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死于冬季-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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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戈达尔掏出了他那个永恒的记事本。只是不像以往那样让他的女秘书记录下来什么,随时随地的。
这一次是戈达尔自己。没有了女秘书或者别的什么女人的戈达尔自己。
戈达尔一边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一边对镜头说:
法国王朝
停留在那里
是我们的祖国
(另一个声音说)我把你当成了我的梦中情人
戈达尔继续在水里走着。
远方是海平线。那种无限。
戈达尔又回到镜头前。
说——
幸福的魔术一般的炫目的国家
可爱的地方
你在哪里?
接下来换景。
当青冈对欲望的要求越来越淡薄,她知道自己对西江的感情也就快结束了。
后来青冈才知道,有时候爱情是需要性来维系或者支撑的。
当她有一天真的对西江和虹的性关系视而不见听之任之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不爱西江了。
青冈一直觉得女人性的需求一定是和她们的感情一致的。她们和哪个男人做爱,通常就意味着她们是爱那个男人的,除了为一些迫不得已的目的。
当然妓女除外。
妓女是一种职业。所以妓女工作(即纯粹做爱)只是为了生计。
但是青冈却不能理解虹。因为虹是那么特别,在她所认识的女人中,唯有虹是可以不计成本地和她所需要的男人睡觉的。虹如此做着妓女的“工作”,却从不会向任何男人收取费用,更不会因此而要挟那些男人。虹大概早就参透了男人的狡猾和脆弱,了悟了男人对责任的那一份与生俱来的恐惧和逃避。所以虹和男人睡觉真的不是为了钱。但又是为了什么呢?因为她爱他们?
青冈知道女人的生命中有时候也会有很多男人。但通常这些男人不会是同时出现的,也就是说,女人很难同时爱上很多男人,并且同时和很多男人睡觉(当然妓女除外)。女人一生中可能会爱过很多男人,但是这些男人是一个个次第出现的,出现在女人生命的进程中。他们绝不可能成群结队地同时出现在女人生命的同一个时刻,并同时被这个女人所爱。一旦这样的现象出现,女人也会一个个打发掉那些她所不爱或者不需要的男人,只留下她的那个唯一。当然还是妓女除外。虹也除外。
青冈总是把虹比喻成妓女。尤其是在西江面前。不过这只是一种潜台词,是青冈自己心里的称谓,她从来没有把这种充满了侮辱性的比喻真正说出来过。唯一的一次她脱口而出,那是因为西江为了批改虹的论文日夜煎熬,夜不成寐,以至于眼睛出血,形容憔悴,让青冈格外心疼。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大喊大叫,那个妓女值得你这样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你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我的事情?
青冈说过之后便开始后悔。她也曾很多次承认过错误,但就是得不到西江的原谅。后来她就干脆几天不理西江,甚至虹来的时候也态度恶劣。最后还是西江败下阵来,但西江还是色厉内荏地警告了青冈:你侮辱了我的学生就等于是,侮辱了我。
西江本来只想以这样的危言耸听来震慑青冈,想不到这样说竟然会授青冈以柄。
于是青冈更加愤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羞辱了你的学生就等于是羞辱了你?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吗?什么样的关系你才可以这样说?我是你妻子还不能说就等于是你呢,你竟然能如此不知廉耻地把自己和自己的学生捆在一起!你们难道真的已经融为一体了?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这样虚伪地生活在一起?说到底你做的这一切还是为了她。既然你那么钟情于她我们为什么不分手呢?
离婚?
接下来在戈达尔的《自画像》那边依然是更换场景。
从大自然的幻境突然切换到一页一页正在飞速掀过的笔记本上。
每一页纸上都写着不同的文字。非常简洁的。但却已经说明了什么。
那么这天的这一页上刚好写道:哪儿都是不容易攀登的路——
这当然也是经验之谈。后来又被这位电影大师反复印证。
其实青冈并不是真把虹当做妓女看,她只是把这个有着妓女倾向的女人当做了当今时代的某种异类。青冈并不知道虹真正爱着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丈夫彼尔?同窗余辛?抑或是青冈自己的丈夫西江?那个被虹无限崇敬的导师那个虹的精神的父亲那个,风流倜傥的一代学人?不,青冈不知道。青冈还不知道虹在依次和这些男人做爱的时候是因为纯粹的欲望?还是爱情?抑或仅仅是因了崇敬?或者,干脆是为了繁衍后代?
