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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秋天死于冬季-第57部分

小说: 秋天死于冬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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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德拉如此郑重地再度挺进中国大陆,并且热销,说明了什么?
    他的作品的不朽?他与中国文学界的一种时尚般的亲和?或者,中国读者对昆德拉先生的不懈的热情?抑或,大家都希望能看到一套更加完美精致的昆德拉的文本,以匹配昆德拉先生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与名望?
    此次上海译文出版社集结了时下中国最权威的法语翻译专家对昆德拉进行系统的译介。在阵容如此强大的法语翻译家中,有些是朋友。我所熟识的许均和余中先先生,都曾以他们在中法文化交流方面的杰出贡献,获得过法兰西的荣誉骑士勋章。
    有这些优秀译者的倾力投注,对昆德拉来说,应该也是至关紧要的。因为对外国文学一如既往的钟爱,我知道任何一个好的外国文学读本,背后一定会站立着一位非常优秀的语言学家。早先翻译莎士比亚的朱生豪先生不说,当代我所熟悉的翻译福克纳的李文俊先生、陶洁先生,翻译伍尔芙的瞿世镜先生,翻译杜拉斯的王道乾先生,翻译乔伊斯的金堤先 生……他们就不单有着语言的天赋,还有着丰富的域外生活的经历,以及学贯中西的学养。 他们不仅拥有将外国语言成功地转化为中国语言的能力,还有着极为严肃的治学态度。他们的学养、能力和态度对我们来说确实尤为重要,因为我们是通过他们的语言了解和理解那些外国文学作品的;而我们在外国文学中所汲取的营养,应当也是在他们的传达中实现的。然而时下到处泛滥的,却是一些被拙劣译者糟踏了的名著。这种不负责任的现象不仅让人痛心,简直令人厌恶。尤其我们这类从事文学创作的读者,对译文的要求就更高。我们不仅仅是想通过表面的文字阅读故事,而是需要获得更专业的知识与感受。所以,此间上海译文出版社在译者的严格选择中启动的昆德拉作品翻译工程,无疑是在时下译著水平受利益驱动而每况愈下的现状中的一个倡导,一个警示。
    对于投入其中的这些法语专家来说,重新翻译昆德拉作品,一定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单单是作品厚度的增加,页码的膨胀,就足以证明了他们在整个翻译过程中的劳苦。尤其依照许均先生所极力提倡的“无限接近原著”的翻译原则,以及出版社对于译作质量的严格要求,就更是为译者们规定了很高的目标。而昆德拉本人思想的深邃,表述的庞杂,特别是他在音乐方面非凡的造诣,以及他对于文学与历史的精辟见解,就更是需要译者殚精竭虑,深入研究,细心领会,字斟句酌,准确更准确。之后,才能把昆德拉的风采淋漓尽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才能让我们切实“无限接近”地了解这位作为作家的真实的昆德拉。
    尽管旧时的那些不同出版社的昆德拉依然摆放在书架上,但那个时代的昆德拉还是和我们很遥远了。那么依稀地,往事如烟了。残存在记忆中的,唯有以“参考书目”的方式进入阅读的昆德拉是怎样地激动了我们,使我们的灵魂为之一振。于是昆德拉因为他的“参考书目”的身份而更加地抢眼,更加地被读者争相阅读;他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为了告别的聚会》转瞬之间就成为了那个时代写作者们广泛临摹的范本;而“媚俗”这个来自昆德拉的概念,也一时间成为了某一阶层抨击异己的最为时髦的字眼……
    但无论如何,我们在那个时代对于昆德拉的阅读是粗糙的,表面的;而出版的状况应当说也是支离破碎、参差不齐的。而这一切,在某种意义上,也还是由于昆德拉先生本人在那个时代的有点尴尬的身份。
    如今,伴随着昆德拉先生生存状态的逐渐明朗,尘埃落定,他的作品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登上中国出版界的大雅之堂了。
    昆德拉作品的被重译,一定有着它文本的意义。何况,哪怕单单是将原先散落在各家出版社的版型各异的昆德拉作品汇集在一起,使读者一进入这个系列,就能够读到昆德拉的几乎所有著作,就已颇有价值了。
