殷勤伺候的灵宝脸色一僵,仿佛冻住一般,难看却又强颜欢笑。
“奴婢是向师父学的手艺,不如让奴婢替您按一按罢。”
这一刻,坐在床沿边的建恒帝似乎神情一顿,恍然间侧首,看到入目的灵宝,不由微蹙眉,下一刻,却又想起什么般,眸中覆上了一层不易察觉地黯然与惆怅。
“罢了,更衣——”
看着建恒帝孤独的眸子,支撑着要起身,灵宝连忙上前去扶,在旁人的未曾察觉中,只能从烛光中看到他眼角的森寒与嫉恨。
他这个师父,是当真不能留了。
就在这一刻,耳畔突然响起的惊叫声与惶恐声直直钻入他的耳中,让他恍然间险些松了手去。
“陛下——”
几乎是同时,方站起身的建恒帝陡然瞳孔紧缩,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丝魂魄般,眼白翻起间,身子便直挺挺地朝后跌去。
因着这一刻来的太过突然,身旁的人还未曾来得及上前去扶,而灵宝一人如何承得住建恒帝的力气,只能双眸微扩,看着眼前的人重重跌回床榻之上,发出了沉闷而重的响声。
轰然间,仿佛一个巨石砸在耳边,众人都惊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而唇手皆麻。
就在此时,一个惊然近乎扭曲的声音尖然扬起,再一次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快,快传太医!”
这一刻的灵宝,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跪在床前,朝着殿外死命的嘶吼。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坍塌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天。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代为亲征()
殿外秋风渐起,卷起殿前的落叶飘然而起,满地的枯黄更添了几分萧瑟,秋日已在层层沉云后躲藏了多日,未曾露过一丝光芒,此刻那微凉之意浸入肌肤中,带着殿内的明黄纱幔轻而浮起,随着门“吱呀——”而响,一袭广袖道袍的身影缓缓而入,步伐不徐不疾,仿佛踩与云上,不出一丝声响。
殿内的地龙烧的极热,携着那龙涎的香味,叫人不由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意思。越过一层又一层明黄的纱幔,归元的目光尽头,便是那躺在床榻之上,与寻常人一般垂垂老矣,勉力支撑残躯,怀揣着对生的期冀,对死的恐惧,却又难掩帝王野心的人。
归元的眸中平静而从容,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携着浮尘缓缓下拜。
“陛下。”
榻上的人模糊地应了一声,似是艰难地睁开一双耷拉的眼皮,喉中似是梗着什么,语气浑浊而苍老。
“你来了。”
归元从容颔首,随即缓缓出声。
“陛下如今可还好。”
床上的人闻言疲惫地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看起来人颇有些无力,一旁侍立在床前,一直默然不语的灵宝看见了,连忙小心翼翼道:“太医来看过了,说陛下如今需要静养,亲征一事——”
灵宝说到这儿,谨慎看向建恒帝的脸色,见建恒帝颇为倦然地闭上眼睛,似是在养神,这才缓缓出声道:“只怕是需要从长计议了。”
归元闻声似乎并不意外,看向灵宝的目光转而落至不发一言的建恒帝身上,理解般点了点颌,随即却是从容出言。
“如今的阻碍,便是陛下将应的一劫。”
话音一落,躺在床上的人陡然一动,原本无力垂下的眼皮忽地睁开,侧首间看过来,带着几分难言的意味。
“若是就此放下,陛下这些年的苦心修道,怕是要付之一炬了。”
归元似是叹息般不忍地垂下眼眸,那满怀遗憾的话语仍旧在建恒帝的耳畔回荡。
听到这里,压在心底的不甘渐渐燃烧而起,可看着眼前躺在这儿的病中残躯,却是叫建恒帝生出了几分有心无力之感。
未曾想,富有四海的他,却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其实,此事倒并非没有转圜之机——”
似是看透了建恒帝心中的不甘,归元耐人寻味的话语引得床榻上的建恒帝眸中一顿,渐渐氤氲着一层光亮来。
“真人此话何意?”