现代社会终于把发泄欲望和繁衍后代这两种生命的事情成功地分离了开来。
原本人类的性行为只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过程。因发情而交配,而交配是为了繁衍。但是当人类在交配中获得了快感,那么让种群得以世世代代的交配的目的就不再是单纯的了。后来文明的人类厌倦了漫无止境的繁衍以及一代代苦不堪言的哺育。但是他们又不愿放弃享受在繁衍中的交配的欢乐。于是人类的困扰就成了科学家奋力探索的课题。如何将性交中生育的那个部分阻截,而只留下交配中的欢乐让人们享用?于是避孕药以及各种避孕工具被发明出来并且日趋先进。这便使妓女这种职业变得越来越游刃有余。想不到竟然是她们首先成为了这种先进科技的受益者。
然而青冈所要探知的并不是交配,而是人类的感情。她相信那也是一个极为丰富的世界,也是可以战胜一切的,甚至那种单纯的性欲。
正因为青冈始终弄不清虹在她的欲望中到底有没有那种崇高的感情因素,她才对虹这样的当代女孩儿百思不得其解。当然青冈自己也曾有过虹这样的青春年代和欲望时期。她记得在这样的萌动中,她始终坚持让情感和性融为一体,即或没有情感,也一定会有一种精神的因素在主导着一切,那种,灵魂的敬畏。是的青冈就是被卫军的精神所吸引才一步步走向他并且爱上他的。那时候她是那么崇拜卫军,那么纯粹的一种精神的向往,她并没有想到要去碰触他的身体,那个年轻男人的那么诱人的躯体。而且在后来与男人的交往中,她也总是一个一个地开始。永远地,结束后的开始,或者,开始后的结束。偶尔她也会遇到那种两个男人同时拥挤在她的情感中的时刻,但总是非常非常地短暂,因为她一旦遇到了新的爱人,她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尽快结束原先的爱情,她会只争朝夕并且毫不犹豫。这种转换的时刻尽管非常短暂,但对青冈来说依然是非常痛苦的,甚至充满了罪恶感。她会觉得是自己不好,有愧于他人(如果是因为她的移情别恋的话)。她还要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束这样的尴尬。决不让以前的那丝丝缕缕的恋情抽刀断水,所以,她才能在感情的面前性的面前几乎是单纯的,即或是偶尔的红杏出墙,也不是为了感情,而只是为了报复那些对她不忠的男人。
虹在男人们中间翻云覆雨交替穿行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罪恶感呢?主宰着这个女人性行为的,究竟是感情还是性欲?抑或是各种各样的那些人生的目标和需求?如果真的如虹自己所说,她从来不为情感而活,她的生命中只有单纯的欲望,那么她的行为是不是就很像那些男人了?就如同托马斯深爱着自己的妻子永远不会离开她,却还要不停地和萨比娜以及别的女人睡觉。或者,也像西江?她的导师?
想到西江之后青冈就不想继续往下想了。其实她早就谙知了西江和虹的那一切,哪怕仅仅是感觉,但,青冈的感觉永远是准确的。是的,就从外省酒店的暴风雨的黑暗中的那一夜风流开始。是的有时候一夜风流就能带来了整个生活的改变,就能让人们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当然西江是不会离开青冈的(无论怎样的女人的吸引也无论怎样的男人的勇气),这点青冈有绝对把握,她只是不知道昆德拉为什么也是这样描述男人的?为什么这个法国(捷克)的作家也认为男人是不会离开他们真正的生命中的女人的,但却决不会放弃享用其他女人,譬如,西江和他的女学生之间的床笫之欢。
那么既然虹只是为了欲望(这可以被看做是一种病态),她还会有真爱的男人吗?如果有,那么虹真爱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那个昆德拉小说中的男人可以踏遍野花,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和特瑞萨的家。那么虹的家又在哪儿呢?彼尔吗?她会真的爱上那个愚蠢的彼尔吗?以虹的人生的理想和追求?
