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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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看我,我转眸望向窗外渐沉暮色。段段孽缘周而复始,我望不见尽头,只有驻步原地,拥着记忆里昙花一现的美好,自欺欺人。而知我如他,自然清楚我宁可故步自封,也不愿推倒已然岌岌可危的高槛,深睇半晌,他环拥住我,俯身落下轻吻。
“就那么喜欢趁人之危?”
许是适才已然宣泄殆尽,亦许是我肚里的百合困了,撒娇要母亲伴她歇息,浑身使不上一丝力气,已无余力喝斥,我淡讽,他微微一笑:“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怕沾染你的不祥。”
“是吗……”
早知他是偶现狡黠的男人,可每每斗法,皆是奈他无何。无力声讨,任这眸蕴如水温柔的男人又次蜻蜓点水,以唇相抚。
“我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
抚摩我的面庞,他淡然颌首。
“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
“……嗯。”
些许迟疑,他沉声应许。路归路,桥归桥,身份不允,即使我心结可释,最后只有和他分道扬镳。虽然心知肚明,可许是不堪我一而再地咄咄逼人,隐现疲惫,丢了顾忌,深吻住我,抑忍许久的苦楚揉进绵长悱恻,拒之不得,痛人心扉。
“你混帐……”
轻斥即刻湮没在一片狂风暴雨,理智决堤的前刻,我侧眸看向相融映地的激缠身影。
淡漠的疏离
笨拙的温柔
凄凉的成全
不悔的痴然
即使我百般排拒,刻意埋藏的前尘渐然明晰,模糊彼此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的恩怨纠葛,植根心底的只有他立在彼端,孤寥遥望的身影……
“卑鄙小人……”
那影子挥之不去,固执得令人生厌。可嗔词如哽在喉,更有甚者,不甚争气,弥足深陷蚀人心扉的柔情,抬手环上他的脖颈,取撷他如火炙热,融释心底渐起的萧瑟。
“悠然……”
待得片刻喘息,他柔唤我真正的名字,目光幽邃,仿是透过茈承乾的眼,凝睇内里的异世之魂:“下辈子留给我好吗?”
此生了尽恨怨,来世再结良缘。凝望他眼底的渴盼,我辩不清心中的苦楚缘何而生,待恍神时,竟已颌首应许,凝睇他温柔却亦苍凉的笑容,闭起眼,任清柔如风的细吻又次落下,纵是万劫不复,但求刹那之间,永驻芳华。
拾贰章 · 红朔
“记得那时,我恨不能甩他两巴掌。”
重返故地,回想我那登徒子丈夫初识便露真性情,对我毛手毛脚,莞尔一笑。只是回眸,手执火把的男子不复当年初见之时的从容淡定,墨瞳幽邃,隐隐焦躁。即使明了此等邪术早解为妙,可彼时亲眼目睹我受那业火焚身之苦,不令重蹈覆辙,望我顾念自己,顾念肚里的孩儿,三思而后行。
“就算为了百合,我也不想横生枝节。”
虽是帝王生事在先,可君心叵测,我也无心因此小事忤逆,令得那个与亡灵一般见识的小心眼男人恼羞成怒,收回成命,不允我前往送亲,“过会孔大人施术的时候,有多远走多远。”
并不关切身后的男子是何表情,我只自嘲竟是无意令他见到我痛苦时的丑态,独上高阶,却在那座极似神社的建筑前瞧见守备森严的紫麾军,暗暗冷嗤。许是恐我借机生事,或是那个做贼心虚的男人潜意识作祟,惟恐有人步他后尘。回想当年他不惜千里迢迢,将苍秋召来枺常呦盏那樾危依湫ド睿ㄖ谌耍痪庥胛囱氡澈蟮谋闯铰Q眼神相触,微一皱眉,即又讽笑。本不关切官场中人的风流韵事,可去年年末,因是这位贝大将军闹得京城人尽皆知,我方耳闻他已娶妻,且是名满枺车那嗦ネ放乒媚铮欢茸猿跋惹靶硎亲宰龆嗲椋纱丝潭酝蜒诘某钚鳎覆豢刹斓那殂海な塾诓桓辞謇实镊龅缴嗔埂J凳遣幻饕讶槐У妹廊斯椋岛斡粲艄鸦叮依涞蒲郏碜呦蚴ā
