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遮不住-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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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单上还有什么人?弄得到手么?”
“我记下了几个人名,但都不熟悉。要想弄到手比较难了,重庆那头查得也紧。”
仰恩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心里清楚,彭祖来大概只跟自己说了七成的实话,被暗杀的督察死前他就找人查过,据说那人手里掌握了一些日本人交代调查的潜藏在租界的共产党员名单。彭若说出这个,无疑是说原尚文与共产党关系,万一将来出事,必给仰恩灭口,所以索性不谈。
仰恩沉思着,终于开口说:
“那人负责的地盘职权,我会帮你活动通融。你知道该怎么办,回去吧!”
“谢谢恩少爷,我有分寸。”
彭祖来走后,仰恩感觉一直撑在上方的大山突然崩溃,沉沉压上双肩。他早就知道尚文的身份不简单,绝对不是单纯帮忙运输物资而已,他甚至还可能是上海工作的负责人。那名单无论落在谁的手里,尚文都会陷于危险之中,他反复想了很久,终于决定直接找尚文说个明白。立刻拨了电话到他的公司,确定他在上班,便出门赶到那里,仰恩要亲自看看他工作的环境,才能放心。
尚文的公司在四川路,规模不大,也有十几个雇员。秘书小姐是个甜美的上海女人,见到他便笑,脸颊上带着梨涡:
“原先生等您很久了,快请进。”
仰恩一边走向尚文的办公室,一边暗自观察那些工作人员,表面看来倒没什么破绽,秘书小姐却显得过分殷勤。尚文见到他,表情有些复杂,叫秘书去泡茶,仰恩制止了,说:
“过一会儿,我约了几个朋友去茶社打茶围,不如你也跟我一起去?”
尚文难以相信仰恩的邀请,心里便有数,这人是想跟自己私下谈,联想着近期发生的事,明白了不少。于是,让秘书出去忙,自己陪他在办公室坐着闲聊了一会儿,便结伴走了出去。
果然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茶社,而是仰恩一处私人的公寓,平时似乎也不怎么来,桌几上蒙了薄薄的尘。
“你在上海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只剩两人,仰恩一针见血地问。
尚文低头微微沉思片刻,坦言到:“就是你猜测的那样。”
长长地吸了口气,心里盘算着,仰恩问道:“知道你身份的有多少人?”
“两三个而已。”
没想到,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别跟我说,你是上海的负责人。”
尚文抬眼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仰恩见他承认,却不似先前那么害怕,本来那种以为是自己误会的侥幸也无影无踪,心里有了底,反倒觉得踏实,于是把听来的消息大概跟尚文说了。
“事情是这样,我们前段时间是丢失了一个联系的名册,被捕了不少同志,可认识我的人都还很安全,名单上应该不会有我的名字。”
仰恩凭借着记忆,写了两个名字问尚文认识不认识。他摇了摇头,上海的组织成员之间并不发生横向联系,为的也是更好地掩护身份。仰恩又询问了那两三个知道他身份的人会不会有嫌疑,尚文觉得不太可能,因为是历经考验的老同志,立场都很坚定,投降的可能性很小。既然没人出卖尚文,他的名字怎么会在名单上呢?
“丢了名册,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仰恩有些懊恼,若早知道,找人销毁偷着销毁,哪怕将那人灭口也就罢了,现在知道那名单的人未必就彭祖来一个,想处理却更加难了。
尚文面色带着沉痛,却没隐瞒,直言道:
“上次无路可走,让你涉险已经过意不去,如今又怎能再连累你?”
虽然他没再往下说,仰恩心里却已经了然,身处乱世,人人皆如浮萍,没根没落,随波逐流,多年前的心动在漂泊中,还能保留几许?恐怕尚文与自己都知道两人之间都已没有任何可能,只想对方能乱世求安,过得康乐就好。
“我尽量毁了那名册,但不保证别人没看过,这几天切莫轻举妄动,我打探一下风声,实在不行,我会送你们全家离开上海。”
“不行!”尚文斩钉截铁,“这里的工作不能没有我,你若真肯帮忙,把嘉慧跟孩子送走就好。”
“只送走家人,不是更加惹人怀疑么?”仰恩心中着急,又不好发作,他了解尚文的性子,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便暂时不去与他理论,只嘱咐他:“谁也不要相信,在别人面前什么也别透露,甚至嘉慧和孩子,也别跟他们露口风要搬家,非走不可的时候,带着人就走。”
尚文都应允了,他明白仰恩的顾虑。提前说,怕他们无意泄露了出去,尤其孩子,童言无忌,恐玩闹之间便说了,给有心人听了,反倒坏了大事。
“公司的员工都靠得住么?”仰恩还是不放心那十几个人,说不定哪方的人就插了耳目在里头。
“若是有人安排进来,恐怕我也查不出底细,所以我的公司只做合法买卖而已,他们在那里找不出任何证据。”
仰恩知他并不利用公司的业务,心里稍微觉得放松些,只要没有具体证据落入人手,即使他们怀疑,凭借自己的社会关系,也总能周旋一阵。
“你那秘书注意些吧!”
“哦?简妮?”尚文有些意外,“她怎么了?”