虹腹中的那个孩子又是谁的呢?这也是青冈不得不想到的。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虹和西江之间的那隐秘的恋情。如果那个孩子是彼尔的,那西江在虹的生活中又占着怎样的位置呢?或者虹真的仅仅是为了利用西江,仅仅是为了拿到那个博士学位,像所有这个时代功利的女孩子那样,其实她们谁都不爱,只爱自己。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虹害怕在性关系中她的灵魂是纯洁的。如今的年轻人都鄙视纯洁,甚至连已知天命的戈达尔都对纯洁深怀恐惧,所以他才会沉痛地说,性关系中悲惨的是——灵魂纯洁。
如果你在性交的时候还希望自己纯洁(很多宗教都认为性交本身就不是纯洁的),甚至希望在性交的时候还能保持灵魂纯洁简直是一种做作。尤其男人。男人最怕的就是这种所谓的灵魂纯洁。纯洁意味着什么?沉重?想一想,当欲望让一个纯洁的灵魂堕落?于是男人痛恨纯洁尤其是灵魂纯洁。因为他们知道所谓的纯洁带来的一定就是那些不切实际的许诺,那些不堪重负的责任。所以男人们才会对那种纯粹的性关系更感兴趣。那种,不夹杂任何附加条件的、尤其不能和感情乃至于家庭相关联的性关系才是男人的“最爱”。
也许虹就是参透了这一点后才下决心谁也不爱却可以和任何男人睡觉的。想到这一点,青冈甚至有些钦佩虹了,这可能就是虹这个时代的很多年轻女人的贞操观。那么崭新的。充满了冲击力的。交给性爱的只有欲望。而主宰欲望的只有欢乐。就是这样的一种观念。如此单纯,谁也不爱,也绝不拖泥带水。
然后戈达尔的镜头又移到了流动的水和宁静的原野上。
那是一个很美的镜头。伴随的音乐,也很美。在这样的画面中,你甚至不需要听到任何故事。只要有前卫的戈达尔在那里。那里,视野即是思想。
然后又响亮起那些令人回味无穷的话语。戈达尔的话语。
在沉默的辉煌中
手托着下巴
是在想谁呢
希望能和我见面?
就是戈达尔在寻找的吧?关于爱的那个真正的含义?
于是虹为了欢乐开始把各种各样的男人请上她的床。
床上真好啊。如此轻松的。那个虹的天堂。在这里虹让自己成为了性爱的主人,不,简直就是性爱的女皇。她不像世间很多女人那样,在感情奴役中沦落成性的奴隶。不,在欲望中虹就是那个能够统领一切的主宰。她不仅主宰了自己还主宰了那些男人。她要谁来陪她谁就只能欣然前往;她要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便一定会有人在苦苦等待……是的虹就是那个至高无上的性的主宰。她只要欲望的释放欲望的快乐就足够了,何苦还要为那些沉重的情感而斤斤计较、为那些无端的责任而费尽心机呢?于是虹是单纯的快乐的无所顾忌无所用心也无所廉耻的。甚至她对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也毫不在意……
那么虹在乎的又是什么呢?这样的女人能够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灵魂吗?
青冈这样问着的时候突然自惭形秽起来。因为她在自己的责问中明明听到了一种僵化的教条,甚至一种难以名状的妒忌。是的青冈是妒忌的,可她妒忌的是什么呢?虹这一代年轻女人的观念?还是她们自由出入全无顾忌的这个开放的年代?抑或,她们能够让男人们从此轻松下来的那一份纯粹的欲望?
青冈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过了时的落了伍的令人讨厌的老女人。那些女人对年轻女人变态的妒忌本来就是青冈所反感的,她今天怎么也变成了这样的人?于是青冈惊恐。自从她在自己的思维中听到了那种酸溜溜的嫉贤妒能,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真的老了也真的落伍了。这种落伍是不知不觉潜移默化的,是渐进的,但却又是惯性的。就是说,她仍在不断地老去不断地落伍不断地,对新生事物满怀了嫌恶,为什么会这样?就这样在不知不觉的岁月中。不是每一个变化都能够感觉到的,特别是那些细微的心理。但青冈知道她确实已经被改变了。日复一日的,她已经被甩在了潮流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