不谙奇门遁甲,自难看出这繁复阵法有何迥异之处。脑海勾勒当年情境,未察白衣乌帽的清俊男子已然近身,淡淡一笑,正要躺倒,余光却是瞥见令他走远的男子,窒了窒,平躺在冰冷的石台,淡望银月如船的星夜,未如当年阖眼,静静凝望火隼亟扑而来,烈焰灼身的刹那,微一蹙眉,竭力清醒,只是烈焰渐炙,痛楚愈剧,强撑的意识渐渐混沌,几要昏厥的当口,耳畔蓦是响起似曾相识的温润沉声。
“月琤,孤的名讳。”
勉力支眸,飘摇身影渐为烈焰所噬,他淡然凝睇,玉容杳无痛楚,惟有不舍。即使一介过客,亦希冀在我心底留下些许痕迹,读懂他眸里的祈盼,竭最后一丝气力,朝他颌首淡笑,抿却恩仇……
“殿下。”
回醒时,尘埃落定。眼前水气迷蒙,阖了阖眼,清雅身影适才明晰,似若安抚,轻漾温笑,确是像极了季神父。我欣然一笑,可见他身后神色各异的两个男子,即又敛容。于我不过片刻梦魇,旁人看来,许便是游离生死的惊心动魄。青龙守半低着头,沉黯如前,理当幸灾乐祸的未央却是出乎意料,惘然相望。我轻蹙起眉,见他目不转睛,凝住我的眼角,即便恍然往日素来针锋相对,不曾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怒己不争,勉力抬手去抹软弱的痕迹,复又冷漠。他微愕,似亦察觉自己的失态,皱了皱眉:“既已解术,请殿下即刻回宫,以免皇上牵念。”
我冷笑。只是浑身虚脱,竟是支不起身。见佞人近前来扶,眼神骤厉,断不允他碰我,正要出言喝退,却见一道卓然身影遽尔挡在我们之间,已无余力架设心防,任我肚中孩儿的父亲抱进怀里,闭眼倚向他温暖的胸膛,以解子夜寒凉。
“那人会往生吧?”
临去前,我淡问孔鵃,他未有做声,目露怅意。如有因果报应,牵累诸多无辜的月佑王许会打入九重地狱。可孰是孰非,难有定论。我心生惆怅,不管如何,与我相生相依,断非幸事。至少,他自由了……
苦笑了笑,朝孔鵃点头淡谢,偎在即莫寻怀里,直待坐上马车,我方才开口:“那日在市集买的笛子,你可有随身带着?”
他微怔,取了薄毯裹住我的身子,扶我侧躺在膝,继又取出玉笛,音律虽有些许变化,可确是当日我唱给旻夕的那首《夕颜》。
“只一回就记全了谱子,你记性倒是出奇得好。”
虽非讥诮,可语气冷淡依旧。恍若未闻,他神色恬淡,一如那日追忆以身殉葬的母亲,眼神渐然悠远。独在异乡为异客,流落羲和十数年,听得乡音,印象深刻亦是自然,不厌其烦,往复吹奏。不知有心无意,澹泊的曲调悄然化去我刻意的疏漠,曲音渐低,几已忘却横亘彼此的深壑,由着他轻搂入怀,相依相偎。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许会孑然一身,安度余生。”
语带悔意,眼中却是无悔深情。窒了窒,想要移眼,却若蛊惑,凝望良久,我苦笑:“彼此彼此。”
彼此的劫,彼此的罪,已然衍为羁绊,断之不得。微凉的手掌悄然覆上我的小腹,轻念母亲与女儿共同的名字,他淡淡笑着,温柔却亦苍凉:“这生有你们就够了。”
又是一阵异样,我蹙眉看他,却未设防,他俯身轻吻我的眉心,渐然下移,终是落在朱唇,流连不去。许是彼此间掩过车外马蹄喧嚣的静谧惘惑人心,许是悱恻的柔情令人深陷,原要将他推开去的手却是窒在他的双肩,待我恍神,已然交缠他颈后。惟有自嘲一笑:“月琤走了。你呢?什么时候,你才肯放手?”
不知月佑王的名讳,他惘然,可未深究,淡然苦笑:“从未束缚,何言放手。”
确是实话实说,自始至终,不过远远遥望,却撒了张看不见的网,渐然收紧,待我意识,已成亡羊补牢的愚钝牧人。凝住黯色渐深的墨瞳,我笑意渐深:“因为你,我定会遭报应。”
这话直觉使然,也不知缘何心中凉瑟渐重。只得阖眼,令他复又吹起澹泊的音律,自欺欺人,但求片刻恬静……
“何苦至此。”
焦候许久的莞菁见我安然回到永徽宫,端详我难掩疲惫的面庞,摇头轻叹:“你这样折腾自己,可是怪皇姐劝你留下这孩子?”