    这一次我之所以对昆德拉作品系列的重译出版如此关注,首先是因为相信上海译文出版社。很多年来,由贵社推出的外国文学作品,无论是出版选题,翻译水平,还是印刷制作,推广发行,都堪称一流。可谓经典、精美、精心、精致。是令人信任并且崇敬的。尤其目下书店充斥的那些翻译糟糕的外国文学书籍,就更是反衬出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冰清玉洁。同时,我个人的文学创作应当也是和他们有着极为亲密的联系的。很久以来,我一直是他们主办的《外国文艺》的忠实订户。我在这本精彩的杂志中读到过很多优秀的外国文学作品,并深受启迪。而我最喜欢的作家威廉·福克纳、维吉尼亚·伍尔芙以及玛格里特·杜拉斯的小说,也大多是由这家著名的出版社出版的。所以我 留心上海译文出版的每一本外国名著。于是,在某种意义上,便成为了我心中一座看不见的但却始终照耀着我的灯塔。我觉得只有我自己才能真正知道,上海译文出版社在我的文学创作中,意味了什么。
    在得到新近出版的昆德拉作品时,我刚好幸运地有了一个创作的空当。于是便得以开始一本一本地阅读昆德拉,无论是他的小说还是随笔。这是一个有点艰辛但却非常愉快的过程。结论是,你只有系统地读过昆德拉的作品,才有可能真正了解他。我没有将新旧译本对照阅读,因为我非常赞同许均先生的观点,那就是不同时期翻译的不同版本,确乎只能完成它们在不同时期的使命。
    在过去时代的散乱的阅读,让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昆德拉式的写作,也粗略了解了这个居住在法国的捷克作家表现思想以及讲述故事的方式。但是现在想来,那个时期对昆德拉的了解,无论如何是肤浅的,以至于没有能真正地理解他,甚或得出他并非我所喜爱的那类作家的匆忙结论。
    但这次在集中地阅读过昆德拉之后,感觉就全然不同了。我不停地记着笔记,并且不断地被感动被震撼。我原以为昆德拉并不是一个有感情的作家,更不要说激情。但当我透过那所有的文字触摸到作者的内心之后,我才意识到,昆德拉作品令我震撼的地方,不是他睿智的思索,而是他的诗意,他的被掩藏得很深的那种悲伤。而最集中地体现了他这种追求的那个人物,就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那个男主角托马斯。这是一个我早已经熟悉的人物,但我为什么一直不能够发现他身上的那动人之处呢?那是因为这种所谓的诗意与悲哀在这个人物的身上,是几乎看不到的,它们被隐藏得很深很深,深藏于人物的行为之中。他塑造的人物的本质,并不是我们在文字中所能够轻易看到的。这就是昆德拉的方式。
    对我来说,阅读昆德拉就是学习昆德拉。于是在阅读当中,我就自然摒弃了消遣,坚持在倾听他的故事的同时,更多地去体会他的思维的方式,表述的方式,还有纠缠于他心中的各种各样的“情结”。
    昆德拉确乎是一个有着诸多“情结”的作家。那些“情结”就像是他身体中的一种顽固的病痛,永远盘踞在他的灵魂之中,让他不能释怀。譬如他的“布拉格情结”;譬如他对斯特拉文斯基和卡夫卡的那永久的迷恋。于是我尝试着穿越那些“情结”而找到他生存的困惑。我试图通过他在小说中的那些漫无边际的思索看到他对生存的无奈的认知。我还企图在文字的背后看到作者本人,知道他在落笔的那一刻,脑子里究竟在想着什么?我还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结构他的小说?他所呈现的画面背后的意义是什么?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事件和人物来完成他的主题?他的故事为什么总是寓言式的?他的小说结构和音乐结构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紧密?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你对昆德拉的阅读必须是全面的。因为在他的文本的背后,通常还会有另一个文本,在相互影响着。你只有在全面的阅读之后,才能感觉到昆德拉作品之间的那种联系,那种相互注解的关系。譬如,《玩笑》。这是昆德拉的成名之作,和他后期的作品风格有着些微的不同。那时候他的写作好像还不够“漫游”,人物与故事的情结也还相对紧凑。读过《玩笑》,我们自然了解了路德维克历经政治磨难的命运,也看到了他回到家乡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于是我们认为,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个男人,也了解了与他的生命相关联的那些人物的生活与命运。但其实我们并没有察觉作者本人在写作这部小说时的那个更深刻的理念,而那个理念其实在昆德拉写作之初就已经被规定了下来,包括人物的走向和结局。后来在读过了昆德拉的另一个文本《被背叛的遗嘱》之后,我才真正懂得了作者为什么会那样安排人物的行为,以及他们命运的轨迹。
