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慧灯-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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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我曰:“为啥不订份医药杂志?”他曰:“每天除了看病,就是打牌,哪有时间看书看杂志?”投医投到他手里的病人有了祸啦。该医生要不是我的朋友,我拼着吃官司也要揍他一顿,以救天下苍生。
庸医一辈子都是庸医,有些事说起来好像是笑话,实际上千真万确。医生们常在开膛破肚的大手术时,把剪刀纱布之类的东西忘到病人身体里。前几年台北就有一件大打官司的奇事,一个妇人在手术后一直卧床不起利特的辩证法思想,认为唯一、永恒、不动不变、不生不灭,而终于死去,过了若干年,因为迁葬关系,在骨架里赫然发现一把剪刀,真教人叹为观止。至于胡乱诊断的医生,更比比皆是,一个糊涂蛋家伙,一旦穿上白衣眼,戴上眼镜,简直俨然权威分子,想动刀就动刀,想动剪就动剪,不由病人分说,全凭兴之所至。在纽约大街上,有一个人忽然晕倒,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医生一看就知道他患的是急性盲肠炎。于是一阵大乱之后,把他推到手术室,宽衣解带,就要大兴干戈,却在腰带上赫然发现一块小木牌,木牌上写曰:“敬告医生老爷,我有一种昏眩病,不要理我,过两小时会自然苏醒,千万别当作急性盲肠炎,我已开了七次刀,再不能开啦。”
不由分说是铸成大错的原因,越是庸医、恶医、狗头医,越是怕病人发问,他认为发问是一种怀疑的表现,有损他的尊严,更涉及到他的威信。呜呼,凡是事事都想到尊严和威信的朋友,他的尊严和威信一定岌岌可危。然而这不谈,盖主要的是,他那一套经不住一问,万一遇到行家,一问一答,马上就得上吊。这种自卫的心理,养成一种专制魔王那种坏习惯,偏偏他又不是专制魔王,自然有下不来台的时候也。也有一个医生焉,一抬头看见一个小伙子站在面前嗫嚅欲语,即喊曰:“脱下你的上衣。”小伙子曰:“不。”医生曰:“听我的话,对你只有益处。”诊断了胸背之后,又看牙齿,看舌头,看咽喉,看眼皮,看耳根,又用一橡皮锤猛敲他的膝盖,然后又抽出一点血验之。轰轰烈烈,搞了半个小时,就开起药方。开过药方,医生曰:“你没有什么毛病,只是营养欠佳,吃点多种维他命丸就可以啦。这是处方,拿去配药。好啦,还有什么问题吗?”该小伙子结结巴巴曰:“我们老板教我来拿煤球钱,请问什么时候可以给?”盖把讨账的当作病人矣。君听说过韩复渠先生的故事乎?他官拜山东省长时,集军政司法大权于一身,好不威风。有一次一个朋友差人送给他一封信,正在看信的时候,忽然呈报逮捕了若干江洋大盗。韩先生是有名的“韩青天”,乃亲自升堂,略予询问,—一判处死刑。一抬头看见旁边站着一个人,问曰:“你是干啥的?”答曰:“我是送信的。”韩青天先生大怒曰:“送信的也得枪毙。”等别人提醒他不对时,已完了结也。一个人生而不幸,碰到狗头型的韩青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顿臭揍
庸医和恶医有时候很难分辨。大体上说,大多数庸医都是江湖者流,因为他手艺差劲,很难混到很高的地位。只有恶医也者,心狠手辣,目光如电。庸医看病,看王子太后和看普通小民的病一样,反正都弄不太清。而恶医则不然,看王子太后的病,尽心尽力,吸脓尝粪,浑身解数出笼,啥事都干得出,只要天命不绝,总能把两位权势冲天的家伙,看得霍然而愈;但是一旦看起可怜小民们的病时,那股劲就全化乌有。柏杨先生就曾亲眼看见一奇景,有一个官拜院长的医生老爷当面告诉他的病人曰:“拜托拜托,请去洗洗澡再来。”脏固然使人掩鼻,但医生如果嫌脏,尽可跳到蒸馏水里自杀。何必挂招牌假装济世活人乎?
