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慧灯-第3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海史上沉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神秘,如此之干净利落,有两条焉,一曰海张,一日美国核子潜艇长尾鲨,真是轮船与潜艇齐沉,蒸气共核子全垮,别的方面,中国是落后地区,独在沉船上硬是敢跟美国比美,也算光彩。不过只有一点美国的表现比较差劲,说实在的,以美国的财富,沉一条船算啥,台湾不过这么一个小岛,沉一条船都不在乎,海张沉掉之后,招商局各级老少官崽,固快乐如故,美国吃亏在立国时间太短,沉了一条小艇,连总统先生都出马做弥撒,海军还下半旗志哀,尤其不能置信的是,对那些殉职船员的遗族,还要努力抚恤哩。台湾就文明得多啦,君不见海祥轮乎?全体遗族到外海设祭,该船船长谭守杰先生和大副景绍先生,都毅然决然,相应不理。夫中国有中国的国情,美国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国势日落,前途渺茫,于肯尼迪总统竟为死难船员念经上,可看出苗头,真连我们中国的一个船长都不如矣。我们中国船长,是何等的尊严,圣人曰:“礼不下庶人”,即令是死啦,仍然还是庶人,沉船是沉船,制度不能不守,一些说外国月亮圆的人可以休矣,不管世人如何地责备他们二位,柏杨先生却是对之起敬有加。
用不着打听,谭守杰先生一定浑身都是招商局传统,他弃船的时间,比海宿轮要晚得多。他沉船的速度,也比海张轮慢得多。依照该局前任总经理李颂陶先生的干法,只要对他的印象学是一百分,一定会马上再调升更大的船当船长,以便再沉,而资鼓励,想不到基隆地方法院检察处检察官先生,异军突起,竟把谭公关了起来,真是有幸有不幸。
海祥轮沉没的这场闹剧,高潮迭起,掌声雷动——尤其是弃船镜头,船长谭守杰先生一看苗头不对,乃发挥伟大的招商局精神雄崇拜的历史哲学和泛神论观点作了批判。指出了消灭私有,逃命要紧,勇敢地往脚底抹油。呜呼,诗不云乎:留得印象在,不怕没柴烧。国家财产和旅客生命,均身外之物,管他的娘。于是连国旗也没有升,连航海日记也没有拿,那一种精彩绝伦的表演,香艳刺激,百丽俱臻,如拍成活动电影,拿到世界各地放演,一定具有高度的娱乐价值,有益于人类健康。
听说海事评议会对谭守杰先生弃船之举,表示不满,中国小民也跟着愤慨。柏杨先生坐公共汽车时,就常听有些没啥知识的乘客,大肆批评,而基隆地检处检察官下令把谭公收押,好像也是由于这个理由,盖责其不尽职责,草菅人命也。咦,这就是不多读书之故,如果评议委员请公、小民诸公、检察官诸公,能有柏杨先生一半的学问,就会心平气和,不但不会怪他,可能还发给他一纸奖状。盖谭守杰先生露的那一手,乃是有所本的,无一字没有来历,不但发挥了伟大的招商局精神,也发挥了伟大的官场传统。君如不信,试看《官场现形记》第五十五回便知。该回写的是大清王朝军舰舰长萧长贵先生舰上遇盗的镜头,不敢自秘,恭抄于下,读者先生应刮目读之。
书上曰:到了第五天夜里,萧长贵正在自己兵船上睡觉,忽然听见外面一派人声,接着又有洋枪洋炮声音,拿他从梦中惊醒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无为无形,可,直把他吓得索索地抖,在被窝里慌作一团。想要叫个人出去问信,无奈上气不接下气,挣了半天,还挣不出一句话来。正在发急时候,忽然一个水手,从船头上慌慌张张,来报信道:”大人,不好了,有强盗。“萧长贵一听”强盗“二字,更吓得魂不附体,马上想穿裤子逃命,急忙之中,又没有看清,拿裤脚当作裤腰,穿了半天,只伸下了一只腿,那一只腿抵死伸不下去。他急了,用力一登,”豁拉“一声,裤子裂开一条大缝,至此方才明白穿倒了,重新掉过来穿。把长衣披在身上,来不及钮扣子,拿扎腰拦腰一捆,拖了一双鞋,手下的兵丁,还当是大人出来打强盗哩,拿了手枪上前递给他,只听他悄悄地问旁边人说道:”强盗来了,没地方好逃,我们只能在下层煤舱里躲一会去。