我微怔,笑嗔公主娘娘着实多虑:“别说皇兄小鸡肚肠,如果母妃知我和仇人共栖一身,定会含恨九泉。”
许是我不经意提起归女御,莞菁一时怔默。二十余年沉寂深宫,源起归氏母女。即使看淡浮华,可她到底不是超凡脱俗的圣人,尚不能对父亲厚此薄彼心如止水,无一丝遗恨。仿然透过我的脸,深望那个令她失去亲生母亲的女子,足有半晌,怅然开口:“仙子一样的人儿,当是长命百岁才是。”
先帝的后半生,眼里只有他动了真情的女子。听我直言不讳,问她恨不恨这个独擅专宠的庶母,她摇首恬笑:“你母妃是这宫里唯一担得起「冰清玉洁」四字的女子,旁人若要对她生恨,甚难。”
回想有过数面之缘的归氏,我说:“给我说说母妃的过去可好?”
本要我好生歇息,可闻言片刻迟疑,莞菁终是点头,和衣与我并排而躺:“你母妃是个极美好的女子。”
只是太过美好,令人不甚真切。
一声轻叹,似忆往事,眼神悠远。生在后宫,她早知这里并非清净地,尤是出身世家的后妃,长袖善舞,彼此勾心斗角,她的母妃便是如此。可自问阅人无数,自始至终,却未能看懂身居永徽宫的那位高贵妃子。
“按说那时尧烺哥哥的储位许会不保,太后娘娘理当对你们母女恨之入骨才是。可真正令她戒防的只有归相一人。”
诚然,比起高贵后妃,归女御更若平凡人家的贤妻良母。先帝也说一家独大,不利于施政,当年极宠梵愨妃,不过平衡彼时尚且势均力敌的客、梵二家。可对归氏,明知帝王不可轻付真心,可仍是输在一个讳深的情字。
“虽非亲父子,可皇上对你,像极了当年的皇考。乃至哥哥们和朝中大臣对娘娘多瞧上一眼,亦会不快。”
追忆往事,莞菁慨笑摇首,“对女御娘娘,我有羡,有怜,但无恨意。”
世间真情难求,帝王真心更是难能可贵。只是帝王唯我独尊,占有欲更胜常人。归氏但凡出外,皆有诸多宫人前呼后拥,并非恃宠而骄,而是患得患失的丈夫特命如此。如果听闻归氏与唯一常居宫中的帝储照面叙话,定是整整一日,龙颜不悦。我暗忖可是当年先帝有所觉察,便听莞菁慨道:“如果是我,宁是弃了这集于一身的万千宠爱,去换自由身。”
因是她不曾这般坦率道说心事,我怔了怔。许以为我默然不语,正是比照归女御,自哀而今形同禁脔的境遇,莞菁懊恼,顾左右而言它:“那时宫里的人私下笑说皇考防得那般滴水不漏,并不仅是提防会对女御娘娘不利的人。”
果然如此。眼前浮现壬生寺中那个待归燕可始终如一的男子,我苦笑。知子莫如父,先帝那等心思缜密之人,怎会看不出尧烺的心思。只是心照不宣尚可,断不能听之任之。回想当年先帝故世前,坦然道是不甚甘心自己日渐老去,心爱的妃子却是年轻依然,立懂先帝缘何如此忌讳归氏与年纪相仿的帝储谈笑。不由慨叹:“皇考的醋劲,及得上我家登徒子。”
翁婿二人殊途同归,皆是酸不可耐的陈醋坛子。我浅笑,莞菁亦然:“女御娘娘心里只有皇考和你,也未尝不是一桩幸事,至少无须费心争宠,比宫里的其他女人活得安生。”
明丽笑容略微黯淡,许是想起她争了一辈子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母妃。我低眸埋首在她心口:“对不起。”
“好端端的怎又道起了歉?”
莞菁柔笑:“这些年来,你的性子沉稳许多,确是好事。不过梅儿,你须记着,你是要做皇帝的人,礼贤下臣是一回事,「对不起」这三字可不能轻易对人道。”
片刻怔愕,我淡笑应承:“皇姐教训的是,梅儿记住了。”
确是鲜有低声下气的皇帝,即使犯错,也是拐弯抹角,另行弥偿。我摇头叹气:“既要日理万机,又要摆谱装孤高,皇帝真是桩苦差事。”
莞菁微怔,即又失笑:“放眼世间,这样想的人,许也只有你了。”
权力与责任相生相依,君临天下,便要担起民生。只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现在的我几是一团乱麻,首尾难寻。如果这般糊涂下去,即使成为皇帝,也不过第二个茈尧焱。我深深一叹,对近前的女子道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摇首:“还是那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顾虑越多,反会阻你成事。”忽是想到什么,她一手移至我小腹,“若是信不过自己,你就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