仰恩斜睨了尚文一眼,冷冷说了句:“她笑得谄媚,让人讨厌。”
尚文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忽地,象无端从某处来的一阵风,吹落一地梨花,从前带着香气的记忆,在彼此的沉默里,悄悄弥漫开来,尚文感到心在那一瞬间失控般地,情不自禁地问了句:
“恩弟,你为何这般关心我?”
第八章(下)
仰恩笑而不答,尚文渐觉自己这话问得不妥,也颇有些难为情。两人沉默了片刻,方才听见仰恩说:
“有样东西要还给你。”
卧室的抽屉里,一只指环安静地躺在那里。仰恩托在掌心,仔细看着上面精细雕刻的西班牙文,“TE
AMO”,金属在暗淡的光线里散着静默的光泽。
“这般扔了,岂不是可惜?”崇学曾对他说,“改日还给尚文吧!”
往事重提,已不觉得疼痛的时候,是不是表示伤口已经愈合,终于可以拆去缠绕很久的纱布?坚定了一下决心,仰恩转身走回客厅。
“还是还给你比较好吧? 尚文,我只想说,”仰恩短暂地停了片刻,有些不知如何说明,但终还是开了口:“谢谢你。”
窗外似有轻雷隐约滚动,又是一场雨。
四爷上楼时,刻意放轻脚步,遥望着窗前坐的仰恩,手里的杂志半天也没翻过一页,呆望着窗外蔽日的树木,相同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不知道是想什么如此入神,又或者什么都没想,凭空走神而已。四爷心中反复思量着丁崇学托人带给他的口信:
“无论如何看住仰恩,自保为主,勿让他去牵挂别人。”
消息传得极隐晦,旁人只当是句嘱咐,四爷行走江湖这许多年,自是了解这其中的深意,恐怕丁崇学已经多少收到风声,不管是方文华的投敌,还是原尚文在上海的任务,即使大部分事实无法确定,靠着他猜测出的端倪,也宁可信其有,也要防着护着,这人对仰恩的一片心思,倒是来得无比真切,不枉费仰恩留在上海,冒着危险替他铺路了。
“啪”的一声,书掉在地上,仰恩低身去捡的时候,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四爷,楞了一下,自己最近恍惚地越发厉害,这么近的站着,竟然完全没感觉到。
“您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四爷坐在他身边,朝草木葱葱的园子里看了一眼,才说:
“看你出神,怕吓到你。午饭怎么吃的那么少?菜不合胃口?”
仰恩摇了摇头,“不觉得饥饿。”
“有心事么?”四爷心中明了,却又不急于点明,仰恩却从他问话的语气里,听出话外之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声喏喏道:
“您知道了?”
“嗯,”四爷微微颔首,“你调动了那么多关系,查法巡捕的名册,我想不知道都难啊!”
四爷向来信任仰恩,很少干涉他的决策,这次也并非是反对,只是两人似乎长久不谈“平社”的事务,心里确实有些话想交代与他,见仰恩侧耳倾听的模样,也不再犹豫,坦白说来:
“我知你已经是尽量低调,可你的一举一动,仍然会有人明里暗里跟我说,可见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原尚文这事,一定得你插手么?
万一不成功,可知道,你在上海得是多么危险?”
四爷把身边的形势细细地分析给仰恩听,能想到的利害关系一条条列出来,说到最后,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再说,你跟他不是已经,过去了么?他值得你这般奋不顾身?”
刚说完,四爷感到仰恩握书的手似乎陡地颤了一下,依旧低着头不肯表态,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了回来:
“我的事情,您知道多少?”
“你想让我知道的,不想让我知道,我大概都了解。”
仰恩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份背景不调查个通透,四爷又如何能认自己做义子?如今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便索性不再隐瞒:
“只要曾经喜欢过,这一生他在心中,永远不会与别人相同。值不值得,也不在于他,在于自己的心。尚文这次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能管就管,管不了的,别太为难自己。”
“我能力有限,解决不了的,您权当帮我也好,不管将来发生什么,请一定保证把他一家平安送到后方。四爷,这个忙您能帮么?”
“你的忙,我怎么能不帮?但我有我的原则,一切要以保你为前提,原尚文的事次之。”
仰恩面露凄苦,心里似乎挣扎不断,眉头一直深皱着:
“您没见过他的一对儿女。他们今年五岁,是龙凤胎,聪明可爱,讨人喜欢,只要你看看他们的眼睛,就不会忍心让他们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沦为孤儿。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子女,尚文的家,就象是梦想一样,他的梦圆了,我的梦,也就跟着圆了。”
四爷没想到仰恩对尚文会有这么一层感知,也为了这孩子终跟自己敞开心扉感到高兴。然而,事情进行得并不如想象中顺利,几乎就在仰恩与四爷彻夜长谈的第二天,法巡捕房的线人传出消息,仰恩跟他提过的三个人里,有两个已经被捕。那三个人知道尚文在上海的真实身份,名单泄露,接着主要人物被捕,这一切都暗示着,事情是预谋的,正在象最坏的方向发展。四爷联系了充分的人手,暗地里铺好了送人出上海的路,仰恩连夜去尚文的家里与他商量,不料,尚文却不肯走。
“我一走,上海的工作就会陷入瘫痪,那么多隐姓埋名的同志收不到撤退指示,都会很危险,我不能扔下并肩作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