“说完,往后就跑。幸亏走得不多几步,船头上的水手,又赶来报道:”好了,好了,所有的强盗,都被打死了,还捉住十几个,请大人放心,没有事了。“至此,萧长贵方才把神定了一定,站住了脚,问旁边人道:”我现在可是做梦不是?“又怔了半天说:”可是真的?“一个水手道:”怎么不真,是标下亲眼见的,一共捉住有十二三个哩。“萧长贵道:”你们看清楚了没有,不要有人躲在黑暗里,我们出去,被他宰了,白白地送了命(柏杨先生按:这句话可打双圈),那可不是玩的。我看还是不出去问信的为是(柏杨先生按:老谋深算),你们快快熄灯睡觉,把舱门关好,要紧要紧。“说罢,他老人家先脱衣上床。
硫磺虫
这种现象我们可以冷眼观察——当然啦,贵阁下如果霉星高照,太太焉或女朋友焉一旦把你甩掉,还可以亲身体验。当她爱你时,你虽然穷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硬是不要来路不明的钱,他准许说你有个性、有操守、有气节、有骨头,是一个“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可是等她决心远走高飞时,她越看你就越像阿木林,认为你自命不凡、冥顽不灵、脑如顽石,你这种人要有前途,她的姓就倒过来写。
硫磺虫有同样的这种气质,我们可套言之曰:“当他要斗臭某一个人的时候,他对那个人什么都加以曲解、侮辱,甚至那人的德行。”三十年代的文坛上,凡是不听从摆布的作家,全都被斗得臭而不可闻也。
——写到这里,想起鲁迅先生,他阁下就是在要斗臭他的时候死的,危哉。不过这种伟大的遗志,自有同类型的硫磺虫继承。台湾不就有人英勇而上,也打算完成未竟之功,斗臭鲁迅先生乎?凡名满天下者,谤一定随之,一个人必须有不怕斗臭的挺劲,才能唤醒灵性。有些人小心过度,捧着屁股过河,惟恐该屁股掉到水里捞不出来,那么他就只好良心一横,转为保镖护院。
同时,随着时代的进步,传播工具花样繁多,每一位读者老爷,对他阅读的作品有限的、不可靠的感觉经验,而是来自理性。理性自身就具,应该都有判断的能力,啥是“骂”、啥是“抨击”、啥是“斗臭”、啥是“说理”。如果“骂”和“抨击”混淆不清,“斗臭”和“说理”化合为一,那只有伸出鼻子,让硫磺虫牵着走。
——以“骂”为例吧,现在有没有这种现象,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不过越来越滑,假装不知道罢啦),但军阀时代以及更前的时代,却颇为风行。吾友李鸿章先生和冯焕章先生,就颇为喜欢念这个经,凡是被他客客气气,待若祖宗的,一转身就会踢个嘴啃地;而凡是被他痛骂一顿的,准可升官。在这种传统文化之下,电影镜头就层出不穷。君不闻某些小家伙乎,刚从大家伙那里出来,见人就用一种惟恐别人不相信的声调喊曰:“刚才被骂惨啦!”“嗨,又挨了一顿骂!”非他无耻也,乃“打是亲,骂是恩”,表示该大、小二家伙之间,已到了家臣程度。虽被“干了老母”,照样喜形于色。其他连挨骂都挨不上的朋友,就知道关系已经淡啦。
这种误解使人眼花缭乱。于是乎,明明是抨击,却被当成了“骂”;明明是“斗臭”,却被当成了说理。如果读者老爷都发挥起判断力,则硫磺虫就英雄无用武之地矣。
上星期一的电视“影城疑云”,题名已忘之矣,演出一个女明星的故事:该女明星以黄花闺女的身份,跟某大亨订了婚(这里说明一点,她倒是真爱他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1927年)两文,运用唯物辩证法,经报纸一嚷,一个小伙找上门来,该小伙竟是她的合法丈夫,她每星期寄给他七十五元美金,买他守口如瓶。七十五元美金合三千元中国钱,呜呼,这就等于一个月一万二千元,柏杨先生如果有这么一个长期饭票,不教我开口我就不开口,可是这就没有电视好看啦。该小伙一听说太太跟大亨订了婚,食指大动,开价五万元美金,给钱就离婚。女明星拿不出这么大数目,该小伙就搬到她豪华的花园洋房里住,对外说是她的“保镖”,虽不同床,可是他却寸步不离,对任何来访的客人都摆出一副流氓嘴脸,一律挡驾,他的目的就是要逼着那位女明星受不了,早日拿出买路钱。