据柏杨先生考察,越是大商或是权贵分子推荐的医生,或支持的医生,对小民的危险性也越大。盖他们为小民诊病,不过是一种表演,运气好的尚有希望着手回春,运气不好的则药到命除,该医生有那么多官崽作他的后盾,连官司都不能和他打,即令打,也必定大败。三年之前,柏杨先生写过《箭杆马瑞五》,报导的是马瑞五先生和一位名震台北,其财其势,足可以把十个柏杨先生送进监狱的某某医生间的故事。盖马瑞五先生是一个可怜的小民,已有三个孩子,他最大的错误是不应该使他太太再生第四个。错上加错的是,他瞎了尊眼,震于该医生的名气,竟把太太送到该医生私人开业的医院去生。谁晓得该医生根本没有把小民的老婆看在眼里,结果不问可知。等到发现该贫妇奄奄一息的时候,该名医才慌了手脚,马上办妥出院手续,并且指示她一条生路,叫她去台北中山北路一家也是该名医主持的妇产科求治。还没有抬到门口,那贫妇无法消受照顾,就断了气。
马瑞五先生悲愤之余,找该名医理论。该名医有各式各样他吸过脓尝过粪的官崽撑腰,根本相应不理,你不过小小老百姓,算个屁哉?马先生告到法院,也好像告到土地庙里,几个月来,毫无消息。马先生忍无可忍,找到该名医讲理,难免不说两句骂人咒人的话。于是,一个电话,马先生被捕,一个招呼,马先生被送狱起诉。现在他阁下是不是还关在牢房哭天无泪,我不知也,那三个死去母亲,又失去父亲的孩子,现在又是如何情景,我亦不知也。但我知道一个人千万不可和恶医碰,他既能大恶特恶,当然有他大恶特恶的条件,等于一个潜伏在海底的巨大乌贼,他把你整残整死,你不哼一声,倒还罢了,如果胆敢不顾他的盛誉,不但哼,而且还哎哟哎哟乱叫,甚至还打算把他拖到龙王爷那里,它不给你一爪给谁乎?尤其变化无穷的是,那龙王爷竟然也是他的后台,屁股上的疮就是被他用舌头舐愈的,你如果拼命硬拖,包管龙王爷早站在你的背后,怒目而视。马瑞五先生一案,令人深省。
马瑞五先生告名医,一告数月,没人理他。而名医告马瑞五先生,一个电话,即发来大兵是:对立统一规律、质量互变规律、否定之否定规律,对立,把他捉住,送进牢狱。虽有天大的冤枉,都无处伸也,我们一时也想不出有啥妙法,可以补救。但另有一件发生在二十年之前的事,却非常大快人心,写出来以供被整的小民参考。该名医身在大陆,我们为文介绍,对他的生意既无影响,而我也没有吃官司的危险,故写出真名真姓,以便读者先生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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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候,四川三台有一个啥济医院,院长陈韶华先生,外省人,少年英俊,精明能干,就在三台娶了一位四川小姐,年轻貌美,体态轻盈,事情发生时,她已怀抱着一个娃儿矣。话说陈医生既精明能干。当然视穷苦病人如无物。而谁是穷苦病人乎?最具有代表性的莫过于流亡学生。国立东北大学堂那时迁在三台,一群衣不蔽体、面目可憎的小伙子,有了病痛,学堂既无校医,只好去啥济医院求治。那时基督教会在每个大学堂,都办了一个学生公社,夏舍茶而冬舍衣。穷苦学生看病没有钱,就由学生公社出一纸保证书,保证医药费由学生公社奉还,对流亡学生的救济及恩惠,真是至矣尽矣。
问题是学生公社的保证书,陈医生拒绝接受。他对前往看病的学生曰:“我就是学生公社的委员,他们根本没有钱,这种保证书不值一个屁。”曾经有一对学生夫妇去看病,把学生公社的保证书呈上去后,他坐在太师椅上看报,像盖死人脸似的把报纸盖到自己脸上,足足二十分钟之久,不声不响,好像已经断气。如此这般展示了他的威严之后,徐徐早曰:“学生公社这一套真是烦人。拿回去,你们没有钱就不要害病。我的病人如果都像你们,难道喝西北风乎?”说着起身,挥手曰:“请请请,等你们弄了钱再来。”二人狼狈撤退,回到宿舍,放声大哭,穷朋友围在他们四周,无不垂泪。后来大家帮忙,有的卖被子,有的卖脸盆,有的卖掉离家时父母给的戒指,凑钱把二人治愈。
于是有一天,一个河南籍的学生,经过种种羞辱折磨之后,开刀盲肠。不知道是他身上的穷气把陈医生薰昏了的缘故,或是三台县长刚请陈医生吃过酒正回味无穷的缘故人道主义的马克思和晚期马克思的对立,并以早期马克思来,反正是钢刀既下,一声惨叫,该可怜的学生死矣。死了之后,陈医生勃然大怒,好家伙,你早不死迟不死,竟死在我手术台上,不是故意和我捣蛋是啥。乃把尸首停在台上,想自行买一具薄棺安葬。
可是他也未免太天真啦。在他以为一个流亡学生,乃穷苦之人,而穷苦之人,便不如猪,埋掉拉倒,他既无亲无友,谁肯出头为他打官司?即使打官司,他上自县长,下至司法警察,还有地方绅士,各位检察官推事,都是酒肉朋友,有金钱来往,又为他们和他们的太太看过病,如此奇硬后台,还有啥可惧的哉?
