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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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犯之而降薛仁杲。「百里而争利者蹶上将」,孙膑所以杀庞涓也,赵奢犯之而破秦军
,贾诩犯之而破叛羌。「强而避之」,周亚夫所以不击吴军之锐也,光武犯之而破寻、邑
,石勒犯之而败箕澹。「兵少而势分者败」,黥布所以覆楚军也,曹公用之,拒袁绍而斩
颜良。「临敌而易将者危」,骑劫所以丧燕师也,秦君用之,将白起而破赵括。薛公策黥
布以三计,知其必弃上、中而用其下。贾翊策张绣以精兵追退军而败,以败军击胜卒而胜
。宋武先料谯纵我之出其不意,然后攻彼之所不意。李光弼暂出野次,忽焉而归,即降思
明之二将。凡此者,皆非法之所得胶而书之所能教也。然而,善者用之,其巧如是。此果
不在乎祖其绪余而专守也。赵括之能读父书详矣,而蔺相如谓徒能读之而不知合变也。故
其于论兵,虽父奢无以难之,然奢不以为能,而逆知其必败赵军者,以书之无益于括。而
妙之在我者,不特非书之所不能传,而亦非吾心之能逆定于未战之日也。
昔之以兵为书者,无若孙武。武之所可以教人者备矣,其所不可者,虽武亦无得而预
言之,而唯人之所自求也。故其言曰:「兵家之胜,不可先传。」又曰:「奇正之变,不
可胜穷。」又曰:「人皆知我所胜之形,而莫知我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
于无穷。」善学武者,因诸此而自求之,乃所谓方略也。去病之不求深学者,亦在乎此而
已。嗟乎!执孙、吴之遗言,以程人之空言,求合乎其所以教,而不求其所不可教,乃因
谓之善者,亦已妄矣。
〈刘伯升论〉
古之豪杰,遭天下之变乱,慨然而起,皆有拯民拨乱之志。其兵力威势,亦足以就功
成业者。已而,一旦肝脑屠溃于庸夫、孺子之手,曾不少悟,为天下笑者,何也?怙气而
易人,矜众而忽祸,卒然而发于心意之所不及故也。
昔者,王莽之盗汉也,而刘氏宗属诛夷废锢,救死不暇,幸而存者,皆孱驽不肖、习
为佞媚苟生而已。独伯升愤然有兴复绝绪之志,收结轻侠,起以诛莽,虽莽亦深惮之。方
其起也,独舂陵子弟八千人,乃诱合新市、平林数千之兵以助其势,而光武之师亦倡于宛
,是以斩甄阜、梁邱赐,而破严尤、陈茂之师。不数月,而众至十万,其势振矣。于是豪
杰相与议立汉宗,以从人望,其意固在乎伯升也。而新市、平林惮其威明,且乐更始之懦
弛也,遂定策立之,伯升争之而不得也。已而,伯升拔宛,光武大破寻、邑百万之众。更
始君臣愈不自安,遂诛伯升。嗟乎!伯升之志固大矣,而其死也,愚夫且及知之,而伯升
之不悟也。夫新市、平林之将帅,故群盗耳。方吾之起而借其兵,已而连却大敌而拥众十
万者,功在我也。人以其功,而欲崇立之。新市、平林之不乐也,举而属之驽弱之更始,
则三军之权不在伯升,而在乎新市、平林矣。权分于人,而又固争,更始之立,宜其不旋
踵而诛矣。昔者,吕后之欲王诸吕也,以问其相王陵、陈平。王陵力争,而陈平可之。夫
王陵之争,将欲以安汉而摧诸吕也,不知陈平之可者,乃所以安汉而摧诸吕也。伯升所拒
更始之立者,王陵之争也,未所以自安矣。虽然,伯升之心固未尝忘新市、平林之与更始
也。惜其抚机而不知发,而为人发之,此其死而不悟也。
宋义之令军中曰:「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斩之。」其意固在乎项
羽也。羽知其意之在我也,是以先发而诛之。使其不先发,即羽亦诛矣。伯升以新市、平
林之为附我,是以德之而未忍负之耶,孰若蜀先主之于刘璋、李密之于翟氏也?璋举全蜀