这一刻的建恒帝仿佛一扫疲倦,即便话语仍旧带着浑浊之意,却是有力了许多。
面对如此的变化,归元心下了然,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恭敬拱手道:“此次亲征,只有真龙现身,才是民心所聚,历经此劫,陛下是真龙,陛下的子孙,一样是真龙——”
听到这里,建恒帝的眸中陡然化开清明,渐渐明白其中之意,正待他将要唤出一人的名字之时,却是听得不远处的人语中诚挚而从容道:“当今最得真龙之传的,莫过于陛下您的嫡子嫡孙了。”
话音一落,建恒帝眸中一顿,嘴唇翕合间,有些恍然出声道:“阿译?”
原本于他的心中,已隐约浮现了九子萧衍的名字,可未曾想到,依着归元口中所言,竟是他的皇太孙萧译。
将方才那番话一点一点琢磨下来,建恒帝也渐渐被说服了。
的确,庶出的子孙又如何比得他嫡出的子孙们。
如今的他为龙,他日待他修道升仙,坐上此位的阿译,便也该是这四海的真龙。
可——
刀剑无眼,
阿稷已去,如今不过留下一个阿译而已,如今阿译正值盛年,此去一战,是否太危险了些
似是看出了建恒帝的犹豫与担忧,归元的声音低沉,却是携着几分引导道:“此劫一历,陛下便能立下汉武之功,得偿所愿,陛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归元的话犹在耳,建恒帝似是被鼓动了一般,一颗心渐渐被欲望,被野心所包围,一双眼眸汇聚间,化为了慑人的光芒。
“疆场虽是艰险,皇太孙作为天潢贵胄,必是坐镇后方,太孙是吉人之相,有陛下护佑,又有大兴英勇的将士保护,必能替陛下驱逐鞑靼,建下不朽功业——”
身旁侍立的灵宝不失时机地递来这句话,似乎在建恒帝做最后的动摇与挣扎间,指引了一个明朗而辉煌的方向,在那里,书画着千里江山的最美画卷。
“灵宝——”
沉默了许久,殿内终于响起了建恒帝决然的声音,灵宝当即上前躬身回应,这一刻,建恒帝的眸光凛然而携着难掩的欲望,每一个字句皆是坚定不移地自其齿间咬出,不容置疑。
“拟旨,封皇太孙萧译为驱虏大将军,代朕率领二十万将士,即日出征宣府,讨伐鞑靼。”
话音一落,灵宝当即应声道:“奴婢遵旨。”
这一刻,建恒帝说下这一番话似是累极了,不由疲惫地闭上眼,寂静中,床前的灵宝与不远处的归元默然相视,随即便能听得归元的从容声。
“陛下累了,贫道便不打扰,先行告退。”
建恒帝似是睡着了一般,留给归元的,只有沉默的呼吸声,归元见此微微颔首,随即缓缓退去。
当建恒帝的旨意下来时,当即引来满朝文武的轰动,如今执掌天下的天子缠绵病榻,有着监国之权的皇太孙却是被派往宣府督战,如此的分配,只让人觉得,如今的皇帝,当真是老糊涂了?
就在众人惊然诧异时,一道旨意随即下发,命内阁暂代政务,除机要之务需向皇帝亲自面呈,其余皆可由内阁票拟,东厂落印。
此消息落入毓庆宫,不知究竟是喜还是忧。
如今太孙妃兄长的尸骨尚未寻得,夫君皇太孙却又要领军出征,疆场之事哪里有过定论,这一去是兄是吉,实在是难测。
因而在旨意下来时,毓庆宫上下便蒙上了一层难言的阴翳,莫说是元皇后,便是内阁亲自前往乾和宫劝服,也皆未能使当今的皇帝回心转意。
可再如何劝,众人也皆是怀揣着一个度,毕竟无论是太孙替天子出征,还是孙儿替祖父出征,皆是天经地义,而驱除鞑靼乃是关系江山社稷的大事,即便是作为皇孙贵胄,也是义不容辞的。
此事,似是就这般定了下来,没有留下拒绝的余地。
而此刻在众人心中,一个疑惑也愈发强了几分。
世人皆知皇帝对当今皇太孙的偏宠,可如今再看,却是觉得皇帝的脾性,是越发古怪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最后的离别()
秋夜萧瑟,墨色的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