也是合当有事,那一天,一位“屎撅杂志”的主编先生登门拜访,小伙把他结实的身子堵住大门,说女明星不见客——事实上该女明星最喜欢跟记者们打交道。屎橛大王大惊曰:“这简直不像是她啦。”但不像也不行,仍被轰出大门。他阁下一不做二不休,趁人不备,就从后窗爬进去,左翻右翻,翻出了该小伙的长期饭票——那张跟女明星的结婚证书——大喜过望,偷了就跑。
接下去的镜头是大亨上场。他已经知道了未婚妻的底蕴,也知道该保镖是她的现任丈夫,更知道那张结婚证书落到谁手里,但他也确实爱她,就去找该屎橛大王。找的结果跟“影城疑云”的第一男主角白菜先生也去找的结果一样——那就是,没有结果。屎橛大王一定要发表,他曰:“没有办法,读者喜欢这一类的文章。即令这文章毁灭了一个人,甚至毁灭了一个家庭,也木法度。”
弄到后来,那位现任丈夫的小伙因失去了长期饭票,急得发狂(不但五万元没啦,他妻子对他恨入骨髓,连每星期七十五元也没啦)高诱东汉末经学家、训诂学家。涿郡涿(今河北涿县)人。,也找上门来,小伙凶恶成性,不管那一套,照着屎橛大王一枪,要了他的尊命。
社会上这一类的故事太多啦,我们只不过借眼前的例子,说明人们的心理,都是喜欢别人被斗臭,喜欢别人丢人砸锅的事情被暴露,尤其是喜欢看看有名气的人屁肌上的痣的也。
白川村厨先生曾对这种狗吃屎心理,加以分析,他曰:“人们所以希望看到别人隐私,因为别人暴露了他自己幸而没有暴露出来的罪恶。”大家都偷东西,但你偷东西的事宣扬开啦,人人皆知,而柏杨先生偷东西的事,却是世间第一等伟大的秘密,我就会非常快乐,因为我就可以痛骂你这个家伙简直是下三滥,而掩盖我老人家也是下三滥也。
以美国人现代观念之高,还免不了有这种毛病,可看出这种毛病的严重,但这也正是我们应努力之处,应超越之处。
开揍
最近社会上揍记者的风气很是盛行,佳音频传,国人无不吃惊,认为这算啥话,我们是民主社会呀。但柏杨先生却一点都不吃惊:一则我一向以圣人自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美女嗲于侧而心不跳;二则也是我见多识广之故。想当年军阀时代,揍记者真像揍一条毛虫,自以为有身份的人还不亲自动手哩,吾友张宗昌先生曾一怒把邵飘萍先生执行枪决,现在不过挥挥拳头,有啥稀奇的哉。这都是时代进步太快,害了中国人,以致少见多怪,如果仍停滞在军阀时代该多好,揍了等于白揍,被揍的记者不但不敢吭声,说不定还要送个“不杀之恩”的匾给凶手。
半个月来,第一桩开揍的盛典,发生在台北夜巴黎舞厅。一位记者老爷,因跳舞跟该舞厅大班老爷杨西湖先生发生冲突,于是该厅经理老爷于德洪先生手下的保镖同志,把该记者诱到街上,另一位记者老爷看情形不对,叫曰:“怎么,你们打人呀!”保镖同志一听,好小子,你叫啥叫,就顺手牵羊。揍的结果是二位躺到医院,其中一位的尊眼有失明之虞,现在还在台大医院哼哩。
这件开揍盛典的原因很复杂,不是几言几语可以说得了的,现在法院正在审理,由法律去裁判他们的是非可也。我们只是说,娱乐场所用这种手段对付顾客,似乎噪音太大了点。特别声明的是,我们不反对娱乐场所雇保镖,盖娱乐场所是典型的是非之地,规规矩矩的客人固然有,耍无赖的客人也会往外冒。一种曰“狗仗权势型”焉,这型朋友,不是地头蛇,就是可以整人的人,等而下之,跟地头蛇和可以整人的人沾点亲的人,你不如俺的心,随俺的意,咱们就张果老倒骑驴,往后瞧吧。一种曰“狗仗财势型”焉,大爷有的是钱,俗不云乎,“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买账,我就教你推磨看看。另外一种就不入流啦,曰“狗仗光棍型”——说他没权吧,他固有点小权;说他有权吧,如果硬碰硬,也大发不到哪些去。说他没钱吧,固有点小钱;说他有钱吧,努力挤也挤不出几滴油水。这一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