倚先主,先主遂取之,以为鼎足之资。人不非其负璋,而与其得取蜀之机也。密始臣于翟
氏,翟自以其才之不逮密也,推而主之。已而,微有间言,密即诛之,其权遂一,而兵以
大振。使伯升乘举宛之威,而又因世祖破寻、邑之势,勒兵誓师,以戮新市、平林之骄将
,而黜更始,则中兴之业不在世祖矣。
嗟乎!伯升之不忍者,亦妇人之仁耳。古之求集大事者,常不忍于负人而终为人之所
负者,以其相伺之机,间不容发故也。世祖之连兵决战不及伯升,而深谋至计乃甚过之。
盖伯升类项羽,而世祖类高皇,此所以定天下而复大业也。始伯升之见杀,而世祖驰诣更
始,逡巡引过,深自咎谢,不为戚伤。是以更始信而任之,卒至摧王郎、定河北,其资成
矣。乃徐正其位号,遂以其兵西加更始而定长安。使其遂形愤怏不平于伯升之祸,则亦并
诛而已矣。
〈汉光武论〉
师不必众也,而效命者克;士无皆勇也,而致死者胜。古之人有以众而败,有以寡而
胜者,王寻、王邑以百万而败于三千之光武,曹公以八十万而败于三万之周瑜,苻坚以百
万而败于八千之谢玄是也。夫率师百万以临数千之军者,必胜之军也。然有时而至于败者
,骄吾所以必胜而以轻敌败也。提卒数千以当百万之众者,必败之道也。然有时而至于胜
者,奋吾所以必败而以致死胜也。夫兵多在敌者,智将之所贪,而愚将之所惧也;兵寡在
我者,愚将之所危,而智将之所安也。多固可惧,而我贪之,恃吾有以覆其骄也;少固可
危,而我安之,恃吾有以激其奋也。提数千之兵以抗大敌,使人人自致其死,而忘其为数
千之弱者,易能也;连百万之众以临小敌,使人人各效其命,而忘其为百万之强者,难能
也。何者?弱则思奋,而强则易懈,故也。弱而奋,则奋者其气也;强而懈,则懈者其情
也。于气则易乘,于情则难率。因易乘之气而激之,故有以寡而胜者矣;就难率之情而驱
之,故有以多而败者矣。是以古之善论将者,必知其所以胜任之多寡。苟非所胜任,虽多
而累矣。韩信以高祖之所胜将者,十万耳;而其自谓,则虽多而益办也。是以古之善将者
,其用百万如役一人,分数既定,形名既饰,节制素明,威赏素着,有术以用其锋故也。
赵括一用赵人四十万,束手而就长平之坑者,败于众也。王翦必用秦军六十万然后取胜于
荆者,办于多也。汉高祖尝一大用其军矣,劫五诸侯之兵,合六十万,以攻楚也。而项羽
逡巡以三万之锐,起而覆之,濉小为之不流。此将逾其分,而韩信之所忧也。曹公之于兵
也,巧谲奇变,离合出没,其应无穷,白首于兵,未尝不以少敌众也。卒丧赤壁之师,而
成刘备、周瑜之名者,骄荆州之胜,恃水陆之众,而败于懈也。
方寻、邑百万之众以压昆阳,其视孤城之内外者皆几上肉也。然而光武合数千之卒,
申之以必死之誓,激之以求生之奋,身先而搏之,则其反视寻、邑之众者皆几上肉也,是
以胜。虽然,是役也,人以其为光武之能事,而莫知其所以为能事也。唯诸将观其生平见
小敌怯、见大敌勇也,皆窃怪之。而不知光武为是勇、怯者,乃所谓能事而皆以求胜也。
夫怯于小敌者,其真情也;勇于大敌者,其权术也。敌小而怯,怯而戒,戒而励,胜之道
也;敌大而勇,勇而决,决而奋,亦胜之道也。于敌之小而示之真情,是以不易胜之也;
于敌之大而用其权术,是以不畏胜之也。光武非特能以少败众也,固又至于多而益办也。
呜呼!光武之于取天下者,亦何独不出于真情之与权术欤?顾人莫之测耳。始伯升之结宾
客喜士,规以诛莽以复刘氏,而世祖乃独事田业勤稼穑而已。故伯升比之高祖兄仲,而人
亦以谨厚目之,不意其有他也。及其部勒宾客,绛衣大冠而起于宛,则勇决之气又有过于
伯升者焉。夫光武意之所以在莽者,岂一日之间邪?然于莽之世,而为伯升之所为者,固
亦危矣。是以光武之独事田业,为谨厚者,其权术也;卒然而起,绛衣大冠者,其真情也
。故伯升首事,而光武收之。呜呼!英雄若世祖者,为难及也。
〈邓禹论〉