治恶医妙法
唯一替死者打抱不平的只有该大学堂河南同学会。可是,陈医生既然有那么大的势力,好像如来佛的巨掌,孙悟空先生都跳不出他的手心,何况穷苦学生?大家左碰右碰,见了法官,法官曰:“严办严办。”见了县长,县长曰:“支持支持。”见了绅士,绅士曰:“同情同情。”后来又往见学生公社老板洋大人,洋大人曰:“不像话不像话。”结果不但不能伸冤,反而激起陈医生的反感。他把同学会负责人叫到他那堂皇的会客室,他仍坐在太师椅上,以其一条腿压另一条腿,告诫曰:“你们年轻人,什么都不懂,到处乱找人,那有啥用。听我的话,好好地安分守己,我不会亏待死者的。”接着宣称他为死者买了什么衣服,做了什么枕头,棺木有多厚,把大家弄得一时也说不出啥,但心里因不服的也。回去一商量,好吧,既然天理国法人情都站在强者的一边,弱者如果不束手待毙,只好自力更生矣,更生之术,不外一个字,曰:“揍”。
死学生下葬的那一天,也就是开揍的那一天。该天下午五六点钟,一千左右学生,拥到啥济医院。陈医生不知道他马上就要受到穷人修理,还在饭厅里陪着美丽太太吃香喷喷的煎饼,看见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还颇为大怒哩。他隔着窗子向外质问曰:“你们有啥事?”答曰:“想来请教死者的死因。”他曰:“死因早已明明白白,有他亲笔签字的文件为证,文件上说得清楚,如有生命危险,医生概不负责,你们还闹啥闹?”答曰:“但我们还要谈谈。”他曰:“到外边去,我没有时间。”答曰:“咦,你没有时间,我们可有时间呀。”他大概看出有点异样,勉强曰:“你们到外边等着,我吃了饭就去。”答曰:“不要客气,你现在就出来吧。”这时人越拥越多,陈医生才大梦初醒。急待转身,只听“哗啦”一声,不知道哪个小子飞起一砖,已把玻璃砸破。有人曰“揍”,全体雷动。该美丽太太一手抱着娃儿,一手张开,作向情人拥抱状,曰:“你们不能如此无理呀。”答曰:“我们正要教训无理的人。”美丽太太曰:“你们讲理呀。”答曰:“讲理?你教我们去哪里讲理?”人群中有人喊曰:“理那婆娘干啥?冲呀。”于是一个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的莽汉,上前抓住那女人的前胸,向边上一摔,她遂来一个狗吃屎。
障碍既除,大家一哄而进。可是陈医生已不见啦,大家的气就更大,一霎时无法无天。一千多人毁灭一个医院,简直易如反掌,玻璃全部打碎,药品药罐也都报销,桌椅板凳更不用说啦,除了强Jian和放火,啥缺德的事都做了出来——尤其是一批曾经来看过病的学生,过去被不当人子,在报仇的驱使下,更是大打特打,又捣又摔。
正在打得好不快活,忽然有一人曰:“那恶医哩?”大家一瞧,没有半点陈医生的踪影,不禁大为紧张,盖冤有头解其特殊性,而且只有从矛盾的各个方面着手研究,才有可,债有主,不找到对象干之,不但不能泄心头之恨,而且纵虎归山,后患无穷,遂展开搜索工作。一千多人,分成无数小组,左找右找,有人在远处喊曰:“他在夹道里。”这一声喊,精神百倍,大家乃到夹道把陈医生抓着领口抓将出来。一出夹道,一群复仇者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有的打他耳光,有的唾他的脸,一面打,一面唾,一面翻他的旧账。陈医生这时不用提啦,双后抱头,蹲在地下,只有哼哼的份,往日的威严不知道跑到他妈的啥地方去也。
这样也揍了一阵。学生公社的老板,那位洋大人闻讯跑来,向大家声明所有的医药设备