    昆德拉说,四个主角是这样创造的——四个个人共产主义世界,插在四个过去的欧洲时代。路德维克:从伏尔泰式辛辣精神中生长出来的共产主义;雅洛斯拉夫:可望重建保留在民间文化中古朴的过去时间的共产主义;考茨卡:嫁接在福音书上的空想共产主义;埃莱娜:作为一个有感情的人的热情源泉的共产主义。所有这些个人世界都处于它们解体的那一刻:共产主义的四种瓦解形式。这也就是说,四种古老的欧洲式冒险的崩溃。
    于是,在谙知了那条被作者隐藏得很深的理念线索之后,在相辅相成地阅读过昆德拉更多的作品之后,我们才应该可以说我们读懂了《玩笑》。
    昆德拉的之所以和我们更为接近,大概是因为他曾经生活在一个和我们相近、相似的社会背景中。他经历过布拉格的被占领,经历过政治上的被迫害,而他的那种种受迫害的方式,应当说和我们的“文革”几乎别无二致。所以我们才能够更深刻地了解他,也更容易理解他对于罪恶和苦难的那些切肤的思考。昆德拉是在政治伤害中被迫离开布拉格的,因此他个人的这种背井离乡的经历让布拉格成为了他精神中的一个永恒的情结。
    这个“布拉格情结”,遍布于昆德拉的几乎所有的作品。无论是他用捷克语写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还是他后来用法语写的《慢》。昆德拉的“布拉格情结”是极为复杂的,但也是非常鲜明的,那就是作者对布拉格的毕生之爱。他爱那里纯朴的人们,爱那里古朴的民间文化。但是政治的迫害又让他不得不远离了他的所爱,在心灵蒙上了一层永恒的阴影。终生难以摆脱的,那人类生存的苦难。于是他大概也产生了某种类似鲁迅那样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怨恨。而特别是当有些人以他们的政治磨难为资本到处炫耀的时候,昆德拉就更是看不起他们,或者,分道扬镳。而将这种“布拉格情结”表现得最充分的那个人物,就是《慢》中的那个到法国参加世界昆虫会议的捷克学者。你去阅读这个人物吧。那就等于是你在阅读捷克,阅读布拉格。你要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去体会昆德拉对这个人物的描述。看过了你就会发现,昆德拉用在这个人物上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词汇,其实都是在描述捷克,描述着金色的布拉格。《慢》已经是昆德拉用法语写作的小说了,所以他在其中所表现出来的“布拉格情结”,应当也是他近期的思考。
    昆德拉鄙视那些炫耀苦难、以苦难为资本的人。他觉得那是一种政治的投机。他认为他自己的作品并不是这种政治背景下的产物。他不是为了描述布拉格所发生的震惊世界的政治事件,那只不过是一个在他的生存中恰逢其时的背景罢了。他在他的创作中所要探讨的,不是某个人某个国家的命运,而是整个人类在面对苦难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状态。
    但是很长一段时间昆德拉一直被误解,这大概也是很令他恼火的地方。他的小说被整个西方世界所误读。正是因为他的政治背景,所以更多的人把他的充满了创造性的文本当做了简单的政治文本来解读。于是他们忽略了昆德拉对整个人类的关怀,不理解他小说中的那个特殊的政治环境,其实仅仅是为了更为深刻地揭示“人性”与“罪恶”。
    昆德拉的小说无疑向我们展示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写作样式。而这种昆德拉的模式中,最为突出的特点就是他的“漫游”式的写作。充满了叛逆精神的昆德拉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巴尔扎克式的那种传统写作样式,他更欣赏的是那些后普鲁斯特时代的作家们,因为他们对十九世纪之前的小说美学更为敏感。于是他们才能够大胆地将随笔式的思考引进小说,使小说的构建更为开放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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