善用兵者,能骄敌之强,而怠敌之锐。彼之势诚强,则吾形之以甚弱,使其恃之以为
独强,而至于骄。彼之气诚锐,则吾敛之以不应,使其无得以逞其锐,而至于怠。然后出
吾所匿之强以加其骄,出吾所伏之锐以加其怠,使其虽有巧者不及窥,勇者不及惫,则制
胜在我矣。
昔者冒顿之灭东胡、李牧之大破匈奴者,中之以其骄也;赵奢之破秦军,周亚夫之败
吴楚者,中之以其怠也。虽然,求骄以怠人之军者,必有夫坚制之气与夫善待之度。迫之
而不为动,挠之而不为应者,其气也;辱之而不为忿,激之而不为变者,其度也。持是之
气,守是之度,为其上者无得而令,为其下者无得而议,然后敌可胜而功可必也。
东之恃其强,而易于冒顿也,冒顿因其易我而遂骄之。求马畀之矣,而复求妇;妇畀
之矣,而复求土。冒顿大议于群臣,悉诛其欲与土者,驰马而赴东胡,令之曰:「后至者
斩!」国人从之,遂灭东胡。
秦人伐韩,军于阏与,赵使赵奢救之。奢因其锐而欲怠之也,去邯鄿三十里而止,令
于官曰:「敢以军事谏者死!」秦军武安西,鼓噪勒兵,屋瓦尽振。军中一人言急救武安
,奢立斩之。坚壁增垒,三旬不行。秦军稍懈,奢卷甲而趋之,二日一夜至于阏与五十里
而军。秦人不意其至,悉甲逆之,一战而大破秦军。此冒顿、赵奢所以骄而怠人者,为其
下者无得而议之也。
李牧之为赵守北边也,与士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如是
者数岁,匈奴以为怯。赵王以谴牧,牧如故态。王怒召牧,易以他将。匈奴每至,战辄失
利。王复使牧往,复如故约。居数岁,匈奴诚以为怯。牧乃阴饬车骑,大纵畜牧以饵之。
匈奴小人,佯北不胜,单于遂以其众大至。牧设奇大破之,斩骑十万,单于遁徙,遂亡边
患。
吴楚以山东反汉,而行攻梁,汉使周亚夫讨之。梁王,景帝之母弟。亚夫以其锋方锐
,图挫而怠之,遂以梁委之而不救。梁急诉于帝,虽数诏亚夫救梁而不受也,卒以破吴。
此李牧、亚夫所以骄而怠人者,为其上者无得而令之也。虽然,使夫四人者无气以持之,
无度以守之,主得以令,而下得以议,则亦无以骄怠于人而胜之矣。
昔日汉武帝被命更始,安集河北,始于邓禹于徒步之中。恃之以为萧何者,以其言足
以就大计,其智足以定大业,且非群臣之等夷也。遂以西方之事委之,而禹亦能胜所属任
,所向就功。赤眉之入长安,诸将豪杰皆欲击之。禹以其乘新胜之强,财富锋锐,然盗贼
群臣,无他远计,必生变故。而吾众虽多,战胜者少,又乏资馈,难与力争而可以计破也
。且将休兵北道,以观其弊。于是别军北趋栒邑,以就粮养士,盖将有以骄而怠之,然后
取之也。此禹之计得矣,光武极欲天下之集,而缓其为计与功也,遂迫以进讨。禹无以专
制,乃以其兵去栒邑,击赤眉果不能守,西守扶风。禹虽得入关中,然卒饥干敝,无足以
制贼者,是以赤眉复还入之。禹无以抗,乃不胜其忿悁,而数以惫兵徼战,至于屡北,仅
以身免,声威功烈一朝沮丧。此知所以骄而怠人之术矣,惜其为气与度者不足以持守之,
是以一愤而不能复举也。
故善于择将者,必先求其气,而后求其材;先察其度,而后察其智。气足以御材,度
足以养智,然后可以授之兵而责之战矣。嗟乎!以光武之明天任人,以邓禹之笃于得君,
然至此而背戾矣。况夫以昏庸而御夫疏贱者,功可得而必哉?
〈魏论上〉
昔者,东汉之微,豪杰并起而争天下,人各操其所争之资。盖二袁以势,吕布以勇,
而曹公以智,刘备、孙权各挟乎智勇之微而不全者也。夫兵以势举者,势倾则溃;战以勇
合者,勇竭则擒。唯能应之以智,则常以全强而制其二者之弊。是以袁、吕皆失,而曹公
收之,刘备、孙权仅获自全于区区之一隅也。
方二袁之起,借其世资以撼天下。绍举四州之众,南向而逼官渡;术据南阳,以抚江
淮,遂窃大号;吕布骁勇,转斗无前而争衮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